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4)
你不送我去,我就走着去。”
她委屈地盯着李魏昂,湿润的眼眸似在控诉他的无情,李魏昂说服不了她,只能将车开上另一个方向。
“我带你去樱花园,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解安全带,也不要去开车门,好好坐在那里,不要乱动。”李魏昂沉声说。
“好,我答应你。”达到目的的薄荧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从善如流地答应道。
上京乃至亚洲最大的樱花园就坐落在扁舟台不远,每到春季,薄荧的露台就是俯瞰那片绚烂花海的最佳位置,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那样的梦幻景象是什么模样。
她总是在阴差阳错间就错过那片美好,当她回过神的时候,春季已经过了,或者说,对她来说,春季从来没有来过,即使樱花在她眼前绽放,她的眼里也没有樱花。
当李魏昂的车在樱花园中还未完全停稳的时候,薄荧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下了车。李魏昂的制止还未出口就没了出口的机会,他眉头一皱,马上也下了车。
薄荧正在他前面,摇摇晃晃地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脚踏上雪地。
“你会生病的!”李魏昂追了上去,夺过薄荧手中高跟鞋,蹲下就要抓着薄荧的脚往里套,然而薄荧却在他握住她的脚之前,就已经转身逃开了。
“薄荧!”李魏昂面色铁青地追了上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你喝醉了!”
“我没有?!”薄荧挣脱李魏昂的束缚,脸上神色先是含怒,后又变得温柔:“下雪了,你看不到吗?”
她的目光似悲似喜,眼波流转间神色时而黯然,时而梦幻,那抹缥缈无踪的温柔,在她移开目光后,也变得像冰一样冷淡。
她抬眼凝望着黯淡夜空中缓缓飘洒而下的鹅毛大雪,轻声说:“可以堆雪人了……”她伸出手,让洁白的雪花落于手掌:“你答应过我,你忘了吗?”
飘渺空灵的声音和雪花一齐飞舞在夜色中,薄荧的质问就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割开了李魏昂的心脏,目标明确、冷酷果决地挑出了在他内心深处掩埋了多年的记忆。
无数画面从他脑中飞闪而过,无数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李魏昂面色惨白,右手无力地松开了薄荧的手臂,被记忆的飓风席卷着后退。
北树镇的天空和雪松树巨大的树冠在他眼前摇晃,从树叶之间漏出的金色光斑映照在少女灿烂的笑颜上。
他是个懦夫,一个卑劣的懦夫。
“你答应过我,等下雪的时候一起堆雪人……”薄荧欲言又止,成熟美丽的容颜和少女时青涩纯真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眸哀怨地看着他,仿佛在代替主人说完未出口的质问:“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十三岁的薄荧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三岁的李魏昂的脸色,好像只要他眉头一压,她就会露出受伤的神色:“今天是你的生日……”
李魏昂目不转睛盯着面前一人份的三角奶油蛋糕,一话不发。
“你不喜欢蛋糕吗?对不起……”
他明明没有下压眉头,薄荧却还是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李魏昂想要告诉她自己不是不喜欢蛋糕,而是因为很多年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他没有不高兴,恰恰相反,他高兴得快疯掉,但是与激动不已的心情背道而驰,他的嘴唇反而更加用力地抿上了。
一直都是如此,在她面前,他前所未有的笨拙,因为害怕说错话被讨厌,所以干脆就消极地闭口不言,久而久之,在她面前,他彻底忘记了说话的方法,即使想说什么,也因为害怕词不达意而被迫沉默。她和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女生都不同,她和这个以黄土飞尘为代表物的偏僻小镇如此格格不入,即使他一反往常地开始认真洗脸洗发,仔仔细细地洗净指缝里的污垢,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难为情的自惭形秽。
他的勇气一开始消失在羞怯的情愫和少年的自卑里,后来则是因世俗的目光和道德的约束而湮没。
李魏昂咬住下唇,打开了蛋糕的吸塑盒盖,在薄荧骤然亮起的双眼注视下,拿起塑料叉子戳下一块蛋糕,叉进了嘴里。
劣质奶油和香精的味道充斥在他的口腔里,但在他看来,这就是甜蜜的味道,从薄荧递出它的那一刹那,这块三角蛋糕就成了世上最美味的一块蛋糕。
