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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之豺】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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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雷鸣侯爵与修然公女商讨与帝国合作事宜的时候,修然城【皇后】艾维昂不请自来,向公女传递了某个关键消息,并且揭开了自己一直隐藏的面容。

奈什劫尔做出了公女对自己的信赖崩塌的判断,决意一走了之。源川却对【皇后】一见钟情,决意留下以接近艾维昂,她一番口舌之后终于打消了同伴离去的念头。

2020年10月29日

奥索维站在楼梯口,瞄着消失在会客室拐角走廊的两个身影,偷偷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身边的左格尔低着头问他。

蒙克斯与列京早已经回房间去了,但是左格尔习惯性的留在了奥索维的身边。虽然左格尔不太喜欢这个矮子,但总比和另外两个狗熊待在一起要舒服些。

「源川他们明显这是被赶出来了啊,真想看看奈什劫尔吃瘪是个什么表情。」奥索维笑着说。

左格尔奇怪道:「殿下为什么赶他们出来?」

作为修然公女身边留下来的仅存的几名战争之犬,奈什劫尔和源川这个组合抢占了先机,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和公女殿下混熟了。哪怕是要和雷鸣侯爵密谈,朵恩也没有避讳那两个家伙。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殿下要帮艾维昂隐瞒身份吧?」奥索维随口应道。

「万能的奥索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真奇怪。」左格尔不冷不热的说了一个烂笑话。

奥索维早已习惯朋友的冷嘲热讽,只是撇撇嘴,没有搭理他。

左格尔知道,这个个头只有一米七的矮子脾气特别好,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在他看来,奥索维有着高级贵族出身的子弟才有的好气度,一直是一副世间看淡的样子。

不过奥索维并不是贵族出身。实际上,连奥索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切记忆的初始,是瓢泼大雨中传来的嘶鸣。

很多年前某个深夏的夜晚,他被来自脑海深处的剧痛唤醒。

他捂着脑袋从一片泥泞之中坐起来,浑身沾满了污臭肮脏的泥水,喉咙里散发着浓浓的铁锈味。厚重的雨水从天空喷涌而下,像倾泻的山洪,他到现在还能记着雨水砸在自己头顶与肩膀时的冲击力。

密布的暴雨覆盖了周围所有景物,他只能勉强用手掌遮着自己的眼睛,试图看清身边发生了什么。

在他伸手想要把自己撑起来的时候,摸到了一具已经冰凉的身体。那是一个死去的男人,一道伤口从脖子一直剖到了腹部,透过浓厚的血水,能够看到里面破碎的心脏。

但是他没有惊慌,也没有作呕。这一刻,他知道,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

能量爆炸的光芒在雨幕中如闪电般炸裂着,距离自己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人在战斗。

一个身着重甲的男人,手持一套剑盾,正在与另外三个对手激斗。他们身上的能量护罩在雨水的浇筑下宛如一个个球型的水泡。攻击能量和防护罩对撞所产生的震动,将雨水一次次的掀回天空,然后再落下,无数跳动的水滴在高热的能量摩擦中变成气体,在战场上不断蒸腾着。

站起身来,他看到了更多的尸体。但是他一个都不认不出来,记忆完完全全被剥离了。

其中十一具尸体身穿藏蓝色的轻型胸甲,还有另外三具的装备和他们不同。

他记不得面前的人们因何而死,记不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孩。

他不知道是敌是友,本能的抓住了腰间的剑柄。

这个时候,他听到女孩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你没事……太好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意识到女孩并不是敌人。于是他连忙俯下身体,将女孩搂在怀中查看伤势。

女孩的一条腿被生生切断,胸口的贯穿伤向外流淌着她为时不多的生命。

「……好开心……终于不用担心了……」女孩的脸颊被泥泞沾染的一片狼藉,长长的头发也浸透了雨水。她露出一抹苍白微笑,声音越来越小。

少年看着怀里的女孩,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抱歉……不能陪你……去找你的宝藏了……」女孩继续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刻板的方式做一个虚伪的回应:「没关系。」

「真想……和你……再去一次……幽那加尔的雪山……」

女孩说完这最后一句之后,眼睛里残余的生机便完全消失了。

而不远处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数道红色的光芒闪过,那名重甲战士的盾牌终于在爆炸中变成了碎块。

