第二十章.两件小事其一
过罢清明入暮春，一场新雨洗旧尘。
海棠红樱老杏树，半壶清酒两杯分。
相传前朝昭宗四十一年，那会儿江南小山亭才刚刚建好，初代亭主于清明后的第一日登亭赏花，攀登至山巅却见一老迈之人，持老笔，饱浓墨，在山阁之话。
宋碧余眉头轻拧：“真不明白当年三公为什么没有杀死你，是看在你和我们信仰之神一样是尸鬼的缘故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对，你是蜘蛛。”
“啦啦啦，对啊，奴家是八条腿的蜘蛛嘛。”尸体突然抬起脸来，“我编织的网别说是昆虫，就连巨蚺大鹰都跑不了哦。”
巨鹰飞过青青的山岗，振翅翱翔，从云端看见了那座古老的城市，它知道这座城和其他城市一样，都是由两腿无毛猴群建造的，这种猴子和它在森林里抓到的那些长尾巴的不一样，虽然没有尖牙利爪，但他们更加危险，也更加残暴。
巨鹰拍打翅膀，想飞得更高些，它不愿意靠近那些无毛的猴子，就像它不愿意靠近荆棘和污秽一样，它打算躲入那些云层中。
在那里，没有谁可以抓得住自己...巨鹰想。
然而，当巨鹰这样打算也这样做时，一阵极度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它的全身，这是一种冰冷的畏惧感，转瞬让它身体麻木，以至于从天上坠落。
巨鹰拼命调整好姿势，黄褐色的眼眸望向云层，它感觉那云中有种看不见的东西，那个无形的恐怖之物让它想起了它幼时在遥远的大雪山看见的那只巨大的生命。
那只伟大的存在，如同巨蛇，却有角和爪，庄严雄壮。没有翅膀，却能在天空中肆意飞翔。
那是龙。
云中有龙。
云在城上。
“云从龙。”美艳的少妇眺望头，此理或关乎帝君王道气运，非大修者不可听闻，我得知不敢怠慢，赶紧传信与您，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面具男人一笑：“都说天下王道，为了那位，我怎可不来？况天机十算，老师算得我南下当有所获，想来是应在此处了。”
美妇苦笑：“您还是悠着点，出了事情奴可负担不起。”
面具男人摆手：“我自有打算，让我见见宋明宸吧。”
美妇施礼，又引着男人来到一处院落前，对男人低头躬身道：“明宸就在里边。”
男人却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一处假山芭蕉下，那里有个胖乎乎的孩童，一岁左右的样子，趴在地上打滚，一位布衣丫鬟正手忙脚乱地想把这幼童抱起，却接连扑空。
“贵公子？”男人询问。
“是犬子。”美妇回答。
男人微微扬起嘴角：“很不错，很不错，如北疆王所言，将来我大承，将出一个少年教祖做国师了。”
“承您贵言。”妇人微笑。
男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笑意：“到那时，他必定位极人臣，能光宗耀祖。如此，他父亲泉下有知，应该会很开心吧。”
妇人眉毛抬起，又落下，最后低头。
男人眺望远处：“什么窥视天命，你编出这等瞎话，是何心思我岂能不知？不就行想向北疆王证明宋明宸虽身体残缺心智破碎但还要可用之处吗？为此你杀了三十一人，和二十九匹马，装作被诅咒一般的模样，还什么妄窥天命，你这才是有违天和，懂吗？”
男子收回目光：“当死的，一定要死。”
妇人想了想，跪下。
男人叹气：“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美妇摇头：“是我舅舅的意思。”
“但却不是殿下的意思。”男人突然一笑，“殿下说，纵然宋大人失手，也是为了大承，为了大承身残，那就英雄，就是烈士，为一己霸业杀英雄烈士，令人耻笑。”
美妇沉默，突然，很夸张地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真没想到，我夫君竟然是为了大承献身的英雄啊？”
“为了殿下，就是为了大承。”男人淡淡地说，而妇人闻言也收起了一脸的癫狂：“也对，那位大人的确是大承的未来...那么，黄安怎么办？经此一劫，他已经彻底和我们对上了，如他那般鬼机灵，应该已经猜出自己真正的对手了吧？”