看见他大口吃下蛋糕,薄荧笑了,从雪松树冠里漏出的光斑像是散落的金箔,点缀在她纯真的笑颜上。
李魏昂感觉脸部发烧,他强装镇定地几口吃完剩下的奶油蛋糕,一抹嘴,拿起一旁放在草地上的书包开始翻找。薄荧就在旁边抱着双腿,好奇地看着他。
李魏昂掏出的是一把□□,刀刃锋利、闪着寒光,薄荧只是从眼神里露出些许吃惊,身体依然是放松自然的,好像在她看来,一个初二的男生包里放一把□□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薄荧的反应鼓励了李魏昂,他看了她一眼,拇指按下弹簧按钮,随即指尖一转,银色的刀光紧跟着就在他的五指上飞舞起来。
薄荧睁大眼,露出惊讶崇拜的神色,李魏昂的胸口又暖又涨,他忽然收手,准确地握住了在他指尖旋转飞舞的刀把,接着,他昂起下巴,略露得意地看着薄荧,等着她的赞叹。
薄荧依旧看着他手握的□□,仿佛还没从他的表演里回过神来似的,过了片刻后,她才忽然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李魏昂:“你能教教我吗?”
李魏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不在乎自己的手指因为玩刀而徒增的许多伤口,却不代表他不在乎薄荧也跟着他一起加入这危险的游戏。
然而看着薄荧期待的目光,李魏昂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因为他的同意,薄荧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比天边悬挂的春日更加灿烂夺目。
“等我学会了……”薄荧情怯地看着他的脸色,试探地慢慢说道:“你能和我说话吗?”
李魏昂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他不知如何反应,刚刚松懈下来的面容又紧在了一起。
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的薄荧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去,她的嘴角仅仅下垂了一瞬,就又强行被拉扯了起来:
“那就一起堆雪人吧。”她笑着说:“等我学会了,你能和我一起堆一次雪人吗?”
李魏昂撇开头,犹豫着点了点头,在薄荧看来,他或许不太情愿,但是假如她能够看见他发烫的脸,就不会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兴奋喜悦。
为了掩饰他快烧起来的脸颊,李魏昂背对薄荧起身,提起书包就要不告而别。
“下周末,我还在这里。”薄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他身后传来,不必回头,李魏昂就能想象她湿润期盼的目光。
公园的广播里依然放着那首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在单曲循环的民歌:
“恋着你跨越千山万里
唱着你此生诗心长系
你可知道在牵魂梦乡里
牵魂的就是你
静静的想啊
轻轻的唱啊
梅红芍药艳
兰幽菊花伤
多情应若你
杯底流暗香。”
李魏昂的心情和歌曲一样轻快,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握紧了书包带连跑带走地离开了。
那时的他以为日子会始终如一的持续下去,他以为他和薄荧之间的秘密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在他鼓起勇气开口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荒废,初二过了还有初三,初中毕业了还有高中三年,在高中毕业之前,他一定能鼓足勇气,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那时的他无法想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为自己的懦弱找了无数的借口,在同龄人们聚在一起对薄荧冷嘲热讽的时候沉默以对,又在事情过去后故意挑衅、和那些对薄荧恶言相向、戏弄欺辱的人大打出手,他默默缀在薄荧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长长的距离和纷乱的人群,心照不宣地品味这见不得光的甜蜜。
他肆意挥霍着他们最后的温情又残酷的时光,等着时光推他走出最关键的一步。
他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不是前进,而是后退。
他转身抛下薄荧,将她留在了曲瑶梅等一众对她虎视眈眈的人里。
第二天,他听到了屈瑶梅溺死薄荧所养的小猫的消息。
那个周末,阳光灿烂,他却没有等到薄荧。