「奥索维·康夏!!」

当三把剑相继穿透那个男人身体的时候,他在暴雨的轰鸣中,看着少年所在的方向,狂吼了一个名字。

那声音里夹杂着愤怒、不甘、悲伤和迷惘……

就好像是曾经寄予了自己无限希望的人,在绝望之时所发出的声音。

不过少年心里没能够产生太多的波动,因为他完全记不得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死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孩又是谁。

微微有些悲伤,那如同是观看了一场悲剧的观众所产生出的情感。

但是他总算是知道了一些事情,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那三个活着的战士从男人的身体上拔出了剑,然后用能量做了恐怖的瞬间加速,扑向站在雨中的奥索维。

奥索维本能的垂下双手,潜意识里,那个位置会有两把剑存在。

一把长剑,一把短剑。

他在十秒钟之内,将那三人砍成了肉块。

后来,雨停了。

后来,他埋葬了大概是自己同伴的尸体。

后来,他焚烧了女孩的身躯,并将骨灰带去了海蓝大陆北方的萨维奇,撒在了幽那加尔雪山上。

他并不是因为祭奠她最后的愿望——他根本就记不得她对自己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奥索维这么做,是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恢复记忆,后悔自己没有这么做。

正如他查清了那伙人的身份之后,用近一年时间将他们斩尽杀绝一样。他害怕自己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丧失了复仇的机会。

于是奥索维用一种几乎不带感情的方式,完成了空洞而毫无怒火的复仇。

后来,他小心翼翼的寻找起了自己记忆,却发现能够发现的信息少的可怜。

他用了很久,依稀知道了自己曾经同伴们的名字。那名死战到最后的战士,是一位身负盛名的佣兵,因为长时间失踪的缘故,才进入了奥索维寻找的视线。

而他自己的这个名字,却像是一块丢进开水的冰块。

奥索维用了不算短的时间熟悉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并得出了几个确凿的结论。

第一,自己的战斗能力很强,甚至比那位佣兵还要强大。

第二,自己在失忆之前很刻意的淡化了自己的存在,甚至连自己队伍里的成员都连带着一起,以非常低调的姿态活动着。

奥索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但既然自己当初这么做了,就意味着这是非常必要的行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存在着某个针对自己的巨大威胁,他不敢冒险。

第三,自己的年龄是一个谜团。

这是他用五年时间得出的结论。当奥索维意识到自己的面容和身高一直都保持着恒定的时候,慢慢领悟到了一点自己失忆前低调行动的理由。

一个不会衰老的人,这可能就是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如果被人发现了这个试试,那么他就不得不面对其他人的疯狂欲望——试图探寻他秘密的欲望。

这注定自己无法安详的偏安一隅,他必须做一只鸟,不断游荡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就像女孩死前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宝藏。

奥索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冥冥之中感觉,或许只要找到那个宝藏,就可以找回自己的记忆。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于是他振奋精神,开始寻找这片大陆之下埋藏的线索。他又用了五年,挖掘到了无数不为人知的辛密。但遗憾的是,这些隐秘之事都没有将他引向那个所谓的宝藏。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总算是积累了一些珍贵的财富——三名可以信赖的同伴。

因为自己秘密的缘故,信任别人是风险极大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蒙克斯兄弟和左格尔的忠诚对他来说,甚至可以算是另一种无法比拟的宝藏。

虽然这几个同伴的性格都不是特别讨人喜欢,但是奥索维觉得这并不重要。

他总是很容易感到寂寞,这几个家伙的存在就显得弥足珍贵。有他们陪伴,奥索维觉得很知足。

只不过有时候他常常想,十年前死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同伴们,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和自己有着如此深厚的联系。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

不远处,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艾维昂的身影出现在了门的缝隙之间。

她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奥索维和左格尔进门后发现,原来雷鸣侯爵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坐了朵恩公女一个人。

公女身前桌上的两杯红茶几乎一口没动,现在已经凉透了。朵恩盯着触手可及的那只茶杯,眉头紧皱,思考着什么。

「殿下?」左格尔毕恭毕敬的对朵恩施礼,奥索维站在他斜后方,一副跟班的模样。

「别装了,奥索维你过来。」朵恩对他勾了勾手。

奥索维向艾维昂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站到了左格尔的前面:「她都和殿下您说了?」

