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电磁感应闻太师
三天后，正在擦拭煤气灯的陈旭盼到了走进馆藏室的薛无咎。
不同于以往的优雅步幅，这一次薛无咎行走的速度明显偏快，看起来姿势就少了几分气度。
眼看他匆匆走到了书架中，又眼看他匆匆离开。
陈旭悄悄放下手中擦拭煤气灯的抹布，走到了书架旁，确认四周无人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副劳保手套。
这个世界太过怪异，他要尽可能保护自己，防止留下指纹之类。
翻开三天前约定好的那本关于电解的旧书，翻出来里面的字条，悄悄塞入怀里。
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陈旭才打开字条。
“我不理解。在你眼中，登上《天问》的荣耀，难道还不值三十万刀？你们这种人的眼中，钱比荣誉更重要，或许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荣耀。”
“君子不夺人之美。君子亦不做那种抢人名声的事。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要什么？有这样的学问，三十万刀不该入你的眼。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看过后，陈旭不屑地撇撇嘴，心道我当然不觉得耻辱。
看样子薛无咎回去后已经做了尝试，证明自己给的鱼饵足够诱惑，所以这才开始询问之后的事。
也不怪薛无咎想太多。虽说温差电原理现在看来用处不是太大，但上一下《天问》月刊，在电学史上留下一笔应该不成问题。
能够在《天问》月刊上发表一篇轰动性的文章，长久来看三十万刀确实不算什么。
可陈旭如今没法看长久，就算是跑路到别国重新开始，那也得有钱才行。再说在这种玄奇手段横行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保命的手段那始终都会缺乏安全感，活起来太累。
薛无咎怀疑陈旭另有目的，这是大家族子弟的通病：别人稍微一接近他们，他们就怀疑是另有目的。
这是病，得治。
如何让薛无咎别多想，陈旭觉得自己得弄出个扫地僧的做派。
面对薛无咎的这张有些君子傲气的字条，陈旭便先写了一张回信，稳住薛无咎。
“我论文写的不好，空有知识却很难写的通俗易懂，也很难付诸于数学运算，我数学学得很差，行文更差。所以理论上，这篇论文是你和我共同书写的。”
“你要是真觉得君子该如何如何，那你就说你是第二署名。你可以称我为……嗯，就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吧。”
这时候尚无道教，只有道家，这个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称号，应该无人知晓。
用在此处，却也正合适。
想了一会，陈旭觉得这名字有些太招摇。虽说正合意境，可又是九天、又是天尊的，再被少宗伯那边当成有特殊目的的淫祀邪神给盯上……
于是陈旭将那张纸揉碎收好，又重新写了一张。
前面的字都是一样的，就是后面的署名称呼，从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变为了简单的两个字——闻仲。
即便九州十二国都不把周天子太当回事，可名义上如今还是大周，弄个商纣忠臣、九天雷神、闻太师名讳做化名……这有些商纣势力要复辟的意思。
也幸好此时不曾有封神演义这样的故事，不然的话，这个名字也不妥。
可事实上，陈旭觉得没有比“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更适合做将要给薛无咎的那篇论文署名的名号了。
因为那篇论文将让世间之人，掌握雷电的力量，并将其驯服为己用，发文者自可做九天雷神。
闻太师手中雌雄双鞭，却说两条金鞭按阴阳，分二气，一鞭为电、一鞭为磁。
如此算来，麾下二十四雷部天君之神位，尚可留给电流表、变压器、电阻、电灯等发明者，虚位以待。
“嗯，待我将来发明电风扇，定要以‘菡芝仙’为化名。”
…………
陈旭没想到自己的化名，引来了薛无咎的诸多脑补。
原本当成个笑话看待此事的薛无咎已经笑不出来。
他购买了足够的金属做了实验，证明那个看上去像是笑话样的人所言不虚。
温差电效应，按照薛无咎的理解，这是一篇足以在电学系引起轰动、足以登上《天问》月刊的论文。
《天问》月刊中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多少人的梦想？
而这，在那个人眼里，似乎只是一篇想让自己相信的信物。
什么时候，《天问》月刊的论文变得如此廉价了？
有那么一瞬间，薛无咎甚至觉得这个神秘的家伙或许真的有贤人祠留名的学识，可随后这个疯狂的想法就被自己否决。
贤人祠留名？近五十年来，只有四人死后被评选入其中。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一生所求最终还是难以入祠？
这个家伙或许是个人才，但开口就是“入贤人祠”，那终究还是个笑话。
况且来说，三十万刀，就可以走捷径入贤人祠……无论如何，薛无咎都不信。若说三十万刀买一份可以上《天问》的论文，在他看来这都有些侮辱了学问。
