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
出了电梯,方妍到前台要了白色裘皮短袄,继续往门外走。鲁义却不舍得离开了,他想再多看看。虽然他并不想参与到任何一种娱乐之中,但他这只井底之蛙想看看天。他方才懂得刚刚挣的四五十万根本不算什么,外面总有更大的舞台。所以也理解了为什么比自己有钱的人还不知足——像李立民从农村走向镇里只是第一步,且是最容易的一步。
“怎么你不想走?”方妍回头招呼他了。
鲁义迟疑一下,还是率先走出这消金窟。外面街上正是人流不断、车流不断,但相比还是安静得多。至少在感觉上,这里还像个夜晚——有灯有月有繁星还有那黑色的幕布。而农村的夜晚应该睡眠了吧,妻子应该和岳父岳母一起看电视,蒋清泉、齐兰英应该在打牌或打麻将,但所有的室外都包裹着宁静。
“走啊。”方妍见他停下来再催促。
鲁义疑惑了,心说干什么去。嘴上却只是说:“您上去吧,我自己溜达溜达一边等我朋友好了。”
“你方才没听到我说什么,我带你出来是买衣服去!”她分明生气了。
鲁义不想被当成木头,但他属实感谢对方的解围。
“不用了,现在还有些冷了。让我自己呆会吧。”
“你这人怎么回事?”方妍忍不住发泄了,“谁的话也不听。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鲁义也不知道。但方才经历的整个过程都挺有趣的。
“你不用管我了。”
“那你叫我回去怎么说?大哥会怎么说我?你有没有为别人考虑过?”
鲁义木然了,竟然还有这些后果。
“那你说怎么办吧,我现在听你的。”他只好这样答。
“跟我走。”
这回方妍在前面走,鲁义紧跟后面。方妍坐到一辆皇冠轿车里,鲁义乖乖打开后车门坐进去。然后方妍当真把车停到百货大楼前,下车。鲁义知道这里面衣服都是挺贵的。身上这套西服就是齐雅茹非带他到这里买的。但这时他已不好说什么,不想再惹这女人生气。
他被直接带到雅戈尔专柜,方妍先挑了一件格纹衬衫,鲁义带进试衣间,脱了不和这里时宜的羊毛衫,换上穿出来。别说他这身材是标准的衣服架子,方妍隐隐笑了。还要为鲁义挑选外套。鲁义强迫自己说出口:“不用了,我这身不挺好的!”方妍把方才憋住的笑都吐出来,矜持不住弯了腰,然后问:“这身衣服是你结婚穿的吧,大哥?但那种场合你认为合适吗?”
也是啊!鲁义马上在心里答了,这不是明显对老婆不尊重吗!
方妍自然想不到他想这些,但看出他妥协了。于是又帮他找了一套休闲西装。鲁义偷看了一下价码,果然自己装的钱不够了,所以停住。这回方妍猜到他想什么了,掏出一张银行卡,举起说:“没事,老大消费。”
鲁义只好叹口气再钻进试衣间,然后出来,果然时尚靓丽了不少。方妍继续给他选了双新潮皮鞋。鲁义忍不住又说话了:“方小姐,咱就到此为止吧,我可能这辈子就穿这一回。”
“你以为还给你买什么?要不再给你做个发型?看把你美的,到此为止了。”
鲁义可愿意到此为止。虽然承认穿上新衣服、新鞋增色不少但还是觉得这些不是自己衣服,穿着并不舒服。忍一会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然后方妍又带头走进大楼饮食店里,坐下。鲁义便坐到她对面。
“你当真不想找小姐开房了?”她很严肃地问。鲁义反而有些羞臊,只是点点头。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吧,随便先吃点东西。你吃什么?”
“随便。”他是真的随便。
她又笑了,可能是两个随便凑在了一起。
“一会我点什么你不许笑我,然后不许跟别人说。”
鲁义还在疑惑她会点什么奇葩的食品,却只是菜卷子,不禁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一边蘸着醋津津有味吃起来,一边说:“你不懂正好。”
吃过了菜卷子。两人再一块喝茶。鲁义不自主地偷瞄起面前的女人来。这是一位初见就会给人惊艳——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散发出来,就属于无以言表的魅力吧。慢慢发现她身上也有平和的一面,褪去光芒,五官倒也没有极为突出的地方,还要重新发现她的美:她的眼睛不是很大,绝没有齐兰英的闪亮,但是那里面似藏有深邃的内容,每一开阖都展示出不同的内涵,带动脸上整个表情含蓄、无可捉摸。当她愿意陪着你时,即使脱不去原始的冷漠,也抓着你的灵魂。鲁义承认被她吸引,希望这样的时间更长一些。
但是她的手机响了,她微笑了。这个微笑显然是送给电话那头的人。然后对他变回冷漠,是真正的冷漠。
“大哥叫咱们直接去‘海世界’,明白刚才为什么不让你吃太饱了吧?”