朵恩略带一点阴沉的看着他,轻轻的捋顺着自己的裙角。她不常穿这种温雅的装束,稍稍有些不习惯。

「艾维昂自然都会告诉我。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让她给我们捎信儿?」

奥索维微笑着:「殿下的问题应该不止这一个吧?我们怎么得到的这个情报、我们的真实身份、我来这里谋职的真正目的……嗯……还有别的想问的么?」

朵恩的表情不再那么冰冷了,她哼笑了一声:「你倒是很会争夺对话的主动权。」

轻轻松松就从被质问的身份一跃变成了询问者,奥索维的交涉能力很强。但是身为朵恩这种上位者来说,很

容易就识破了他的话术。不过朵恩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她发现自己无法对面前这个少年产生太浓厚的敌意,这大概是因为对方的笑容一直很真诚。

「但是除了你刚才说的那几件事,我还有另外一个疑问,你必须回答。」朵恩补充道。

「不回答的话不会杀了我吧?我可打不过她。」奥索维一脸不安的瞥了艾维昂一眼。

身穿漆黑重铠的女孩斜靠在门口的另一张沙发上,丝毫不在意这边的对话,只是在发呆。

「说不定哦。」朵恩的语气不自觉的轻佻了起来。

这或许是自己稚嫩外表带来的一点好处吧,奥索维想道,对方往往会放松些许心防。

乌龟也是有正反面的,不会衰老的外貌同样有着代价——奥索维的桃花运一直不怎么样,身为战争之犬所接触到的女性,都会把他当做仍然处在青春期的少年看待。

奥索维一边暗自哀叹自己命运的嘲弄,一边无奈的应允了下来。

「你的真实年龄是多少?」朵恩扔出了蓄谋已久的问题,「你一直以来都藏在左格尔身后,让他做幕前傀儡,这个安排非常巧妙。如果不是艾维昂跟我说了你的事,我可能永远都想不到这一点。」

「我也没有办法呀。」奥索维做出了苦恼的样子,「别人都不把我这个小屁孩当回事儿,我们总得找个人来站场。」

「你在回避问题。」

「我没什么好回避的。我在几年以前的一场战斗中丢失了记忆,具体年龄我根本无法得知,稍微推算一下的话,我大概应该有二十五岁了吧。」

朵恩的表情有些扭曲,她打量着奥索维,试图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

奥索维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回应——所有人在听过这句话以后都在给他摆同样的表情。

「至于之前的问题,容我给殿下慢慢解答。橡胶的问题是我们通过战争之犬的独立情报渠道获知的,我们虽然无法确认情报的真实性,但通过多角度的审视,我们基本认为这个情报是有意义的。」

朵恩点点头:「战争之犬能够弄到这种情报,我并不是非常惊讶。但是为什么只有你们知道?而奈什劫尔和源川却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你们两组人的实力相近,在战争之犬的情报系统上所能够接触的深度应该也是同一等级。」

「那是因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朵恩注意到,奥索维说话的神情有些变了。在得知了他真实年龄的情况下,奥索维的语速和神态都在证明着关于他年龄的那个事实。

「奈什劫尔和源川来找你完全是为了钱,绝大多数的战争之犬的目的都是如此。殿下身为公国公女,所能触及的资源和财富都不是普通的战场支援工作能够相提并论的。所以奈什劫尔他们在情报网上,只会把注意力放在赚钱的机会上,而不是像我们四个人一样。」

「那么你们四个人又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

「殿下,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在这里和您建立一份新的合约,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合约?」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朵恩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战争之犬的作风。

甚至连奈什劫尔和源川这二人所表现出的东西,都要比奥索维现在要好理解得多。那两个人虽然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格调和内涵远远超过其他战争之犬而已,他们本质上仍然是嗅着暴力气味觅食的野兽。

奥索维现在做的事情,不像是一只战狗,更像是一个重视契约精神的商人。

这很有意思,如果是和一个商人打交道,朵恩反而更有信心。

她不禁想到前几日的那个夜晚,被奈什劫尔在房间里步步紧逼的窒息感。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那个男人在那天晚上做的事情,仍然让她在一时间手足无措。

虽然奈什劫尔并不是用力量,而是用言语打乱了公女的心,但是朵恩却依旧感受到了一种从没品味过的味道,那是从奈什劫尔气息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硫磺味的火。