考虑到自己的家世，他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要借此机会，用投其所好的方式接近自己？讨好自己？
他不想卷入这种溜须拍马的脏事之中，却又被对方吊起了胃口。一篇足以上《天问》月刊的论文只是个随手丢出的信物，那么真正要交易的文章会是什么样？
等盼来了这封回信，薛无咎看着上面的“闻仲”两字，苦苦思索。
这明显是个化名。
可人做什么事，总要有意义，或者是潜意识的意义。闻仲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读了两声，薛无咎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什么。
“闻仲、闻仲……莫不是古时越国大夫文种的化音？此人莫非是越国人？”
他熟读史书，自然想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典故。
昔年越大夫文种上《伐吴七术》，勾践用其三而灭吴，遂问你教我七术，我只用了三术就灭了吴国，你还是去地下辅佐先王用剩余四术在阴间伐吴吧。
联想到这个典故，薛无咎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
按他所想，此人是在越国郁郁不得志之人，虽有一身才能，但却无处施展。天下皆知，齐、越常战，互为敌国，此人莫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潜入齐国，妄图依靠自己家族牵线？
然而再仔细一想，似乎也不太对。此人既有如此才能，又何须隐姓埋名？纵在越国有重罪，可逃亡到了齐国，越国难不成还能到临淄来抓人？如此才能，又是贵族，只需前往宫中，又怎么会用这种把戏？
不为别的，单为之前那句“三十万钱”，薛无咎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真要是在越国做过贵族、牵扯到内部争斗落败的子弟，不会如此寒酸地将三十万这个数目写的力透纸背。
薛无咎又看了看今日收到的字条，仔细揣摩其中的内涵，他始终觉得这件事绝不是那么简单。
“空有知识却很难写的通俗易懂，也很难付诸于数学运算，我数学学得很差，行文更差……”
读到这，薛无咎似乎又又又恍然大悟了。
“这个人数学运算很差，行文也很差，但是却很有观察力……这样看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个贫民子弟。”
贫民子弟绝大多数数学和行文都差一些。
“这个人考入学宫之后，应该是经历了一些事……比如说一起研究什么，结果成果被人抢走，于是才用了‘闻仲’这个‘文种’的化名？”
“对了！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这个人因为成果被人抢走，于是感叹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愤世嫉俗，放纵自我。这才会为了区区三十万钱，出卖自己的研究成果。”
“也可能因为他行文真的很差，数学也是差到极点，所以只有敏锐的天赋，却不能总结成论文？之前因为这个被同窗坑骗过，在署名的时候放弃了他，于是索性宁可卖钱，也不想再被坑骗？”
“这就起了闻仲这样的化名，感叹自己就是一把被折断的弓、被杀死的狗？索性过起了狗一样的生活，为了区区三十万钱，放弃名誉？”
人们总喜欢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推测，薛无咎亦是如此。面对着一个“闻仲”的化名，他已经脑补出一整篇学术界的恩怨情仇。
这是一个说得通的解释，薛无咎为自己的推理能力沾沾自喜，心中也略微有些感叹。
在他看来，懂得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的，才算是人，剩下的都是畜生。原本那家伙可以成为人，谁曾想经历了背叛，竟活成了为衣食住行而努力的畜生。
他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衣食住行这样的俗事烦恼，或者为钱烦恼，甚至不惜出卖荣耀。
“可悲的家伙。”
他的嘴角荡起一抹微笑，摇了摇头。
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他熟练用着高高在上的情调，感叹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幸好，我是君子。我再给你次当人的机会吧。”
带着一种自我幻想出来的使命感，薛无咎决定拯救这个卑微的灵魂。
这种自我幻想出来的使命感让他血脉贲张，有些兴奋。
于是，他决定按字条上所说，将这份关于温差电的论文署下“闻仲”的名字，自己作为整理者署下第二签名。
在回信中，他有些得意的写下了自己的推断。
“我知道你为什么叫闻仲。闻仲者，文种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可怜的故事，可悲的选择。你是个弱者，灵魂的侏儒。我和你不同，所以我会署你的名字作为第一作者，你们这种卑微者永远不能理解什么叫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