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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腹中一阵剧痛,竟是眼前一黑,半个人都立时痛得僵住,动弹不得了。
就这般在漆黑的帐中熬了半晌,仿佛血一点一滴又开始流动,眼前厚厚的云翳稍稍散了些。雪臣不敢再乱动,忍着疼,极慢极慢地躺了回去。倒到席上的时候,累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原想延捱到天亮,眼下先迫着自己快睡,兴许睡着了便不会觉得了。可是那痛却是不肯被他这样糊弄过去的痛,不屈不挠地一遍遍将他从无痛无觉的黑甜乡里驱赶出来,叫他知道这一夜是绝对不能安生的了。
虽然冷得哆嗦,而额上麻痒痒的,是汗水淌下来。最可怖的是,腹中好像有东西在动。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小腹上。那里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动静让他悚然放开了手。如此明晰,竟然不似往常的噩梦。抓着薄被的手松了又紧,他等这一波疼痛过去,略略好受些,试了一试,却还是直不起身。
万般无措,阮雪臣抽息着唤了一声秦攸。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在别院,只怕听不见。
49.
秦攸明白阮雪臣心绪不佳,才留他一人清清静静。然而在枕上翻腾半夜,偏又害怕起来:那人若是忽然想通了,果真舍不得姓萧的,他该如何?总不能学山贼将阮雪臣捆起来套了袋子,丢马背上劫走。
这般胡思乱想着,时而觉得他更宠自己,时而觉得他更在意萧图,正在苦闷之间,骤然想起连爹梦中都唤阮雪臣,却不知道雪臣是怎么想。这一来,吓得一点睡意也没有,忧心忡忡地枕着手,盯住帐顶发呆。
万籁皆寂。远远的院墙外有猫儿凄然叫了两声,又没了动静。他想到出神时,忽然耳根轻轻牵动了一下。
只稍稍一愣,秦攸也不及多想,抓过床头的剑就跳起身。
阮雪臣伏在席上,又苦苦捱了一会儿,试着改叫了一声庆儿,却更不敢指望那小东西。还没叫出第二声,秦攸已经撞开门扑到了枕边。
“怎么了?”
雪臣脸色煞白,看到他却终于松了口气。秦攸被他抬眼时候的模样吓了一跳,拨开他被冷汗弄湿的额发,轻声道:“不舒服?哪里?”
“肚子……”
“嗯?”
“……想喝热水。”
秦攸从琉璃暖瓶里倒了一杯,看他起身艰难,便想以口哺送。雪臣虽虚弱,却摇头坚持自己喝。秦攸看着他喝下两杯,担忧道:“你说肚子疼?”
雪臣不置可否,只道:“冷得很。”就像是一个梦魇,长久地向他投着暗影。最初还似真似幻,慢慢拨云去雾,日渐成真,再由不得他不信。阮雪臣眼里空茫茫的,先是看着秦攸的衣襟,又转脸看着床壁的雕花。
秦攸用薄被将他裹严实了,自己爬上床去,连人带被子抱住。隔了一会儿,感觉不到雪臣的温度,便又悄悄钻进被中去,自然而然地,手心便贴到他小腹上。
秦攸身上很是暖和,教阮雪臣冷不丁颤了一下。他放在肚子上的手也热,疼痛立时便去了一半。雪臣心虚,原还想将他手搬开,可是却舍不得那热度,握住秦攸手腕的指头,慢慢松开了。
秦攸感觉到阮雪臣在臂中不再颤抖,还悄悄贴紧了自己的胸膛。
然而闭了一会儿眼睛之后,他的气息仍然没安稳下来。
“我去请大夫?”
阮雪臣打了个哆嗦:“不,不,我躺会儿就好。”
秦攸沉默了良久,道:“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病?”
