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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倒插着尖桩。地面上除了枯叶还摇晃着斑驳的树影,因此陷阱布置得极难察觉。他们很快又发现了几处已被踩中过的坑洞,坑底血肉模糊,已看不出人形。
“我等一行便是在这附近遇上埋伏,或战或逃,不少人中机关而死。我与对方三人缠斗,大致是往西北方向走的。这些足迹和枝条被折断的地方,表示有几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盖聂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沿着找到的痕迹往树林深处摸索。“脚印很轻,也很整齐;生长在树干高处的苔藓上有压痕,借力之人轻功不俗。走这条路的远不止一人,但其间始终没有发生过战斗的迹象,可见他们并非被人追杀且战且走,而是极有秩序地撤退。是了,这便是那些杀手离开的路线。”
论打猎,卫庄也算是个中行家;但若论在森林中辨认方向、追寻人兽踪迹的本事,恐怕罕有人是盖聂的对手。他自幼在山中修行,本就有些天分;加上当过几年斥候,受到中山狼的指点和磨练,追踪的技巧即使在“山鬼”之中也算一等一的。卫庄跟着他一路找过去,对于师哥专注寻找时这份无所遗漏的眼力和周密准的判断,心中不暗暗佩服,面上却不肯显露半分。“昌平君不知是否也在其中?如果说此人当真是被掳走的,说不定会偷偷留下些记号,以期今后有人救援。”
盖聂沉默地摇了摇头。二人追着痕迹继续往森林深处探索。枯藤老树,生长得越发密集,有些地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更别说道路。盖聂一路用剑劈开荆棘,走了不到半里,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原来那条河流蜿蜒穿过树林,此时又折回二人面前。但河流两岸湿滑泥泞,许多踪迹在这里中断消失。盖聂跳上一块立在水边的岩石,向上游和下游分别眺望,拿不定主意该往哪处搜寻。
“你看,那是什么?”
卫庄眼尖瞧见,河道下游的转弯处仿佛漂浮着什么东西。顺水找过去,只见是一具躯体肿胀的浮尸,被卡在两块礁石之间,衣着与先前见到的死者大为不同。盖聂认出这正是当日围袭他们的杀手的打扮。
“这一名杀手如何会死在这里?此地与我们遇袭之处相距甚远,莫非在河边又发生了第二次拼斗?可他们既已完成任务,在这里遭遇的敌人又会是谁呢?”
“内讧?”卫庄的面色有些阴沉。有些东西渐渐超出了他的预想,却像水流一般拿捏不住。“或者杀手中有人受伤咽气,同伙不愿泄露行踪,又无暇挖坑掩埋,干脆将死者抛入河中。”
“嗯。如果是那群刺客处理同伴的尸体,或许不止这一具。还有别的尸体被河水带走了。”
盖聂本想将死者打捞出来,卫庄却担心会中了尸毒,于是一掌击在礁石上,将它击碎成数块。受此震动,尸体从隐蔽处漂浮出来,顺水而下;两人追着河道走出数里,越过一个缓坡,来到一片低洼之地。到了此处,水流从湍急变为迟缓,水面逐渐宽阔,形成一个铜镜一般幽深平静的湖。湖边一片滩涂,果然有不少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在这里,大约是被水流冲到此处的。古怪的是,这些尸体的穿着与先前的浮尸一模一样,只是都没了头颅。
盖聂视线一扫,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距离滩涂上的尸首约五十步外,有一片树木被砍伐一空形成的圆形空地。十来颗头颅整齐地堆叠在正中,面上的肌肉一个个像被啃食过,露出底下焦黄的骨骼,狰狞恐怖。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卫庄已经一个轻身跃起,落到头骨堆附近,在几步之外俯身查看。盖聂赶上去的时候,只见师弟面色铁青,全身肌肉绷紧,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极恶劣的情绪。
“这莫非是……”盖聂知道此刻卫庄和他想起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四年前在郢陈遭遇的三牢血涂之阵。这里虽没有牛羊祭物,但圆阵给人的感觉却是几乎一样的一股蚀骨的冰冷、怨毒,以及把人命当做牲畜一般的残酷冷漠。
他紧握剑柄,感官对四面的探查提升到了极致方圆数百步都是一片寂静,十分反常。一般来说,无论人兽的死尸,总会吸引林中的土狼、野狗、乌鸦、秃鹫等等大啖一餐;可这些人死了不止一日,身体却好像完全没被动过。但若说没有鸟兽,那这些头颅上的皮肉,又到哪里去了呢?
见师弟始终凝立不动,盖聂率先开口道:“……怎会还有南疆的巫士卷入。这件事,我可越来越瞧不出头绪了。”
卫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似乎陷入了苦思。盖聂知他连简单的事都会拼命往复杂里想,何况眼前这种云遮雾掩的怪事,恐怕不构思出十个八个弯弯绕绕的幕后阴谋不会罢休。
“这些人应该就是那群围攻昌平君的杀手。可惜黄雀在后,他们自己也成了被牺牲掉的弃子。”盖聂叹道。这时走神了半晌的卫庄忽道:“嗯?你说什么”
盖聂仔细观察了他片刻。“小庄,你似乎……心情很糟?”
“无他,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卫庄双手扶着鲨齿,眉眼间依稀有些挥之不去的萧索。“同为杀手,这些人只是底层的小卒,是计划中最卑微的一环,好比埋在地下的基石。他们动辄为了任务送命,却看不到整个布局是多么宏大,也感觉不到自己的位置有多少重要。但若无这样的基石,便无法建造最雄伟的城墙楼阁。”
小庄难得作此一叹啊,盖聂想。他保持了沉默,心中同样想起秦赵之战中死去的千万同袍:如今他们埋骨何处,魂归何方?那一柄刻着自己名字的长戟,不知辗转又到了哪个新兵手里?
但很快,一个更紧迫的问题攫住了他昌平君的脑袋,可会是这些残缺头颅中的一员?
他折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顶部用剑削平,打算在这堆头颅边上挖出一个土坑来,将它们就近掩埋,同时尽可能地辨认模样。没想到刚用树枝拨开一颗头骨,卫庄突然一把钳住他的手臂,口中大喝一声:
“退!”
他话未落音,那十几枚头骨的空洞之处已密密麻麻地爬出无数蚰蜒、蝼蛄、蜈蚣,甲壳泛着油亮的光泽,如一滩黑油向他们猛扑过来。成千上万只虫足擦着枯草落叶发出簌簌的巨响,光听声音都令人不寒而栗。
盖聂刚要拔剑,卫庄却一面高喊着:“不可!”一面以剑鞘点地,剑气掀起一道沙土构成的灰墙。盖聂意识到他是在说绝不能轻易杀死毒虫;并非它们本身有多么危险,而是那种不可捉摸的咒术往往潜藏着环环相扣的陷阱。
刹那间,盖聂与卫庄心神相通,同时往水面掠去。盖聂右手将手中的树枝掷向湖面,左掌伸开往虚空中一抓,一棵枯树上的枝桠竟然嘎吱一声崩断,像被绳索牵引一般平平飞往水中;卫庄轻身落在第一根树枝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