和贵族彼此之间湿冷、拘礼而有分寸的交流不同,身为战争之犬的奈什劫尔带着毫无秩序的侵略性,将高高在上的自己从公女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那几乎是一场吵架,但是却让朵恩对奈什劫尔这个家伙产生了一种不理性的依赖感,尤其是在他熟练的救治了清水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愈发强烈。

但归根结底,那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一名战争之犬所能展现出来的东西。

而面前的奥索维,带着一副少年面目,说什么要和自己谈合约。

可能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了。

「是的殿下。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人。我们知道帝国的些许动向之后,就决定来这边了。有大规模冲突的时候,往往就会有厉害的家伙们现身,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我们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这些家伙中找到我们所需要的同伴。」

「你们为什么要找同伴?」

「那就是我们以后的计划了,请允许我保留秘密,殿下。」

朵恩没有强求:「所以你们找到了,对么?」

「是的。奈什劫尔,源川,他们两人是我们的目标。」

朵恩对奥索维笑了笑:「眼光不错,但是很可惜,我也很看重他们。他们两个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所要依靠的关键助力。他们需要的是钱,你和我抢人的话,可没有什么优势。」

「我们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才想和殿下谈谈。我们希望可以和殿下公平竞争,争取他们两个人的归属。」

「公平竞争?不许我用金钱打动他们,是么?」

「不不不,殿下可以用一切手段来拉拢奈什劫尔他们,我们也一样。只要殿下不对我们四个人暗地里下黑手,就算是公平竞争啦。」

朵恩笑道:「我自然不会这么没有格调。但是我又凭什么允许你们来挖我的墙角呢?」

「我们会在修然城的风波停息之前,尽心尽力的为殿下服务,直到殿下坐上大公的位置。换句话说,我们即使能够带着奈什劫尔和源川离开,也会在殿下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

「听起来不错,但是你们几个人尽心尽力的服务,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价值。」

「可不一定哦,殿下。现在您所需要处理的最重要的问题来自帝国,而我们恰好有帝国方面的信息渠道。从这点上来讲,我们作为狗腿子可比奈什劫尔他们好用的多呀。」

朵恩将目光放在了左格尔的身上,她想起了奈什劫尔告诉过自己的事情:「【龙炎】的法师,是么?」

帝国法师学院出身的左格尔,无疑就是奥索维口中的「帝国信息渠道」。朵恩略一思考,随即点头应允。

「你们要是能拉得动他们,就由得你们。」

「除此之外,我们还第三个目标。」

奥索维抬起手,指向了坐在远处的艾维昂。

朵恩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音:「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和我们的皇后大人说上话,但是说服她加入你们是完全不可能的。」

公女殿下的这番话并不是盲目自大。朵恩十二岁的时候就被修然大公带到了艾维昂的面前,开始跟着她学习战斗的技巧。她深知艾维昂的脾性,甚至可以说是公国之内最了解她的人。

艾维昂根本就不和任何人接触,在公国之内见过她真容的人,在今天之前只有四个还活着。如果某个人在艾维昂的意志之外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份,她并不吝惜夺取对方的生命。

朵恩从幼时就看着她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大公为她准备的宅邸之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单调的生活。艾维昂就好像一尊完全没有欲望的圣女雕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动摇她的注意力。

除了时间。

朵恩用时间打动了艾维昂。

虽然因为战斗天赋太过普通,朵恩没能做一个优秀的学生。但她用很多很多年的陪伴,融化了艾维昂这座美丽的雕像。很久以后,当艾维昂终于对她露出温柔的眼神之时,朵恩已经出落成人,在修然城领民的眼中爆发出了夺目的色彩。

所以朵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凭区区一个奥索维能够把艾维昂从自己的身边抢走。

「那么,殿下想要赌一赌么?」奥索维摆出一副促狭的模样。

「可以。又不会输,有什么不敢赌的呢?」朵恩这样说着,扭头看了看另一边的艾维昂。

艾维昂对她翘了翘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让朵恩心下更加坚定。

「没什么别的事了吧,我走了。」艾维昂一边挽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走过来,她抱起桌上放置的巨大头盔,戴了上去。

「嗯。奥索维,你们也可以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会记得的。」朵恩对其他二人也挥了挥手。

奥索维和左格尔没再多说别的什么,他们施礼之后退出了会客室。

朵恩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将脑袋枕在沙发靠背上,尝试着放松自己紧绷的脖颈。长裙收腰的设计让她微微感到呼吸不畅,又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巨大阴影,朵恩只觉得胸口压的难受。

