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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玻璃被密密麻麻的裂纹变成了白色。安全气囊在冲撞中弹出,填充着此刻已毫无生息的驾驶室空间。
地上有一道歪斜的痕迹,描出了汽车停下前的一段行驶路线仿佛将质地柔软的蜡笔用力压在粗糙的纸上,然后狠狠一拖……
那痕迹是红色的,在水泥路面和阴沉的天色下红得发暗。还有星星点点斑驳的液滴,落到玻璃碎片上,和灰尘凝结在一起。
在痕迹尽头,车祸的受害者侧身蜷缩在地上,是睡梦中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人类脆弱的骨骼在冲击和碾压中碎裂,断骨刺穿皮肤,如同洁白的冰棱从血肉中生长而出。年轻的死者闭着眼睛,面孔被发间淌下的血流分割得破碎,以至于显得陌生起来。
死亡降临得足够迅速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痛苦,感觉起来是否会漫长得好似永不终结?唯有亲历者得知答案,却已经无法回答。他停止呼吸时神情平静,仿佛只是睡去了。
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在死亡成为定局的同时,周围整个世界陷入了停滞。车流凝固,行人定格,一切声音归于寂静时间突然止步了,如失去主角的剧本仓促落幕。
……只有凭空降临到这个场景中的他,作为外来者,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够自由活动的异类。
他走了过去。他踩过地上那道湿漉漉的血痕,此后每一步都仿佛与路面黏连;他踏上尚未来得及在时间停止前扩散的血泊边缘,脚下传来液体受挤压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他蹲下来,伸出手。
死者的身躯还有一点残留的余温,还是柔软的。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想要把他抱起来。他的手指穿过润湿的黑发,尚未相识的爱人的头颅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他感到了一种无声撕裂般平静的痛苦,心中的空洞呼唤着想要吞噬的冲动
但这冲动没有得到被付诸实践的机会。抱在怀中的上一秒还是确实的触感,下一秒就只剩下了虚无的空气。
世界变得无法触及了。周围景象在迅速淡化,最终消融进一片白光。被独自抛下的人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抬起头来,在虚空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那根金色的线绳正在从被截停的一端散开,还原为无数细丝,溃散消失。那是万物时间的轨迹。“现在”的坐标开始向“过去”移动,将已成定局的事实抹消
时间逆转,世界重启。
失败不再意味着终结,不过是要换种方式重新尝试。唯有接受了神的“任务”的人拥有特权,被允许在不限次数的轮回中记得一切。
连重启的代价都不需要自己付出了。排除掉所有错误路线,必将抵达完美结局。这样的“补偿”,难道不是梦寐以求的“幸运”吗?
可死亡是具有惯性的……
保护他,为他获得足够的时间。额外获得的生命能够化为修补灵魂的力量,让他醒来,让你们重逢。
白光散去了。车流和行人的喧嚷声突然涌入耳中,打破了此前死一般的寂静。他发觉自己依旧在那条街道上,位置也没有变,但车祸的场景和路边血迹都消失了。
这件事情,“此刻”还没有发生。
信号灯颜色转变,拥挤在路口的人群开始向前移动。人群边缘,似乎有些走神的年轻人被着急挤过身边的人推得一个踉跄,脚步因此慢了一些,视线也在同一刻从路面上转开了。
而他听到轰鸣声由远及近。那辆似曾相识的银色跑车正从道路另一端疾驰而来,迎着红灯却一点没有要减速的打算,径直向路口往来的行人冲去
原笑笑带着准备讨论的社团资料,在学校体育场边的奶茶店等到了约定的时间,约好的人却没来从来十分准时的陆攸这次意外地迟到了。
她咬着戳在奶茶杯里的吸管,边玩手机边等了半个钟头,还是没等来人,终于按捺不住给陆攸打了个电话。
这边刚拨出去,那边熟悉的铃声就随着店门口的风铃声一起响起来了。原笑笑急忙又将通话按断,抬头望向门口,就见到她那位平日里面对任何情况都是一副温吞模样的好友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抱着背包,艰难地用肩膀抵开门,挤了进来。
难得见到陆攸这样狼狈匆忙的样子,原笑笑许久以前就为此准备好了的调侃却没能出口。“……出什么事了?”她小心地问,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纸巾结果发现是用过的,赶紧又去包里翻。
陆攸手里的外套和背包一边全被浸湿了,包带还断了,只好抱在手里。他衣服上全是水渍,侧脸上一道新鲜的擦伤,正在渗血。
陆攸把包丢在旁边椅子上,一坐下来就端起原笑笑刚来时替他点的、现在冰都快化光了的柠檬水猛灌了两口,终于缓过来呼了口气。他接过女孩递来的消毒湿巾,对她疑问的眼神报以苦笑。
“今天太倒霉了。”他真心实意地说。
用“倒霉”还无法准确形容,更贴切的说法或许是“诡异”?
因为家里距离学校很近,只要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陆攸平常都是走读,基本不住学校宿舍。今天是周日,是社团里有事,他才会到学校来。
途中要经过一个路口,因为道路和信号灯没规划好、又是繁忙地带,从早到晚都又堵又乱,经常出事故。陆攸遇到过汽车追尾和醉驾撞人,所幸几次都只是旁观,没被卷入其中。
今天发生的事就比较特殊了:在他正要过马路的时候,路塌了……
路面突然下沉,出现了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大坑,水从断裂的地下管道喷涌而出,转瞬将路口变为一片汪洋。有辆价值不菲的银色跑车首当其冲,一头栽进了坑里,它之前开得太快,车头在坑洞边缘撞得完全扭曲了,里面驾驶员恐怕凶多吉少。
陆攸被喷泉似的地下水浇了一身,这倒没什么,但身边被塌陷吓到的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不知哪个人躲避时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了旁边绿岛的护栏。
那护栏也不知什么时候坏的,少了上面横着的一根铁管,余下几根长短不齐的细杆,顶端尖锐,直指天空。要不是他摔下去的时候强行将身体偏斜了一些,付出的代价就不是侧脸一道浅伤这么简单了。
……当时,好像还有什么拽了他一下,才帮他避了血溅当场的结局。
之所以用“什么”,是因为那一下的触感有点奇怪不像是有人伸手抓住、拉住他,而是腰间被一下子缠紧了,似乎是某种长而柔韧的东西……?
只是等陆攸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身后早就没有人了。他终究没能确认是什么帮了他,或者完全是他的错觉。
过路的车子都停下了,又出了几场小小的碰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