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笑话
薛无咎不喜欢看书的时候被人打扰,那张夹在书中的字条让他皱了皱眉头,有了些第一印象的厌烦。
在家中的时候,只要自己在书房,奴仆们就不会做出任何的声响。
进入学宫后,他才知道原来世上竟还有人可以在他面前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比如在馆藏室,有时候旁边一个络腮胡的人总会用脚搓地;有时候旁边一个人会摇头晃脑……
这种人若在家中,不说要被打断腿,至少也要赶出去。
今日居然有人在他看的书中写了一张字条,字迹丑陋不说,而且居然还夹在他最喜欢的《电学初探》这本书的里面。
粗糙的纸上并没有油污之类的污渍,但薛无咎还是没有用手去把这张纸捏起来,只是扫了一眼,抖了抖书,将这张纸抖出。
“需求层次?”
他哼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衣食住行这些也可以被堂而皇之地写出来。
在他看来,如果衣食住行也可以成为一种可以讨论的需求,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倒是最后的自我实现需求让他有了些认同感,刨除掉前面那几项在他看来极为庸俗与恶臭的需求层次,最后一个层次的需求证明写这张字条的人也算是个人,至少还知道自我实现。
放下心中的厌恶,薛无咎提起笔,在前三个需求上画了个叉。拿出一张如雪一般白的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追求尊重与自我实现者,方可称之为人。若还停留在生理、安全和社交的需求层次上,在我看来那也算不得人。”
“我的自我实现途径?愿我死后,可以入九州贤人祠。”
他从不讳言自己的愿望,因为他生来就拥有太多,许多人梦寐以求为之奋斗一生的一切,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所以要么没有理想愿望,只要有,他的便一定很远。
九州贤人祠远在洛京,那里供奉着九州十二国如许年历史中可以被称之为贤人的牌位,那是死后的最高荣誉。
实现的途径很多。战争、学术,种种途径皆可。只有经过各国推选的评选委员会的认可,才可如祠。
这是个极为遥远的梦想,至今为止里面也不过供奉着百二十人,那是大周千余年的英灵殿。
但凡有机会,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死后可以进入贤人祠。
只是,除了十岁以下孩子的童言无忌被看作理想远大外,寻常人若有此念想,多数会被人嘲笑。
那太遥远,要与孔、孟、墨、公输等人并列,活人不敢奢求。
薛无咎不怕嘲笑,因为他还不知道被嘲笑的滋味。所以在纸张写下了自己的自我实现需求,很随意地夹在了书中。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句自我实现需求,在他看来这是个真正懂得什么才算是人的家伙,值得自己写一封回信。
两天后。
薛无咎再度拿起那本《电学初探》,里面又夹了一张字条。
“噫,与古时大贤孔、孟、墨、公输等人为侍,足慰平生。夫志当存高远,人的梦想是不会终结的,祝你可以实现你的自我实现。”
“不过,我这有一条入贤人祠的捷径,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前半段的内容还好,后半段的内容直接让薛无咎笑了出来。
捷径?
入九州贤人祠的捷径?
他明白捷径的意思。
比如在军中,捷径就是一些钱财或者礼物,换取一个军官的空缺。
学宫中以前也经常会贴一些这样“捷径”的小广告,比如“学分捷径”、“番语殖民地官员考核捷径”,懂的人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可贤人祠的捷径?
薛无咎回忆了一下,确定这是自己这两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以为他是谁?连周天子和十一国国主都不能干涉的评选委员会,凭什么会有捷径可走?
这简直比在街上贴个广告,说有捷径可以让人做齐国的大司马、大司徒还可笑。
甚至,要可笑的多。
齐国自太公立国、姜禅田氏,与大周同祚。这些年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之首,大司徒、大司马、大宗伯、大司寇、大司空、大冢宰,不知道出过多少,但肯定比之九州十二国贤人祠中供奉的百二十位要多的多。
天子最穷困的时候,会卖一些荣誉爵位,但却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天子敢说自己可以卖贤人祠的牌位。
带着一种当笑话看的心态,薛无咎爽快地拿出一张纸,回信。
“代价呢?”
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可以说出什么样的笑话。
一天后,薛无咎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学初探》,看到了字条上面的字。
然后开始遏止不住身体的抖动,胸腹不断地收缩着,强忍着一口气,总算是将差点破嗓而出的笑声压了下去。
他觉得,这个笑话值回了自己所付出的时间。
纸条上的内容,其中的穷酸气和没见识,几乎都要从纸上飞出来,化为肉眼可见的气体。
“三十万刀。圆你入贤人祠的梦。”
字条上如此写着。三十万刀那四个字,在书写的时候似乎都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竟是力透纸背。
薛无咎曾经对钱没有太多的概念,直到进入学宫学习后,才多少明白了钱的意义。
上个月他和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菜品不算丰富,只是一些时令的菜品果蔬。主要是因为六月莲花开,正适合赏荷叶连天花开别样红。
便在淄水中包了艘画舫,叫了几个清倌人,唱了首古时宣王时代的《六月》,又唱了些莲红藕白出淤泥而不染的故曲。
弄了些从越国阳城湖运来的童子蟹,岭南的新荔枝,此两物是品尝时鲜,其余的如茭白羹等,都是陪衬。
虽是薛无咎做东,但给钱这种俗透的事,却不是他来做,而是贴身仆从张罗的。事后无意中知道,好像花了八万刀。
所以在薛无咎看来,这条捷径居然也就几顿饭钱,实在没有比这个更为好笑的笑话了。
三十万刀,若是这么便宜,这贤人祠怕不是要铺满洛京?
许久,那种要冲开嘴鼻的笑意才渐渐停歇。
对方是什么层次的人,他已经知道了。一个书写三十万刀就颤抖的人,一个认为九州贤人祠这样的荣誉是和三十万刀等价的人。
总结起来,那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站的多高,决定了看的多远。
薛无咎已经不想和这个家伙用人与人之间的方式交流的,他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伶优,花上这点时间就能听一段如此滑稽的故事,实在值得。比起自己家中养的那些伶优在戏台上表演的老套故事,这个故事有趣的多。
为了自己开怀一笑,薛无咎决定继续回信。
“那么,这条捷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