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先生和绿葫芦
地瓜面加榆树叶黏合的饭团子很难吃,总归可以果腹。
这些年陈旭赚的钱基本都用来买书了,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啃了几口咸菜,咽下去难以下咽的饭团,陈旭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屋子的左侧。
右侧是囡囡和姐姐住的地方,中间是陈旭自己的家,左边那间屋子曾住着的人改变了陈旭的命运。
几年前这个人来到五井里,在那棵大榆树讲学,免费教孩子们识字。
这才让陈旭可以读懂报纸、参加考试,甚至可能鱼跃龙门改变命运。
囡囡顺着陈旭的目光看过去,小小年纪却猜到了陈旭在想什么,安慰道:“陈旭哥,你放心吧,先生那么大的本事,不会有事的。他可能只是搬走了,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贫民窟里的人,不是想搬走就可以搬走的。
但被囡囡称之为先生的那一位,肯定可以,这一点陈旭很确认。
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住到车站附近的黄金地段,陈旭曾这样猜测过。
看着房门上的锁,陈旭收拢了心思,不再去想。
匆匆吃过了饭,囡囡稍微收拾了一下,仔细地将那个铁锅刷好。
“陈旭哥,下午我要去码头捡煤块。你在家好好看书吧,后天一定要考好啊。”
暂时不用去纺织厂上工,又不能闲着,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到了需要承担生活之重的年纪。
淄水的码头每天都会运来大量的煤,有晶核和萤石的存在,这些煤不会作为动力燃料,大部分用作日常取暖。临淄从来就是个摩肩接踵的大城,周围的树木早就砍光了,煤成为了普遍的家用燃料。
每次卸货后,会有残余的煤渣,这不用花钱,可以捡回来烧火,便不用花钱去买了。
现在是夏天,可夏天总会过去,然后就是秋冬。
临淄有冬雪,女孩儿便要未雨绸缪。
本想说句让囡囡小心点的话,可想了一下那会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便嗯了一声。
囡囡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小脸鼓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忽然说道:“陈旭哥,你闭上眼。”
看着囡囡笑意下闪烁的眼睛,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要干什么,陈旭只好闭上了眼睛。
“可以睁开啦。”
睁开眼,发现手上多出了一个小荷包,上面缀着一些五彩的丝线,还有一根五彩绳。
荷包里半露着一张皱巴巴的钱,隐隐还能嗅到里面艾草的清香。
“你后天考试的时候,正过端午呢。要把五彩绳戴上,我听姊姊说,以前我们老家的人都纹身,蛇虫就会害怕。现在不纹了,就带五彩绳,会有好运气。”
“里面的钱,是我和姊姊送你的,姊姊说你去考试要好几天,让你买些好吃的。”
囡囡是父母辈才从吴越之地迁来的,不管是名字还是习俗,都还保留了许多吴越的习惯。
让陈旭伸出左手,囡囡拿过那根仔细编好的五彩绳,小心地系在陈旭的手腕上,嘴里还嘀咕着一些吴越软语,似是在祈祷。
“多好看呀。记住呀,一定要等到下了雨再摘下来。”
系上后,囡囡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手艺,然后背起了背筐,朝着码头的方向跑去。
背着背篓的小女孩转过了街角,陈旭用拴着五彩绳的手从荷包里将里面的钱抽出。
皱巴巴的纸币,上面满是多次转手后的污渍。
一共三刀。
这个刀,当然不是dollar的音译,而是因为齐国原本用刀币。后来发型纸币后,也就称之为刀,正宗的简称。倒是秦国原本用的是半两铜钱,外圆内方,待纸币发型,世人皆称之为圆。
囡囡和姐姐都赚不到多少钱,这一点陈旭很清楚。
三刀不多,义比金贵。
陈旭觉得这钱上有太多的沉重,于是再度将这三张卷了毛边的纸币塞回到荷包里。
像是某种仪式一样,陈旭将这个小巧的、便宜碎布拼接的、有着单单艾草香味的荷包挂在了脖颈上。
推开门进了屋,看着堆放在床头的那一大摞书,陈旭并没有看书的冲动。
格物的理科,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看了,这些内容都很浅显。
而他不熟悉的史、礼、乐等科目,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精通的。
从穿越而来到现在,只过了短短的小半天。
就是这小半天,后天的考试在陈旭心中已经无比重要,那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至少现在看来是唯一的。
只要考上了稷下学宫,贫民子弟会有补助,这些补助的金额,也胜过在工厂做工。
毕业后的去处也极多,如果想要清闲一些,大可以在稷下学宫做教授,每个月的收入不菲,足够过贫民区的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此时的陈旭信心满满,丝毫不担心能不能考中。格物一科是有标准答案的,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也不用担心阅卷者的主观。
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隔壁先生曾经资助的钱,还足够他过两个月简陋的生活。
清点了一下,不算囡囡送给他的那三刀,自己还有七十八刀。这些钱可能出去吃十几顿便宜的饭就会花没,可若是整日吃地瓜面和榆树叶做的饼子,总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只要熬过考试,熬到招生结束正式入学就行。
他做事是个喜欢提前计划的人,遇事总会先料想一下不好的可能。可这一次似乎真的不用考虑万一,此时的格物科的招生题目,只要不出问题,绝对可以高分。
将考试用具再三检查过一遍后,陈旭决定明天中午就去考场附近。
考场距离五井里有九里路,后天的考试在辰时就要开始入场,他可不想到时候因为睡过头了之类的意外耽误了考试,自己家里可没有昂贵的钟表。
斜躺在铺着麦草的木板床上,陈旭睁着眼睛,盯着挂在床头的一个绑着红布的葫芦。
这算是他家里为数不多的装饰。
葫芦常见,并不违和,但这个葫芦有些不同。
这个葫芦是教会他识字的先生上个月送的。
不久之后先生就不知所踪,要不是屋子里的这些书,似乎那位先生从未出现过。
先生很奇怪,一身的本事定可以出人头地,却在贫民窟大榆树下讲学。
先生送的这个葫芦也很奇怪。
《诗》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
葫芦总归要七八月份才能长大,现在才五月份,五月份当然有葫芦,但却不可能有翠绿的葫芦。
即便是去年摘的,这时候也早该褪去了绿色,变成成熟葫芦的黄色。
可这个葫芦从到手的那一天就是绿的,现在还是绿的,一点颜色都没有褪去。
靠近阳光的方向是淡白色的,在葫芦架上背对阳光的一侧是青绿的。颜色过渡的极为自然,没有任何的突兀。这是自然的伟力,任何模仿总应该差那么分毫。
可若是自然的葫芦,绝不会如此古怪,至今还未褪去青绿。
更奇怪的是,陈旭记得当初自己刚拿到这个葫芦的时候,差点掉在了地上。
葫芦很光滑,外表光滑的就像是摸了一层油,除非要伸出手握住葫芦的凹腰,否则根本抓不住。
“好像先生给我这个葫芦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吧?”
越发感觉到葫芦怪异的陈旭,回忆着上个月得到这个葫芦时候的场景,最终摇摇头,很确定当时先生什么都没说。
自己那时候也没多想,甚至根本没去考虑四月份怎么会有这么翠绿的葫芦这件事的古怪。
现在再看这个葫芦,想到奇异的颜色、如同抹了油一般光滑的外壳,陈旭满腹疑惑。
先生送过五井里的孩子很多奇奇怪怪的礼物。
比如自己的葫芦、囡囡手里的小弓,初看上去都很正常,可仔细一想却又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