阮雪臣急促地吸了口气,顿了一顿,一路向上摸到秦攸的手肘,低道:“秦攸……我可能是怪物。”
秦攸叹了口气:“雪臣哥哥。”
阮雪臣微弱地摇头:“我太蠢……害了我大哥,也害自己。”
秦攸揽紧了他,小声道:“你若是怪物,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去山上过日子。”
话说出口,发觉自己同阮雪臣一样犯起痴来,秦攸笑了一笑,道,“原来你有哥哥?”
“嗯。”
秦攸不敢在这个时候问他哥哥还好不好,便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腹,换了话头道:“这里疼么。”
“……睡吧。”
他越是想瞒过去,越是一波疼得厉害,腹中隐隐又动了一下。
秦攸手正搁在上头,“嗯?”了一声,挑眉奇怪道:“雪臣哥哥,你的肚子里头,长了什么东西么?”
雪臣咬牙道:“快睡。”
许融捧着两张纸,在门口停了一停,才走进萧图的书房。
“放桌上罢。又教你心了。”
“不敢当。”
这个人家世怎样,因何在此,王府里没几个人说得清;生得很是单薄,一双弯弯的笑眼,一肚子杂学,倒合萧图的脾胃。
他放了东西,只是踌躇着不走。萧图看了他一眼,道:“许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许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咳了一声,道:“在下是想说,王爷教我解的这个哑谜……只怕不是个哑谜”
萧图停了笔,道:“你若是手上有正经事,只管去忙。这件事差不多了,可以不必再猜下去。”
“王爷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送这些东西的人,恐怕并不是想出难题给王爷猜。”
萧图短促地笑了一声,道:“或许吧。”
“在下斗胆,猜测此人并不像王爷说的,是拒绝投入您麾下的清客。”
萧图拿起桌上那两页跟往日差不多的东西翻了翻,抬眼饶有兴致地望着许融道,“那该是什么?”
“在下继续斗胆……此人或许,是拒绝王爷求欢的美人。”
萧图垂目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差不了多少,还不是不肯跟着我。”
“呵呵,那还是……有些区别的。”
“说。”
“若是怀才,却不愿为您所用,毁去就是了;若是得了您的垂青,却不肯让您亲近么,就稍稍麻烦些。”
许融从袖中掏出一个两寸见方的乌木小匣子,打开时,里面是一块香木,制成了七层玲珑塔的形状。
萧图看了一眼,冷笑道:“迷香?”
许融笑微微道:“就是千不从万不从,无非只须下点药,多做几次便好了。”
萧图先是不语,而后便低低笑起来,道:“本王真想等着瞧往后有人这样待许先生。”
许融嘴角略略一抽,容色倒不改;似是矜持,又似是坚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将手心里的东西平平托到萧图眼前。
萧图十分好笑。待要叫他下去,然而望着那香,脑中千百个念头里,忽然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光点。
赵老六的迷烟媚药。阮雪臣的官服下摆。金明池上,乱红之中的画舫。
……
“我要讨账。”
“我拿别的赔你,好不好。”
“比如什么?”
……
那一夜说过的话,他怎么竟然忘了。
那些古玩,都是那人许诺过要送给他的为了报答他在宫中搭救他伺候他的那一回只求他不要碰他。
只是,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碰了不知几遍了,倒又假惺惺地送来,算怎么一回事?他同自己欢好那几次,岂不成了白白奉送的了。
……奉送个屁,明明是心甘情愿,还要假正经。
什么一年半载,傻子才等一年半载。
那人身边现成的有个嘴抹了蜜似的混账小子,只怕过了十天半月,便不记得姓萧名图的是哪一个了!
