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鲁义母亲的病加重了，挂吊瓶也不见好，下不了地，渐渐不思饮食。鲁义只好强扭着她到市里医院。检查得到最坏的消息——癌。医治的唯一办法就是手术，而医生对手术的成功概率不报乐观。鲁义还是决定做，他准备拿出父亲的赔偿金。陪他一起的还有妻子、岳父母以及蒋清泉夫妇。齐兰英想到找专家再看看，于是她打电话找到杨新，求杨新出面。杨新还真的开车过来，然后请了医院最权威的赵主任亲自复诊。看过片子，又仔细看过病人，招手把鲁义和杨新叫到自己主任室。再对鲁义说：“你母亲的情况我基本了解了，手术一定要做我也不能反对。但是杨矿长亲自过来，你们一定是非常实在的关系，我也就不能隐瞒我的看法。现在病人的癌细胞还没有扩散，但病人的体质太虚弱，能不能经受手术的创伤还不一定。而即便手术成功，病人切下大半的肺后剩下肺泡的质量能否供给生命所需是打着大大的问号。病人的实际年龄是58岁，但她的心肺年龄已经是85岁。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当然主意还是你来拿，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杨新便握手谢过赵主任带鲁义出去。鲁义又陷入重大矛盾之中，大脑完全混乱，连杨新离开都未觉察。是齐兰英和蒋清泉替他送出去。他走进病房齐雅茹和岳母陪着妈妈，而妈妈坐起身，精神比来时好了许多。她当然不知道真实病情，还问鲁义：“大夫怎么说的，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鲁义继续欺骗她：“刚才来的是兰英托人请的专家，他说你病得病不重，要多吃点东西，再住些日子就能出院了。”等到单独和齐雅茹在一起时才把赵主任的话学说一遍。他这么说也是解一些自己的忧愁。赵主任的话他听得明白，做手术，最坏的结果可能挺不住手术结束，最好的结果只是拿出所谓的癌，但也不能救了母亲的命。可是不做难道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他怎么选择呢？齐雅茹却无法帮他拿主意。

主治医生催他再做决定，几次照面后也了解他的性情便也说些真心话：“你们农村来的几乎都是平常不注意，等病养成了开来看，其实许多都已经晚了。像你母亲情况，她的身体抵抗力弱，我从心里是不支持马上手术的，可能赵主任也是这个看法。让你母亲心情好点，可能活得更长。现实中也有许多不治而愈的事例。而手术创伤太大，别一味想着花钱买个孝心！”

鲁义决定不做了。然后看母亲身体状况好了许多，能站起来走路，却也急着要回家。鲁义又犯难了，总拧着怕影响母亲心情，更怕起疑心。赵主任特意又来看，然后告诉鲁义：“其实在家和医院一个样，医院开些药，在家照顾更方便。最好能加强些营养，对你母亲会有好处。”

鲁义便听赵主任的话带母亲回家。母亲的身体状况突然又好一些。齐雅茹便交换着炖鸡汤、炖大骨头汤、包饺子，做大鱼大肉，这些就是农村增加营养最朴实的做法。婆婆却也吃不多少，她的健康状况到底还是每况愈下。

鲁义每天都留在家里侍候，他也不像初知病情那般悲戚了，理解命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争的。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陪好母亲走最后一程。刚好是冬季，他有从容的时间，不能让妻子做太多了。母亲似乎也感觉大限要到了，躺在炕上笑的时候多了。他们母子俩相互抚摸的时候竟也增多了。鲁义暗自定下目标，活过春节，然后平安过去，高兴还吃了两个饺子。鲁义又定目标，到达春天。可是刚过十五，母亲突然滴水不进了。她在弥留之际分摸着鲁义、齐雅茹的手，然后把异样幸福的脸都扭向齐雅茹。齐雅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她明白婆婆有遗憾，但这最后充满慈爱的目光中没有一丝责怪。她又用最后的力气说：“好媳妇、好儿子，妈不怕死！大义，你要永远对雅茹好，妈欠她的……”

她走了。齐雅茹哭得更伤心。她以前照顾老人本不图什么，但能得一句感恩的话，她是敬这个老人。

鲁义父亲的坟只在自家口粮田的一头，孤零零的，现在母亲去陪他了。鲁义最后扬一锹土，然后跟着捞忙的队伍回家。他要答谢所有帮忙的街坊和朋友。他看到参加母亲葬礼的不仅有蒋清泉一家、母亲远房亲戚、齐雅茹直系亲友、一同在包工队干活的弟兄、周围所有邻居，连蔡家三兄弟也在大嫂的带领下全部到场，还有村长也帮着出谋划策。所以他更要往前看，他要活出精彩，活出气概以告慰父母之灵。

后来许多朋友劝他修坟，俢阔气一些以荫护后人。但他都说不用。因为他喜欢现在朴实的样子，父母就是最朴实的人。而他终于没走出农村，没建立什么丰功伟绩，也不足以让父母粘上多少荣光。他只是活的光明磊落，活得痛痛快快，还有就是赢得全村百姓的认可，这就是当初许下的心愿。

他还记得女儿出世时到坟前汇报，他高兴，高兴之余说漏了嘴，说只是个女儿——然后当晚梦见母亲回来数落他：还不知足，对我孙女一定要好，不许偏向……在梦里他就笑了，说：我喜欢女儿，女儿和儿子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