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式微
墨菲定律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接下来的比赛中，破解金晟与刘一琉的联防变得愈发困难，而陈诺的跑位与传球又与他的队友格格不入。金晟与刘一琉到底是经过系统训练的，阅读比赛分析对手的能力不是陈诺这样的新手可比拟，二人的策略十分清晰，先是用身体对抗干扰陈诺的拿球，再是不让陈诺形成正面突破，哪怕故意露出破绽放陈诺往边路走也无所谓，反正陈诺的传球总是传不到位，说白了，只要不给陈诺带球启动的空间与直面球门的机会，就万事大吉了。
徐教练看得连连摇头，埋头向前带，传球全靠猜，偶尔还喜欢炫技，这不正是他最反感的独断独行的足球踢法么？
可祸不单行，比赛刚到下半场，陈诺已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体能出现了问题，做动作再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自如，跑起来也很难充分发力。想来也是，虽说他年轻力壮，可毕竟多日来舟车劳顿，加之炎炎烈日，想要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无异于痴人说梦。
再进一球，起码再进一球！再进一球就好！陈诺咬着牙坚持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过一会儿，金晟与刘一琉的配合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失误，让陈诺顺利地将球带了过去，两人连忙回追想要弥补，可陈诺已呈长驱直入之势，刘一琉干脆放弃盯防陈诺，而是选择直线回防，从而不让陈诺得到太好的打门角度。这一招陈诺始料未及，脚上的新球鞋让他对于自己的射术丢了信心，若是再丢了角度，想要进球可就太难了！
就在此时，单飞从另一边包抄了上来，出现在陈诺眼角的余光里。
“传球，传球啊！”徐教练焦急地喊道。
显而易见，此时的单飞无人防守，若是能把皮球传过去那便会形成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可前提是要能把皮球传过去。陈诺心中着急脚下一个拌蒜差点摔倒，再等调整好脚步，刚才建立起来的身位优势已经被追了上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陈诺眼角的余光里已然寻不见单飞，取而代之的是步步紧逼的金晟与刘一琉，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了。
射吧！陈诺也不再多想，干脆起脚射门，碰运气！
皮球又平又快，直直冲球门飞去！
有机会！陈诺死死盯着皮球，直到一个身影飞身将球打了出去——碍于射门角度太小，对方门将早就料到了皮球的轨迹。
“传球，传球啊！你突破后要记得传球！怎么老想着自己单干呢？！”徐教练当场急眼了，大踏步走到陈诺身旁一边比划一边冲他嚷道。
“好，好，传球，传球。”陈诺无处诉苦，只能附和。
可要命的是，他不是不想传球，而是确确实实不知道该如何传球——若是此刻有人能给他画出一个坐标来，他可以弹无虚发地将球传到指定地点，可问题是足球比赛不是这么简单，是需要根据队友的跑位以及比赛的走势来决定传球的力度与方向的，而这些恰恰是陈诺欠缺的，或者说压根没有的。别人没吃过猪肉至少看过猪跑，陈诺连正规球赛都没看过几场，哪儿能理解这些呢？
更要命的是，教练的批评已让他心中的压力陡增，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残酷的现实问题——如果试训失败，他该何去何从？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不敢想，可眼下，他不得不去想。
汗水浸湿了他的比赛服，如雨点般滴落，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竟能出这么多汗。
人一旦慌了神，便容易陷入一种恶性循环，越来越慌，尤其是对于陈诺这样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而言，就如陷入泥潭一般。
接下来的比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踢下来的，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别人传球给他他就把球给传回去，有时甚至都没来得及传球便被金晟强壮的身体撞得七零八落。
“停！”没等比赛时间结束，徐教练已经看不下去了，直接喊停比赛。
而这一声停，对于场上正凌乱的陈诺而言虽说是一种解脱，但更是对他心中所有美好愿景的扼杀。踢成这样，还能留下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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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教练让他的弟子们继续分组对抗，又把陈诺叫到一边。
陈诺大气不敢出，他望着徐教练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看着远方，像是在组织语言——足以决定他将来命运的语言。
不远处金晟特意冲他摇头晃脑又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你个人技术不错，球感也挺好的，有速度有爆发力，就是身体太弱了，以后踢踢业余比赛，当个兴趣爱好，挺好的，职业足球太残酷了。”徐教练拍着陈诺的肩膀说道，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
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可陈诺还是不甘心：“教练，徐教练，我今天......今天状态不好，这两天......太疲劳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啊？”
他的声音略带哭腔，近乎于哀求。
片刻沉默后，徐教练叹了口气道：“小陈啊，我实话实说吧，你与职业足球选手甚至与这些良莠不齐的足球苗子比，差距都是全方位的，这根本不仅仅是状态的问题。教练我踢了十多年职业足球，又当了十多年的教练，这绿茵场上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苗子我没见识过啊？像你这样空有脚下技术没有身体没有球商的苗子我见了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足球说到底是团体运动，不是要你踢好，而是要你能让整支球队踢好才行啊。”
“教练，身体不好我可以练，不会传球我可以学，我不怕吃苦的，教练！”陈诺仍旧不愿放弃。长这么大他从未求过别人，即便是有一回饿得两天没吃上饭，奶奶也告诉他男子汉一定要挺直了腰杆，万事不求人！可眼下，他很清楚，他是发自本能地求教练高抬贵手。
“唉——”一声长叹，徐教练摇头道，“晚了，太晚了，若是早个十年，你确实是个好苗子，这样精准触球的球感显然是天生的，不可多得，可就目前而言，身体还有可能练出来，但意识、节奏、大局观、对于比赛的嗅觉等等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而成的。这些可都是要从几岁起摸爬滚打慢慢感悟而来的心得。你可以换个角度想一想，人家已经练了十来年的东西，你今天才打算学，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追上人家呢？你也十六七了吧，真正的好苗子这个年龄已经在俱乐部打上梯队比赛了，甚至都能登上职业比赛的舞台了，而你呢，还没真正开始理解足球这项运动呢！你要知道，不论哪个行业，真正的天才都是凤毛麟角，真正的天才也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否定而黯淡了自己的光芒。这世上很多人都自诩天才，其实离天才都差得远。就拿这些足校里的学生来说吧，又有哪个不曾自认是足球天才呢？于是他们千方百计来到了这儿，接受了正规而系统的训练，即便如此，将来他们之中最后能成为职业球员的也是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什么足校要开设文化课的原因，对于那些没能吃上足球这口饭的学生而言，将来也好有个谋生的出路。再退一步讲，你与他们不同，他们耗得起输得起，处境再窘迫也不会饿肚子，最终失败了还可以让家里给找个工作混口饭吃，可你呢？你耗得起吗？你有退路吗？”
一席话，忠言逆耳，陈诺听得出教练的劝诫是出于好意，但这一长串言辞就如拳击手的连环拳一样，一拳拳直击陈诺心底的要害，将他的信心与期望打得粉碎。
认命吧！
终于，他低下了头，说了声谢谢，径直转身离开。
徐教练望着他没落的背影，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