她便起身。鲁义也站起。他们又恢复来时的距离,重新上车,进入冷漠的车流中。
然后汽车停到一栋更为光亮的大楼前。此时已近午夜时分,这里气氛却还在高潮之中。鲁义才想起钱的事,把钱夹中所有钱掏出递到方妍头侧,一边说:“我现在手头只有这些钱,都给你吧。”
他便看到方妍突然转过一个特别鄙夷的眼神,又转回去,坐一会才说:“跟你说了大哥花钱,你快收回去吧。”
鲁义已蒙住了。如果说他之前只是崇拜她的美,但方才那个眼神才真正打动他的心——过去许久之后他才理解那眼神中藏有真挚的东西,是她内心迸发出力量。
鲁义就把钱收回来,感觉做了错事,更加不会说话了。于是木然跟着她回到“皇宫”所见的那个圈子。
这些人的目光便都放在鲁义的新衣服上。王国兴再次怕打他的胸膛说:“别说你还真是可塑之才,干脆进城跟着我吧。”
鲁义却不觉得荣耀。他承认穿这身衣服跟城市接近了一些,但是自己跟这身衣服还有一段距离。
韩龙赶忙帮他说话:“还不快谢谢大哥。”
鲁义先学着说:“谢谢。”
然后也明确表达自己意见:“但我还是回去吧,穿这身衣服真不习惯。”然后他主动代服务生给在座每一位倒酒——茅台,到方妍时迟疑一下,看她没有异议才同样倒满。
接下去酒桌的气氛还是十分热烈的,王国兴并没有因为鲁义的拒绝而发火。他对喝酒的兴致显然很高,而且质朴,带动了整个酒桌的坦诚。而鲁义的酒品是非常适合坦诚的。
喝罢酒已是后半夜,王国兴让保镖把鲁义、韩龙安排到旁边的酒店住下。而临分别时方妍还记得把鲁义原来衣服送还给他。
韩龙马上睡倒,鲁义也觉得疲惫,扒开窗帘看外面的夜——终于也安静下来。
两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身,吃了饭直接回家。路上,韩龙对鲁义说:“我这次可是借了你的光才得到这么高规格接待,谢谢!”鲁义便提出疑问:“为什么,王国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韩龙回答道:“为什么,你以为他图你什么?傻样,这就是缘分呗。就像咱们哥俩,就是有缘分,呆一块它舒服,还用什么原因!”鲁义一想也是,对方显然图不了自己什么,但是自己跟他包括跟韩龙都不想过多接触,于是无奈摇头了。韩龙好像看出他想什么,问:“怎么还瞧不起我们咋的,我给你撂半路上!”
鲁义不回答,心里说:不是瞧不起,是不想走那条路,怕你们翻脸不认人。
韩龙也似再解答他的疑问:“个人有个人的路,你昨日拒绝他也挺好,还是跟我在农村混吧。这才是适合咱们发展的道路,一点点再杀进去。到时咱就是老大了。”
韩龙把鲁义送到家门口,然后说不进去了。鲁义也不留他,自己进院里。齐雅茹迎出来,显然特意等着他,马上看到鲁义手里拎着衣袋,问:“什么呀?”也不等鲁义回答,接过来开始检查。然后说:“挺漂亮的,谁陪你买的。”鲁义如实回答:“王老板给买的,他带我们去一个大舞厅,看我这身衣服太正式了,非给换一身。”
“不对,这里面有女人的味道。你为什么撒谎?”她还当真嗅出来什么似的。
鲁义笑了,说:“你还真不是蒙的。的确是女人帮我买的,而且是非常漂亮的女人。你别多想,那是王老板的人,你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敏感,女人的敏感。你昨晚是不是很享受?”
“享受。王老板昨晚招待我们都是高规格。我这辈子怕是经不了第二回了。不跟你说了,我终于发现了你也会吃醋。”
“谁吃醋了。不过你得跟我说说都到过哪些好玩的地方,还有那个女人,另外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鲁义嘴角隐隐发笑,齐雅茹又受刺激,问:“你为什么笑,想什么了?”
鲁义只好跟她解释:“我什么都没敢玩,都是韩二哥玩。我后来就去酒店睡觉了,他才醒所以才送我回来。”
他也得撒点谎。
“我不干,你瞒着我。有好玩的事也不告诉我,我又不怀疑你干坏事!”
爱一个女人就得包容她的刁蛮,无论她平时多么的大度。
只有到了晚上给她最强烈的冲击,便会击破她所有的疑虑,因为这是最真实的,掺不得半点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