“枯松寒梅二修士死于绿台山，北疆王要坐镇甘兰山，还要警惕武侯，实在是分不出人手了。”男人长叹，“要靠你了。”
妇人行礼：“奴家竭尽全力。”
男人看着妇人，这一次看来很久，最后一声感叹：“不愧是中原大族之女，果然气运见识非同凡响，来时，北疆王告诉我师徒二人，若你仍对东都那位大人心怀敬畏，愿意为他做事，就绕过你们夫妻二人性命，告诉你真相。若你心怀怨怼，不肯帮忙，那么，没什么好说的，就直接杀了你二人！”
妇女不言语，良久，才苦笑一声。
男人笑笑：“莫要埋怨，北疆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妇人抿嘴一笑：“并非埋怨，只是叹息东都局势复杂，竟让舅舅都如此小心谨慎。连我都不信任。”
“非常时期，就忍忍吧。”男子伸手推开院门，“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北疆王说了，如果你愿意继续听命于殿下的话，就请我师父出手，医治宋明宸，现在...”男人看看天空越发低沉的白色积云：“老师应该已经在院中为宋大人治疗灵魂和肉身了吧，走吧，我们一起去，你也可以亲自问问，你家宋大人到底看见了什么，又顿悟了什么吧。然后在喝一杯，一起去。”
妇人摇头：“要听您自己听去，现在我夫君那话比老鸹嘴都管使。”
男子哈哈大笑，大步往前走：“漫说是做戏的天命，纵真有天命不可听闻，有我和老师镇压气数你还担心什么？”
妇人微微皱眉，但还是跟上了男人的步伐。两人穿过院子，来到一座小楼前，男人摘下面具，拱手低头：“请老师许我等见驾。”
屋内传出奇怪的声响，却无人应答。
男子的腰更弯：“宋赵茗并无反逆之心，还望老师允她和愚徒一起见过尊颜。”
依然没有人回答，屋里的动静也没有因为男人的请求而变大或变小哪怕一点。
妇人秀眉一挑，几步走上前，伸手推门，男子还未来得及出声呵斥，大门已然敞开，随即，妇人发出一声惊呼，往后退去三步。
男人心中一阵不祥瞬息闪过，然后，他看见了门中的事物。
门内，屋中，乃是一张铺锦盖绢的雕花长榻，一个浑身裹素的残缺人形在榻上扭动挣扎，正是宋明宸，此时此刻，这位朝廷大员却如同被钉在墙上的蛆虫一般，让人恶心，还让人感到一股无言的绝望。
但比宋明宸更显眼的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头，他四肢朝天，以头抢地，后脑勺一片血肉模糊，却全然不觉，只是嘴中发出呜呜啊啊等奇怪的声音，居然好像完全疯掉了一样。
“老师！”男人大惊失色，慌忙跑过去，抱住老者，老者浑然不觉，犹自把脑袋往地上撞。
“这算直接疯了吗？难道中州擒龙尊师的修为都压不住那些话语吗？”妇人慢悠悠走上前来，“看来就算我夫君是乌鸦，也不是一般的乌鸦，至少是汤谷扶桑天日里的那只。”
男人一脸愤怒地瞪向妇人，却发现妇人根本没看着他，而在喃喃自语：“那么大师疯掉前究竟听见了什么呢？”
男人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老师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竟然是一句不连贯的话，他赶忙趴上去听，然后皱眉自语：“上边？什么上边？难道——”
面具男人抬起头，惊骇地看见在他头上，那屋顶上，不知是何人竟然绘画出一张鸿幅大作，上有黑蛇和女子，围着深渊载歌载舞，深渊连绵，尽头是无底坑，坑中有蛇神探首，环绕着被相互拥抱的人偶。
男人顿时大惊，表情扭曲，他尖叫着，惶恐地退后，就连自己的老师都被丢在了地上。
“恕奴家直言，有违天和的勾当奴家从来没做过。”妇人摇头又摇头，“看来，不抓到黄安这事情算是没完了。”
“鹦哥。”妇人转身，对着不知何时摸进来的女婢说：“我们的人最快什么时候能找到黄安？”
“回夫人的话。”婢女鹦哥低眉顺眼地说：“云坠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