将近天明时候,秦攸才困得睡着了一会儿。也不知迷糊了多久,悚然惊醒时,发现阮雪臣的身体又冷得不寻常。秦攸心里一紧,在黑暗中捉住他疼得出了汗的手心,度些柔和的真气给他,却觉出他经脉中阻塞颇多,寸步难行。
秦攸就着窗上透进的朦朦晨光,看了一眼他的脸,只见长长的睫毛都湿漉漉糊在一起。
秦攸知道绝不能再顺着他,掀帐下了床。
“……嗯?……”
“我去请大夫。”
“别……”
“别傻了,会死的。”
秦攸皱着眉摸摸他的额头,道:“躺着。我叫庆儿过来陪你。”
阮雪臣疼到极处,终于松口道:“……让他去。攸儿你陪着我。”
秦攸俯下`身去,吻得他闭了眼睛,低声道:“我比他快。雪臣哥哥等着我。”
他叫起睡得正沉的庆儿匆匆交代了两句,飞奔到门口,几乎脚不沾尘。才刚开了门,便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50
萧图踏进阮府后院的时候,恰好见阮雪臣捧了一个钵子,侧着腰身往花栏里倒着什么。
他套了件淡青的旧衣袍,没束腰封,里头空空荡荡的,腰杆越见细韧;袖子全卷到肘部,一副干活的模样,倒也动人。
跟前横生着一树海棠,早就过了季节,一朵花也无。萧图立在原地,透过那些枝枝杈杈看了他一会儿。一个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上前,从后边搂上去,嘴里道:“侍郎大人怎么自己干这活……”
那人啊了一声,手里的钵子险些脱手,立刻屈肘将他格挡开,转身怒目相视。
萧图最初的一个念头是:半月不见,怎么这个模样了?
眼前的人年纪已有三十上下,其实长得并不酷肖阮雪臣,然而眉目间有种神情,活脱活像,尤其是瞪人的时候。
妙的是他唇上一道髭须,下巴一捻长髯,就是萧图给阮雪臣画的模样,倒教萧图呆愣了许久,半晌才终于道:“……这位是?”
那人虽不高兴,可也看得出眼前的人身份不凡,只得道:“在下是阮侍郎的兄长。”
“啊……在下萧图,失敬,失敬。”
他们站的这地方,药气重得很。萧图看见他倒的是药渣,奇怪道:“怎么,阮大人病了?”
阮兰堂十分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想到他轻薄的举动,冷冷道:“你同他……你同他很亲近么。”
萧图笑了几声,道:“嗯……敢问阮大人称呼您什么?”
“他自小便叫在下大哥。”
“哦,那么我也随他就是了。大哥,小阮病了么?”
“你……”阮兰堂从未见过这般厚颜的人,咽了口唾沫,头疼道,“那屋里那个毛头小子又是怎么……”
萧图看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得听不见,心念一动,转身便往卧房走。
阮兰堂急道:“站住。你,你同渔白……你近过他的身不曾?”
萧图转脸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何止。”
阮兰堂走近几步,拿出长辈身份来,冷着脸教训道:“糊涂,你们一个比一个糊涂。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是木头么!……我问你,渔白若是有了孩子,你什么打算?”
萧图这回是真的莫名其妙,道:“什么孩子?他有……他找了女人?不可能。”
阮兰堂气得吹胡子道:“他自己怀的!不是你的,便是屋里那个秦什么的,你别告诉我还有旁的人。”
萧图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隔了好一会儿,道:“你休要骗我。小阮是男子。”
阮兰堂没好气道:“渔白体质不同常人,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总而言之,他这一遭辛苦非常,你们好生待他他昨夜痛得死去活来,你可知晓?怎么人影也不见?”
不待他说完,萧图已经奔进了屋里。
有没有孩子,秦攸倒是并不如何在意;有了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亲眼见过雪臣难受得那样厉害,担忧还比惊喜多些。
雪臣仍是苍白着脸,只唇上稍许有点血色,微张着口呼吸。不过身上已经不那样冷,汗也止住了。
萧图进去时,便看见秦攸坐在床边握着阮雪臣的手,小声欢喜道:“怎么会有的?怎么会的?”阮雪臣垂着眼睛,也不知是羞惭还是虚弱,一个字也不肯说。
萧图径直走到床前,知道拉不开秦攸,便掀袍半跪下去,伸手放在阮雪臣肚子上:“真有孩子了?”