第二个周末,他也没有等到薄荧。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周末直到他转学的前一晚,他都没有等到薄荧。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北树镇和薄荧的最后一面。如血的夕阳下,他跟了湿淋淋的薄荧一路,一直期盼着她能回头看他一次,只要一次,他就能鼓足勇气上前。
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头。
他的那一声哽在喉头回转了千万遍的“对不起”,在薄荧的身影消失在福利院铁门后,扎根生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没有忘记。
他怎么敢忘记。
让他成为警察的初衷,不是想要匡扶正义的正义感,而是想要赎罪的罪恶感。
“你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薄荧吗?”她的笑颜又深又痛地刻在他的心里。
李魏昂多么希望她是。
他多么希望被他见死不救的她没有被残酷的过去打倒,因此堕入黑暗,他一步步追寻真相,不是为了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而是为了证明薄荧依旧是从前那个善良柔软的少女。他想要证明,那个曾有机会被他救赎的少女,没有因为他的懦弱而走上通往深渊的绝路。
“这封信,是你寄的。”李魏昂用陈述的口吻,从怀中摸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白色信封,信里只有一张普通的a4纸,不普通的是上面唯一的一句话:“曲瑶梅是被人杀害。”
短短八个字,犹如香甜诱人的鱼饵,指引着他回溯过去,最终抵达真相的终点。
而薄荧在终点向他微笑。
257、第 257 章
薄荧面不改色地微笑着。
“散布屈瑶梅的ps裸、照,不是单纯的泄愤, 而是为了先一步给警方创造犯罪嫌疑人, 将疑点转向在裸/照散布后和屈瑶梅发生冲突的那批邻校学生。”李魏昂一动不动地盯着薄荧,极其尖锐的疼痛从他的胸口下传来, 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心脏上剜出。
“在我联系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和案件有关的人后, 其中一个早已转业多年的渔民向我提供了一个证言,案发那晚没有下雨, 第二天他出河捕鱼的时候却发现船身很潮湿, 当时他向办案的民警提供了证言,却没有引起对方重视,这个证言自然也没有写进档案里。”
李魏昂看着薄荧:“所以我假定, 在屈瑶梅溺死的那晚,你用某种借口把她引出, 诱骗她上船, 在渔船驶到河心后再使用某种计谋将穿着厚厚棉衣的她推下了河。”
“屈瑶梅的力气比你大很多,即使你能忽然爆发, 将她顺利从船上推下,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你是如何让她心甘情愿不发出任何声音在河中溺毙的。按照常理推断,性情暴戾、身体结实的屈瑶梅和你同在一条船上发生争斗, 被推下船的理应是瘦弱的你才对,再退一步说,即使你能把屈瑶梅推下船, 此时的你也应该没有了再独自将船划回岸边的力气。”
“……除非你有同伙。”李魏昂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薄荧依旧还在微笑,她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大人,在鼓励地看着天真的孩童童言稚语。
“能让屈瑶梅深夜赴约的,只有陈厚;能轻易地将屈瑶梅打晕,搬运上船的也只有陈厚;有足够的力气划船到河心抛下,再划船回来的也只有身为成年人的陈厚;你或许在那船上,或许不在,但毫无疑问,背后主宰策划这一切的,都是当年才仅仅十四岁的你。”
李魏昂紧握双拳,一言不发地望着薄荧,隐忍克制的心痛和悔恨在他眼中翻滚。
“你可以靠陈厚杀掉屈瑶梅,却没有人帮你再杀掉陈厚了。”李魏昂低沉的声音里隐有不平静的颤音:“所以你只有自己动手。”
“要杀死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你只有依靠计谋和毒/药。在离开福利院的那一天,你将陈厚约到案发地点,陈厚握有你的把柄,或许他以为你是来和他服软的,所以没有多想就单独赴约了,却没想到,那座装满污水和淤泥的废井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在这之后,你又轻车熟路地杀死了出狱后固态萌发的路茂。”
“程娟的证言只有第一次是真的,第二次是假的,她没有看见你在打电话,仅仅只是在门外听见了你的声音。而声音是可以作假的,你可以在休息室里留下一只提前录好音的录音器,在你指定的时间开始播放录音,营造出一种你依然还在休息室的假象。”
“路茂是在十一点至十二点这个时间段溺亡的,为什么你会大费周章去伪造七点到八点的不在场证明?”李魏昂说:“……因为命案从程娟离开休息室去为你买锅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你的单人休息室在艺术中心的4楼尽头,尽头的摄像头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能使用,但是走廊中部和电梯的监控依然在正常运行,普通人没有办法在不被摄像的前提下离开艺术中心……除了你。”
