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活过来的小纸子
晚上，旅店里的其他住客都陆陆续续的回来。
先回来的是酩酊大醉的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撞进房间。
贾易上前搀扶了一下，给他们扶到床上，之后就没继续理会他们，两人拥在一起睡的很沉。
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横店晚上醉酒的人很多。
白天挨骂了，喝一顿解仇。
女演员遭导演欺负了，再喝一顿雪耻。
两年没出头还是群演，不痛快了继续喝，喝晕了做梦出头。
酒，在横店是必不可少的。
但多半不是用来庆祝。
喝的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苦闷心情。
贾易摇了摇头，骂道，酒真特娘的是个好东西。
最后一个室友进屋，带着眼镜，有几分学者气息，个头不高，短发，眼圈深凹，唏嘘的胡茬显的很有气质。
看到屋子里新来的贾易，和躺在床上打呼噜的室友，笑道：
“今儿刚来吧，这俩又喝多了？”
“刚来横店。”贾易抬头，看进来这人的黑眼圈深度应该也是个熬夜的主。
“学生？我叫吴起，你呢？”
吴起的声音很有磁性，属于那种有大叔魅力的演员，只不过这个年头不兴大叔范儿。
“贾易，贾樟柯的贾，易中天的易，还在上学。”
简单的几句问候并没有让两人的距离拉近，直到吴起下楼买了一些凉菜和啤酒。
“会喝吗？来喝点。”
摘了眼镜，喝起啤酒的吴起，大叔气质全丢，变成一个活脱脱的酒鬼。
贾易也是因为好久没喝酒了，乐得高兴，?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起来，那气势不输给一个老酒鬼。
“嗬！看你眉清目秀的，没想到还有两下子啊，怪不得才高二就自己跑到横店拍戏。”
“是第一次来横店吧，明儿跟着我吧，我带你出去逛逛，虽然可能拿不到什么好的戏，起码能让你这样的学生体验体验演戏的生活，演个太监小r本整个零花钱花花。”
“我是来当演员的，不是体验生活。”
“嗯？”
大概吴起以为自己是趁着寒假出来体验生活的学生。
每年来横店的人不少，除了一小部分是奔着演员去的，剩下基本上都是来玩玩而已。
美其名曰，体验生活，体验当演员的感觉。
其实是想当演员，却瞻前顾后，放不下身段做群演，在家人面前说自己是出来感受生活的。
这种人在横店非常的多。
一两个月坚持不下来，走的也是他们。
在吴起看来，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也是。
“我已经找到戏了，在姓李的群头那里，找了一个太监的戏，明天拍。”
贾易当然知道吴起的想法，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拒绝了吴起的邀请。
除了在刘一北面前自己略显沙雕和话多之外，在其他人面前一直都是少言少语的。
“那就好，你要是有什么事就问我，虽然我也只是个死跑龙套的，但是毕竟比你大，能帮的还是会帮。”
“嗯，那谢谢吴哥了。”
“客气啥，以后就都是演员同行了。”
……
……
清明宫前，《清君侧》剧组。
“毕导早。”
一早就来到剧组的贾易，看见微胖的毕安姗姗来迟，微笑的打了声招呼。
导演迟到很正常，况且还是帝影博士导演呢，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博士能不能造假。
“嗯，早，戏练得怎么样？”
一听毕安问他戏的问题，立即来了精神，“放心，毕导，熟练地很，要不我给你演一下，试一下戏？”
“啊，不用不用，没那个时间，你本色出演就好，那个谁，赶紧把服装拿来，灯光弄好了吗，没弄好赶紧弄啊想尼玛呢……”
每个导演不管是温文尔雅的还是学富五车的，到了剧组都只能变成一种东西——炮仗。
毕安一路放着炮仗管理场地的细节，将贾易丢在一旁。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导演才没有那个闲工夫管一个小演员，一会儿要是演不好就直接开骂，比试多少遍戏都管用。
从道具手里拿到略微干净一点的衣服，在换衣间碰到了熟人--昨晚的男醉鬼刘步骞。
刘步骞是不认识贾易，可能他都不知道昨晚是怎么躺在床上的，发现贾易在看着他，便礼貌的回应了一个微笑。
从服饰的新旧程度可以看出来剧场里的地位等级，群演的衣服都是一堆一堆放在箱子里的，特约的衣服比较干净是服装专门准备出来的，很明显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少年是一个特约演员。
在剧组可不分什么年龄大小，只看地位。就算比他小的，要是有机会也得叫声‘哥’。
贾易没有多说什么，套上衣服，找了个地方揣摩台词。
半个小时之后，贾易被叫出去准备上戏。
贾易的戏一共两场。
