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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抬眼一看,只见来者身披鹤氅,雍容俊美,不似尘世中人,正是连日未见的周文棠。她稍稍一怔,不由将他盯住,只见他自那郎君怀中,随意一摸,便搜出了两个火筒来。
这火筒,徐三熟悉的很,乃是将火/药装入粗毛竹筒之中,威力不小。她眼神一冷,底下人立时反应过来,连忙齐齐上前,将那人压住,一边扯开他的衣裳,将那成捆火筒,小心抬出,一边又将他手脚死死绑住。
那郎君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徐三瞥了他几眼,又令人去离宫城最近的递铺部署,接着叹了口气,对着周文棠道:
“你今日来的不巧,姓崔的怕是嫌我太闲,又给我惹了这乱子。虽也可交由开封府衙,审问处置,但我实在不敢放心。”
言及此处,她忽地勾唇,迈前一步,凑近他身侧,仰着头低声笑道:“既然姓崔的,千方百计,想要毁掉折子,还妄想引我入局,连带着将我也炸个粉身碎骨,我这回可不能轻饶了她去!走,咱们去递铺,亲自把那折子,呈到官家案上!”
她身着紫绮官袍,只简单绾了个高髻,不曾描眉画眼,亦不曾佩珠饰翠。四下玉壶光转,鱼龙漫舞,那花灯光影,深红浅朱,皆映在她眼底深处,更使她平添数分俏丽。
恍然之间,她不再是年近三十、身居高位的徐总督,好似又变回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女,明眸皓齿,目秀眉清,会含泪追挽情人,会高谈雄辩,捍卫心中正义,还会在她的每一封讼状之中,都暗暗藏些巧思,犀利之余,亦有诙谐,引人莞尔。
周文棠还记得,十年前,他翻阅当地案宗,碰巧看到了她所写的讼状,越是深读,越觉得这执笔之人,绝非凡俗,这才起了结识栽育之心。他虽不悔此举,却也不敢断言对错。
他希望她在这宦海官途,平步青云,甚至走得更高更远,屹立于王朝的顶点,权力的巅峰。然而即便是他,也隐有忧虑,只怕到了那时,她的眸中,仿若深潭,浸满了无边的黑沉,再映不出一丝光影。
男人一袭鹤氅,立于道旁,凝视着她,噤然不语。而徐三见他久久不言,心生疑惑,抬袖戳了他一下,又对他道:“怎么?你嫌我莽撞了?”
周文棠闻言,摇了摇头。他眼睑低垂,露出袖中奏章,沉沉说道:“你不必去急递铺了,郑七的奏章,我已派人取来,将由你亲自送上龙案。”
徐三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他今夜过来寻她,不是为了与她游逛这上元灯市,而是心知她报仇心切,所以才将折子送来,让她解恨报怨。
她接下奏章,怔怔地看着周文棠,只见男人又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用纸包着的稠糖葫芦。因他焐得久了,糖画微有融化,原本是只兔儿,如今已糊成了四不像,便连淡定如周文棠,都蹙起眉来,难得露出尴尬之色。
花灯融融,他一言不发,但将蜜糖兔儿递了过来,徐三见此,当即张口,咬住兔耳,冲着周文棠一笑。二人相对无言,却也别有情致。
只可惜二人皆有事在身,不可久待。周文棠要在城中巡察,为防崔氏情急之下,再生事端,而徐三则急着进宫,将折子递上龙案。徐三囫囵吞枣,几下便将兔儿拆分入腹,嘴边还带着糖渣,便对周文棠正色交待道:
“你一定要当心。狗急尚且跳墙,崔氏更是丧心病狂之辈。方才那名郎君,身子虚弱,盗汗不止,多半被喜雨膏祸害了,不得不为她所用。我猜,今夜开封府中,应该还有许多男女,身上藏了火筒,偏偏到处都是花灯,一点就着。”
“你快让差役上街,见着裹着袄还盗汗的、形色可疑的、神情恍惚的,先拿下再说。眼下还未到东窗事发之时,崔氏肯定还心存侥幸,不敢放手一搏,只要我们小心应对,定能防患于未然。”
她作为穿越之人,对于防爆事项和应对方案,多少有些基本了解。周文棠一一记下,又派人执行,徐三这才放下心来。二人暂别之时,周文棠趁她不备,偷偷抬手,为她拂去糖渣,徐三打了他手一下,方才转身上马,朝着宫城行去。
而宫城之中,官家早得了消息,只等她将折子送来。那妇人依旧如往常那般,隔着珠帘,倚着绣榻,影影绰绰,瞧不出身形神态。徐三跪在殿中,只听得她略显虚弱,缓缓道:
“传下旨去:工部侍郎崔氏,肆行不轨,枉法徇私,非但在任期间,工部款项,多有亏空,且私造禁物,投机取巧,营私罔利,于法不容,于天理纲常,亦不容也,可恶可恨。今令燕云总督徐挽澜,将其财物,固封充公。念在崔氏门中,崔左相、崔知州等人功绩,对于府中亲眷,不行追究。”
官家这意思便是,让徐三亲自带兵,查抄崔府,至于崔府中的其他人,因念着崔博、崔钿等人的既往功勋,便不复追究罪责。徐三听后,这才放心,先前她来时,便已做好了打算,若是官家一心追究,她定要为了崔钿,舍命求情。
她深深呼吸,接旨起身,隔着翠幌珠帘,稍稍瞥了一眼,接着转身而去,离了金殿,步入深沉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学生生涯最后一篇论文!!!开心!
我这个月能把这篇文完结,真的!!!
第233章赤手擘开无字印(一)
赤手擘开无字印(一)
郑七只当自己与崔金钗,乃是薛鸾的左膀右臂,左膀一断,右臂必当重用。可她却是不知,崔金钗靠着私制喜雨膏,堆金积玉,攒得万贯家私,而她赚得的银钱,其中大半,都用在了薛鸾身上这培植党羽、苞苴贿赂,都得靠银子不是?
今夜乃是上元佳时,开封府中这拢袖之民,皆在走马观灯,怡然自乐,而薛鸾却是待在府邸中,心烦意乱,不知所从。而宫中一传出圣旨,说崔金钗被立罪抄家,薛鸾骤然僵住,只觉凉了半截,万念俱灰。
薛鸾身着黄绣花袍,高髻上珠翠满眼,本是要赴上元之约,未曾想途中出了如此变故。她怔怔然立于堂中,眼望着院子里头,官家派来把守的兵卫,看着看着,遽然明白过来了
她薛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如今官家大限将至,再不必东遮西掩,那她这个幌子,无论是绮绣所织,还是绫罗所造,再也用不上了。
瞧着碍眼,倒不若除个干净。
崔氏抄家,事关重大。徐三亲率人马,赶至崔府之时,周文棠、宋祁等人,皆已久候。四周道侧,亦是三两成群,观者如睹。再看院内,亦已有禁军把守,仆人亲眷,跪成一片,如楚囚对泣,垂泪难休。
因有宋祁在侧,周文棠见了徐三过来,也不曾上前,只负手立于檐下,连官袍也被鹤氅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