“……无数次和我一起攀爬北树镇公园那棵巨大雪松的你,可以办到。”李魏昂颤声说:“你通过休息室外的那棵松针树,在不经过任何摄像头的情况下离开了艺术中心。”
“路茂死在蓝海湖,胃部却发现了通常只存在于自来水里的才有的余氯,再加上他四肢上的胶带痕迹,我们推测蓝海湖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应该是一个僻静的、人烟稀少的民房或其他有着自来水源,并且离蓝海湖非常近,方便最后杀人作案的地方。最后,我们锁定了蓝海湖附近一栋待拆迁的日租楼。经过调查取问,楼主告诉我们,那栋日租楼在案发一周前就被人通过网络转账的方式把整栋租走了。”
“也就是说,案发当晚,那栋楼里只有凶手和受害者两人。”
“凶手诱骗受害者喝下大量酒精,在他失去行动能力后实施犯罪,用胶布将他的四肢固定在浴缸等类似的容器里,同时使用工具控制水流速度,用混有蓝海湖湖水的水流将他慢慢溺毙。”
“……这样,就达到了延迟受害者死亡时间的目的,误导警察以为案发时间在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段,以获取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
“路茂的死亡时间是二十三点二十分,这个时间……”李魏昂说:“你在和时守桐喝咖啡。”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在长长的沉默后,薄荧终于微笑着开口说话。
这次换李魏昂沉默地看着她,他的眼中露着期冀,也许连他自身都不知道究竟在骐骥什么。
“你认为我是这一连串命案的犯人。”薄荧微微一笑:“证据呢?”
李魏昂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下去,黯淡的眼底就像沉积着一层死心的灰烬。
是啊,他没有证据。
就像他有许多使人信服的疑点和足够合理的推测来说明这一切有99%的可能和薄荧直接有关,但是没有那1%的证据,他的猜测也就仅仅只是猜测。
李魏昂看着她胸有成竹的微笑,胸腔里传来缺氧似的疼痛,薄荧越是镇静轻松,他在沉重的负罪感里就陷得越深她原本不该是这副视人命为草芥的样子。
她原本应该在阳光下尽情微笑,她也曾经如此。
是他,间接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八年前,十四岁的他选择后退一步,在薄荧面前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今天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也从他孤身一人站在薄荧面前的那一刻时就已经注定。
“你知道吗?我的时间,从无能为力地看着白手套被溺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刹就已经停止了。”薄荧神色平静地看向虚无的夜空:“这些年,我一直留在原地,留在亲眼看着唯一全心全意喜欢我的存在凄惨地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刹。”
她赤脚踩在雪地,带着面颊的嫣红,目光迷离地向前走了数步。刺骨的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她单薄纤弱的身体在风中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吹走。
“从那个冬天起,我再也没有迎来春天。”她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黑夜,又低又轻地说:“人一旦感受到了阳光,就自然而然地想要见到太阳,真正看见太阳后,就开始不自觉地期望春天。可是我的春天永远不会到来,既然是永远不会到来的东西,那我希望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阳光有多温暖。”
“你为什么会成为警察?”薄荧转过身来,幽深乌黑的双眼仿佛一面平静的湖面,静静地映出李魏昂消沉死寂的样子。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从前犯下的错吧?”薄荧朝着李魏昂,踩在去时的脚印上,一步步走来,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她仰头看着他,一双黑玛瑙似清透湿润的瞳孔映着他挣扎痛苦、一步步被逼上绝路的模样。
“你最该帮助的,不是苍生……而是我。”薄荧低沉魅惑的声音仿佛恶魔的呢喃,她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做出选择吧,你是选择赎罪”薄荧看着他,轻声说:“还是将我再次推下深渊?”