阮雪臣看见是他,怔了一下,却也不如何惊讶,微微偏过脸去。
萧图摸了摸他的脸颊,低道:“还想逃……看你几日不见我,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说罢瞥了一眼秦攸。
秦攸只是冷笑一声,大大方方地瞥了回去,懒得同他争辩。
萧图从薄被边缘将手探进去,摸到他的小腹。
阮雪臣吸了口气道:“凉,别碰我。”
萧图连忙搓手,不顾秦攸斜乜的目光,重又伸手进去,放在阮雪臣的肚子上。
“这样够热么?……哈,哈,我摸到了,肿了一块。”
阮雪臣看着他傻笑的脸,实在忍不住,抬手将他的脸捂住:“……你别笑成这样。吓人。”
秦攸原本一直抱臂冷冷瞧着萧图举动,这时立刻一手帮他捂住萧图的脸,一手将阮雪臣的手塞进被窝里。
萧图不以为意,过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手拿出来,拍开秦攸的手,道:“咳,叫什么好呢。好在萧这个姓,叫什么都好听。”
秦攸横眉道:“也可能是我的。”
萧图惊讶得瞪着他:“你的?……小子,想扁了脑袋戴瓜子壳去吧。”
阮兰堂不知是何时跟进来的,捧了一个药碗立在二人背后,淡淡道:“这时候都上心了,早干什么去了。让开些。”
阮雪臣脸色很是惨淡,显然已被他训过一顿,蔫蔫的不作声。
秦攸看着他乖乖喝干净了,道:“阮大哥,雪臣哥哥他为什么会忽然疼成那样?”
阮兰堂看了秦攸一眼,向雪臣道:“你吃花生了?”
阮雪臣身子虚弱,反应慢得很,有些不明所以。秦攸便犹犹豫豫地代答道:“没有吧。这几日的菜没有这个。”
“……不,我吃了。”
“嗯?”
阮雪臣惶惑道:“在宫里。昨晚正好赶上官家用宵夜。”
阮兰堂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掖了掖被子,轻道:“以后万万不能再沾了。”
秦攸道:“为何?”
阮兰堂道:“妇人堕`胎的药物,对男子是没有用处的。男子有孕,只忌讳一样,你再想不到,就是花生。
那三个都呆住了。半晌,萧图先笑了一声,道:“大哥知道这么多,如何不早些告知小阮。”
阮兰堂冷冷斜了他一眼,望着阮雪臣道:“小混账,你那封欲言又止的信一到,我就知道出事了。还想瞒着大哥,你瞒得过去么?大哥送你进京赶考,是为了让你给别人生孩子的么?”
雪臣羞惭已极,别着脸不说话,僵了一会儿,便闭了眼睛装睡,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萧图低声道:“他昨晚疼得厉害么?”
秦攸淡淡道:“你看看外面晾的被子。都是疼出的汗。”
萧图便没了声音。
阮雪臣忽然想起什么,睁眼道:“大哥……阿趋两岁了吧,怎么不带来。”
“……董提刑带着他呢。你放心。快睡。”
“嗯。”
待他皱着眉头渐渐睡过去,阮兰堂从怀中掏了一个羊皮纸卷,细细读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府里有没有老参?最好熬一支来。这一回实在凶险。幸亏他花生吃得少。”
秦攸沉吟一下,道:“我爹的遗物里有两支。”
萧图忽然拉住他,道:“等等。宫里有更好的,我去要。”事关阮雪臣,秦攸同他对视一眼,便没有再坚持。
萧图走到门边,掀了一半门帘,又回头道:“大哥,多谢你照看小阮。”
“……我不是你大哥。”
“诶,”萧图笑眯眯道,“反正我迟早都要叫大哥的。”
走出阮府的时候,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就像一层淡墨痕,倏忽便抹去了。
依旧是香烟缭绕。
萧图“啪”的一声阖上盒盖,抬眼道:“就是这两支。十年了,我记性不错。”那捧着人参上来的小宫娥唯唯退了下去。
萧图扫了一眼面色不豫的赵,道:“那就多谢圣上了。”
“端州王这个谢字,朕不敢当。”
萧图轻轻地“哟”了一声,转身便要往外走。
“你站住。萧太师病了?朕怎么不知道。”
“托圣上的福,太师他身子康健。”
“那是阮爱卿?……不可能啊,昨夜在这儿还好好的。”
萧图颇为玩味地瞧着赵失措的脸,道:“阮侍郎在您这里用了一顿宵夜,回家便一病不起。”
“他怎么了?……不是,他吃的我也吃了,我没事啊。”
萧图在门口停了一停,一步步走回来,道:“大半夜的,拉他一起吃花生小王怎么从不知道圣上爱吃花生?”