这是第一场。
“灯光，音响准备就绪。”
“《清君侧》横店第23幕。”
啪。
一声脆响，贾易第二人生第一场有台词的戏开始了。
一个尖细的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在打板之后响起。
“小纸子，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名叫小纸子吗？”
皇宫中除了皇上，小纸子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一位了，后宫中一手遮天的太监总管，李公公。
“干爹，孩……奴才不知道。”
“抬起头来，我认的儿子，怎么能像一条狗一样爬着。”
跪在地上的小纸子浑身抖若糠筛，良久之后抬起头来。
镜头扫过贾易扮演的小纸子的贾易，导演毕安看见贾易的眼神里充满恐惧，却又不单单是恐惧，还带有一丝的阴冷。
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个小演员的状态。
他之前其实只是看上了贾易的那股子舔狗劲儿，其实就是当初贾易学的销售人员的那个表情，加上一点独自坚强的眼神，就让毕安觉得有些像一个充满奴性的太监有追求的样子。
但是并没有对贾易抱有太大的信心，因为主要的戏还是在老太监身上。
没想到贾易给了自己一个惊喜，这一个眼神，小纸子就已经在荧幕中活过来了。
啪！
李公公突然起身一巴掌扇在小纸子的脸上。
的确是结结实实的扇在了贾易的脸上。
但是贾易并没有动，只是晃了晃身子，忍着痛跪着。
之前和这位演太监总管的演员是对过戏的，但只是对的台词，也没说关于扇脸时的细节，正常来说都是假扇。
谁知道贾易一动不动，躲都不躲的就挨了这一巴掌。
因为没有听见导演喊咔，经验也比较丰富的演员接着劲儿，压着嗓子呵斥道：
“给你起名为纸，是因为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可是现在呢，上面全是肮脏的臭粪，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干爹您还不知道吗？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干爹您啊。”
小纸子的声音因为从小进宫，有些尖锐刺耳，在贾易的加工之下，这种声音却显的阴冷无比。
他很清楚这段戏里太监小纸子的心理，和他应该做的表现。
是为自己最信任的干爹做了很多卖命的事之后，却得不到认可的愤怒。
是认为老太监已经失去威望，自己比他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自负的野心。
还有与生俱来的奴性和天生残疾的心理缺陷。
最终杂糅而成的现在的小纸子。
贾易的眼神让和他对戏的演员竟然产生了一丝的恐惧和恼羞成怒，“你，你！……退下吧。”
小纸子起身，低着头，退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李公公。
“给特写！”
毕安在一旁，给摄影师打了个手势，特写安排上。
镜头前，贾易的眼神很复杂，给毕安的感觉就是，他就是小纸子，是哪个即将亲手杀死自己干爹的小太监。
“咔。”
“好，过了。”
“小易是吧？演的不错，很好。”
毕安不像其他的导演一样，他不吝自己的赞美之词，狠狠的夸了贾易一顿。
“演的真好。”
一旁的演太监总管的演员也夸奖了一句。
这句夸奖是他发自真心的。
他发现，刚才自己竟然是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带入戏的。
老太监在听到小纸子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应该是刚才自己的那种心情，一丝对已经老去年迈的自己关于未来的恐惧，和一些对干儿子顶撞自己的恼羞成怒。
他认为贾易刚才的演技没有一丝的夸张，真实不做作，所有的戏都紧缩在眼神之中。
甚至感觉和他对戏自己有些无力招架。
这个孩子，是个天才啊。
一旁围观的群演也在议论，“这演技挺像啊，这孩子才多大，是个童星吧。”
“估计不是，现在的童星都靠脸，哪有几个是靠演技的，再说都童星了，还会来演这种挨扇的戏吗？”
“也是，应该是个有天赋的没出名的，天才太可怕了。”
“唉，谁说不是呢。”
演技好不好，现场比电影中看的还真实。
刘步骞也在其中，还沉浸在刚才小太监最后一撇的眼神中，不禁自言自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有这么好的演技，真想问问他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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