“我马上来。”程遐挂掉电话,想也不想地站起来就要走。
“你去哪儿!”秦焱跟着从沉稳大气的黑桃木扶手椅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程遐的背影:“事情还没说完呢!”
坐在黑桃木长桌主位上的秦昭远看着程遐,皱了皱眉头。
“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程遐停下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我会在秦焱之前签下塞维利亚的逸博度假城开发合约,到那时”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推开了书房的木门:“还请秦董履行承诺,谁先签下塞维利亚的开发合约,谁就是下一任的集团总裁。”
从秦家出来后,程遐坐上欧陆gt,黑色的轿跑伴随着一阵引擎的低鸣,在夜色中迅速飞驰而去。
程遐踩着油门,在闯下人生中唯三红灯后,终于抵达了上京市樱花园。当他握着拨出去电却始终没有被人接起的电话在昏暗幽深的樱花园中焦急地四处奔走时,树影绰绰的深处若有若无传来的一阵微弱震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寻着微弱的手机震动声,在越来越大的雪中穿过一棵棵黯淡的樱花树,柳暗花明后,樱花树林中出现了一片空旷的雪地,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退散,皎洁的月光从头顶温柔地倾洒而下,照亮了雪地中央那个倚靠着半人高雪人仿佛睡着的人。沐浴着圣洁月光的雪花纷纷扬扬,流连忘返地亲吻着她如墨的长发和月色般净白的脸庞,她闭着眼,沾染了雪花的纤长睫毛仿佛一把沾上了糖霜的小刷子,美好而梦幻。
又令人心碎。
程遐一步步朝她走去,带着满腹的心痛和哀伤。
他在薄荧面前停下,看着那两把纤长的小刷子抖了抖,慢慢抬了起来,露出眼帘后的美丽星眸。薄荧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辨认他的模样,片刻后,才慢慢笑了起来,在她苍白脸庞上绽放的笑颜,同样弥漫着琉璃一般美丽但脆弱的气息。
程遐紧抿着嘴唇,神色克制地脱下西服外套裹在她身上,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冰冷的身体在他怀中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在带她回到扁舟台的一路上,程遐一句话都没说,既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夜的樱花园,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磋磨自己,他一言不发,沉默得宛若一尊雕像。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程遐将暖气开到最大,他把薄荧带到浴室,用绞干了热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她冰冷的四肢,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眼底有抹难以察觉的怒火,那源于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怒火,隐隐约约地燃烧在他黝黯深邃的眼底。
热气恢复了薄荧的体感,也融化了她冻结的泪腺。眼泪,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收手吗?”程遐低着头,没有看她,一遍一遍地轻轻擦拭她在冰天雪地里裸露了大半夜的手臂:“因为你的内心没有复仇的快乐。”
“你只是在制裁。”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薄荧:“一个知道自己正在沦为恶龙的……悲伤的制裁者。”程遐带着温热体温的手抚上她被泪打湿的脸颊,眼中露出一抹难掩的悲痛:“你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
薄荧只是流泪,难以言喻的巨大苦痛哽咽在她的喉头,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厌恶自己?”程遐握住她颤抖不已的手,低沉的声音里同样带了一丝颤音。
薄荧愈发汹涌地流出了眼泪,她哽咽着说:“我阴沉、懦弱、自私、丑陋、肮脏难道我不该厌恶自己吗?”