赵见他逼近御案,着慌道:“你什么意思,你好大的胆子,朕没害他,朕害他做什么。”
“你逼他吃的吧……他吃了多少?”
“萧图你抽什么风,你赖朕也没用。他,他究竟怎么了?”
“你这宫里的东西,一滴水也不许沾到他的唇。听见没有。”
赵缩在龙椅中,气急道:“朕什么也没干!”话这么说,他自己反倒心虚起来,惶惶然回忆起昨日桩桩件件,眼神乱飘。
萧图将盛着人参的木匣放在御案上,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道:“你以为,你那点劣迹,我不知道?”
赵痛得抽气道:“……你犯上。”
萧图凑得愈近,赵便顾不得痛,紧紧贴在硌人的雕花椅背上。萧图深深盯着他那张脸,过了许久,道:“你几次三番想坑死我,我就当你是胡闹,不与你计较。怎么,好圣上,我千辛万苦,就伺候出你这样一个废物?”
那两个字触痛了赵。
他忽然失声道:“圣上!你几时当我是圣上!你几时当我是个人?……人前人后,你给过我一点颜面不曾?”
“……你伺候我?哈,萧图,若是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人,朕便比现在快活万倍。”
萧图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久到他连那一点勇气也流失了。
那人的模样是沉静无波的,瞧不出怒气。赵呆呆地望着他,以为他下一刻便要一巴掌扇上来了。
下巴上的钳制忽然松开了,萧图拿起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
51.
阮兰堂盯着雪臣喝完,接了空药碗往旁边一搁,道:“喝完这帖,便该没事了。”
他口气仍是重了些,阮雪臣“嗯”了一声,重又拿起笔来,对着桌上卷起一半的画纸,默然发呆。
阮兰堂终是有些不忍。这个弟弟自小聪明骄傲,即便是不慎落榜那一回,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这几天他脸色已经大好,肚子里的东西也不闹了,只是神情总是呆呆的,见了自己,又像羞惭,又像委屈,连话都不怎么肯说。
阮兰堂硬着心肠站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便像待小孩子似的,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道:“好了,我不骂你。事已至此,大哥只求你们父子平安。”
雪臣望着还未设色的画,眼前细如蚊蚋的墨色轮廓,像是忽然晕开了一点。他吸了口气,提笔涂下去。
阮兰堂却捉住了他的手腕。
“渔白,你告诉大哥一句实话……是哪一个的?”
雪臣难堪得闭了眼,颤声道:“我不知道。”
“你……”阮兰堂一怔,背着手走到窗前,又走回来,将阮雪臣的镇纸重重一拍,“你糊涂!”
雪臣垂着眼睛,蘸了一点朱砂,去染那重重屋檐青瓦之间一面指甲大小的酒旗。
阮兰堂稍稍平复些,又道:“好,那你心里头,究竟想要哪一个?”
雪臣仿佛有无限的耐心,一笔一笔细细地描下去,只是不说话。手却到底在阮兰堂的目光里发起抖来。他又试了两次,终究放了笔,摇了摇头。
“怎么,两个都不要?”
“……”
阮兰堂毫无办法地看着他,冷冷道:“独个儿生不下孩子。你想日日靠玉势木势过日子?”
雪臣以为听错了他大哥的话。
阮兰堂被他惊恐的神色弄得赧然起来,咳了一声,勉强道:“还不明白么?孩子要出来,你……那里,须得常常的,常常的……”半日寻不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