但她很快就想起了奈什劫尔说过的话。

「这条路,是我们一起选的。会很有趣。」

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奈什劫尔。朵恩这样想着。

奥索维两人跟在艾维昂身后离开会客室,可是还没走两步,前面的铁壁就停了下来。

「知道么?你穿上这个乌龟壳往这儿一站,后面的人可是过都过不去的。」奥索维冲着艾维昂的后背说。

艾维昂缓缓地转过身,她对左格尔向旁边的那条回廊轻轻晃了晃食指,示意他离开。

左格尔已经从奥索维那里听来了不少艾维昂的情报,所以他二话没说,直接就留下奥索维一个人离开了。

「你过来。」艾维昂又瓮声瓮气的对奥索维甩了一句话,便向后院走去。

【皇后】有兴趣和自己说话,奥索维自然乐得顺意。接触的机会越多,能把艾维昂拉进队伍的可能性就越高,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奥索维的认知中,一支冒险者队伍的成员,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是绝对的实力。艾维昂身为【皇后】,实力自然不容置喙。

第二是能够弥补队伍缺陷的一技之长。艾维昂凌驾于其他人的

实力就已经算是一技之长了。

最后则是团队意识。奥索维并不否认「忠诚」和「友情」这些字眼的力量,但是利益永远是最关键的向心力。维持一支队伍的稳定,就必须依靠某种相对长远的共同目的。

想要让艾维昂加入自己,就必须要建立这种东西。

队伍的第一个成员是左格尔,他的魔力等级足以让奥索维多加青睐。在成为同伴的过程中,奥索维也许诺给了左格尔他所憧憬的东西。虽然那只是未能化为现实的希望,但也足以让左格尔站在自己的身边。

蒙克斯和列京则是队伍的中坚。身为纯战士的他们,在恢复能力和体力上有着过人的优势。当队伍遇到困难的时候,这种角色可以极大地缓解其他成员的压力,让败局露出扭转的契机。

加上兄弟两个豪爽干脆的性格,奥索维马上就喜欢上了他们。尤其重要的是,这两个家伙虽然粗鲁但并不愚蠢,当奥索维给他们展现了未来之后,兄弟二人就高高兴兴的加入了队伍。

这次来到修然公国,奥索维最先看中的是朵恩身边的一位中级士官,善用能量压缩弓的依希尔。那已经是在最终考核之前了,奥索维就在修然城士兵的口中打探到了他的情报。

可以进行超远距离杀伤的战士,这给整个队伍的战术模式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如果能够成功诱使依希尔加入小队,奥索维有信心为队伍设计出令人恐惧的配合战术。

然而这个念头最终被打消了。

一者,依希尔身为修然城本地出身的士官,对军队和公女殿下的忠诚度非常高。加之其家族就在城内,劝诱他放弃一切跟随队伍流浪冒险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二者,奥索维在公女殿下的选拔测试中,与奈什劫尔交了手。

在那场切磋中,奥索维品尝到了自失忆以来还没有过的恐惧——命悬一线的恐惧。

在这之前,任何战斗奥索维都会游刃有余的设计好针对性的战术,用几分钟的时间摸清对方的攻击方式、留好能量预防对方的隐藏招式、然后诱导着对方走入自己的圈套,最后轻松取得战斗的胜负。

但奈什劫尔并不是这样,他以一击必杀的气势做了攻击,连思考的机会都没给奥索维留下。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奥索维感到自己体内最深处的战斗神经都被激发了出来。他用全力做了规避的动作,勉强用肢体的损伤偏移了致命的攻击。

奥索维在那个时候脑海中只滑过了一件事:这人我要定了。

兴奋感支配了他的思维,他急切的想看看,这个名叫奈什劫尔的家伙到底是不是有刚才表现出的那么厉害。奥索维兴致勃勃的施展起自己高超的战技想要探对方的底,而奈什劫尔竟然和自己打了个有来有回。

如果不是奈什劫尔在被压制的情况下开始念咒,奥索维差点儿就被高昂的战意冲昏了头脑。

虽然切磋就这么被中断了,但奥索维已经明确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奈什劫尔一定是某个地下组织出身的暗杀者。而且就奥索维的经验判断,他的绝对实力根本不是依希尔这种军队士官所能够比拟的。

奥索维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源川身上,然后发现这个身为奈什劫尔同伴的女孩同样有着足以相提并论的实力。

冒险者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斗,同样还有重要的情报沟通。如果队伍里能够有一个充满魅力的女性,这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优势。

从那时候奥索维就打定主意,把此行的目标放在了二人身上。他在那时候想,能够让这两个人加入队伍,那么真正的冒险就可以开始了。

直到某一天,奥索维在军营的酒馆中,看到了身着铠甲、在吧台买了几瓶牛奶的黑色【皇后】。

奥索维看着【皇后】的身影,忍不住冒出了一个问题。

明明是用来宣传军队实力的【皇后】,这个人为什么要掩盖自己的身份,弄得这么神秘?

在那个时候,冥冥之中有一根针狠狠的刺到了奥索维的脑海。

因为这个问题最简单的答案是:【皇后】并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

会不会是因为,她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于是奥索维跟着【皇后】跑了出去,在对方进入隔离的禁区之前,在两栋建筑的夹道间偷偷拦下了她。

艾维昂像对待其他人一样,默不作声的挥手,示意面前的这个少年闪开。

奥索维没有照做,而是一跃而起,用高超的局部能量加速掀开了她的头盔。

他看到了一张年轻女孩的脸,而不像军营传颂中所说,【皇后】已经在修然城度过了十多年的时光。

艾维昂的双手都拿着牛奶的瓶子,她并没有打算将它们浪费掉,所以她弯下腰,准备将瓶子放下,然后再杀掉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年。

理由都已经想好了,「袭击【皇后】」,这个罪名可以轻松的让自己摆脱麻烦。况且和自己达成协定的修然大公也不可能会打破约定,任凭别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们是不是同类!?」

然而这是,奥索维颤抖着对她问出了一个问题。

艾维昂微微有些发愣,一时忘了回应。

「你这么年轻

,这是不可能的!你并不会衰老,所以为了防止别人起疑才一直遮掩面目,对么!?我也和你一样!!」

奥索维一时激动,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他从未做过这么冲动的事情。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艾维昂看着他,久久的没有说话。

因为她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同类。

她真正获得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距离现在已经二百年了。

而在这之前的,是迷雾一般模糊的记忆。

她只是依稀记得,无数的光阴之前,自己像萤火一般弱小的时候,一个同样弱小的男孩,抱着自己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她依稀记得,有一个充满敌意的巨大光影,将自己从男孩的怀里夺取,想要终结自己的存在。

她依稀记得,另一个男人救了自己,将自己塞回到了男孩的臂弯之中。

她依稀记得,那个男孩长大了,并带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在出发之前,她再次见到了救过自己的那个男人。

她依稀记得,男孩与他所喜爱的她开始了新生活。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内心蓬勃的悸动,像是要把身体撕碎一样的力量。

她依稀记得,男孩变成了老人,并在垂暮的终点,用枯萎的手抚摸着自己,对自己说:「艾维昂,你自由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满怀着悲伤,在茂密葱郁的林间穿梭着,没有任何目的的奔驰着。

她依稀记得,自己的力量随着时光的穿梭一点一点膨胀着。

当她几乎已经忘却了时间之时,某一天,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凝聚成了一具新的身体。和那个男孩,和那道光影,和那个男人,一样的身体,人类的身体。

她鼓起勇气,进入了人群。

她学会了语言,学会了书写,学会了一切。

但在这之前,她早已学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人类会衰老,而自己不会。

最后,她学会了如何在人类之中理所当然的隐藏自己的脸,也不必无止境的游荡在整个世界。

那时,她已至修然城。

那个时候的修然大公,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她与他分享了自己的秘密,然后沉默的守护了他三十年。年轻的修然大公迷恋上了她,但是她继续沉默着。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人类会死,而自己会悲伤。

后来,身上的铠甲换了很多很多身,但是她一直被称为【皇后】。

她孤独的行走着,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直孤独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不讨厌孤独,因为孤独是温柔的。

只是,孤独终究很乏味。

她从未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自己的同类。

她惊讶的看着面前全身发抖的少年,少年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们到底是什么!?」少年压抑着嗓子里的颤抖,问她。

她依稀记得,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个男人说过的、用来描绘自己的那个词汇。

「我们是里奥雷特。」她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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