程遐没有对她的疑问直接给出回答。他温热的手触碰在她泪痕斑斑的脸颊:“你还记得八岁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我还记得。”他轻声说:“你扎着两根松松垮垮的低马尾坐在警局的椅子上,一双眼睛澄净得不带一丝杂质,那时候你刚刚被亲生父母遗弃,即使明明知道他们的信息,却还是为了他们的名声着想,告诉每一个来询问你身份的人说,‘我不知道’。”
“你想起来了吗?”他看着薄荧。
薄荧流着泪,点了点头。
“请你对她说,‘你很阴沉、懦弱、自私、丑陋并且肮脏。’”
薄荧张了张嘴,眼泪从她颤抖苍白的嘴唇上流过,她闪着泪光的眼睛里充满痛苦:“我做不到……”她说。
“你已经做了,这就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程遐说。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薄荧一直消失的哭声。她再也克制不住的哭声,先是从勉强克制的呜咽,再到崩溃痛苦到极致的?q哭,她推开程遐,双手抱膝,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将头抵在膝盖上痛哭不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强烈的痛苦和悲伤却依旧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将她的心脏放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炙烤,取出后再反复锻打一般,她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死去了。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程遐抱住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露着难忍的心痛:“你去过西班牙吗?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有着洁净的沙滩,清澈的大海,温暖的阳光……和我一起去吧,我们去看海,看日出,看夕阳,看你想看的任何地方……好吗?”
薄荧的眼泪不断滴在他的肩头,隔着一层白色的衬衫灼伤了他的皮肤。
“如果……”她说:“如果我能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
“……我也是。”程遐低声说:“和你共同拥有的记忆……哪怕多一天也好……”
薄荧闭上眼,任由眼泪决堤而下,她在心中祈求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停在他还爱她的这一刻。
她多么希望能在一切开始之前就遇见他,她多么希望在遇上所有悲痛之前,就先一步遇见他。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她回不到从前,也到不了未来,她困在了时间黑暗的间缝,一步步被洪流推向毁灭。
她只能看着自己,逐渐成为恶龙。
一个月后,张超的判决书下来了,因故意杀人未遂,张超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判决一出,网上议论纷纷,懂法的认为判决过重,通常来说,对于未遂犯,法院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对于张超,法院显然没有从轻出或减轻处罚,而是判了最重的徒刑。而另一些人特别是薄荧的粉丝,则丝毫不在乎这背后是否有幕后黑手推波助澜,他们只嫌判得不够久、不够重,恨不得以一个故意杀人未遂,就让张超被处以极刑。
和这个案件密切相关的当事人薄荧则置身事外,生活简单得如同像对梁平承诺的那般,不接任何工作,深入简出,避免在任何公共场合露面,一时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偶尔发个微博,也是一片云或者一本书,配以聊聊几语,让粉丝知道世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世界一片风平浪静,除了幕后的策划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平静的海面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漩涡。
十二月二十五日,薄荧送走了前往逸博集团的程遐后,将程遐的屋子里里外外地清扫了一遍,她把自己住过的房间恢复成了入住前的样子,然后静静离开了程遐的家,回到了同一层楼里自己的住处。
开门后,铺天盖地的压抑白色朝她压来,薄荧走向衣帽间,在白色的梳妆镜前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久到连时间的流逝感都变得麻木时,她拿起桌上的化妆刷开始为自己上妆。镜中人的眉眼随着她的勾勒一点点变得清晰凌厉起来,她的神色里露着一股难言的冷意,当眼线笔在眼尾勾出最后一条线条时,镜中清丽的女人已经气质大变,她对着镜中轻轻一笑,镜中人扬起嘴角,也对她摄人心魄地笑,如果《祸国》的导演站在这里,一定会惊觉此刻的薄荧,竟然比《祸国》时祸国殃民的妖妃还要冷艳动人。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薄荧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走到玄关拿起提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色的牢笼。
258、第 258 章
?k家大宅,虽然人们还没有从?k家支柱离世的冲击中完全走出, 但秉着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念头, 一大早,?k庭春就领着田雪和佣人们作起了圣诞夜的装饰来, 说着带领,其实也不过是她在一边看, 然后指挥田雪和佣人们按照她的想法来做罢了。
在窗外庭院的天色渐渐暗下,屋里客厅的大圣诞树也调试得差不多时, 佣人忽然来报:“夫人, 有访客。”
“谁?”?k庭春不以为意地问。
“那个女明星……薄荧。”佣人看着?k庭春的脸色,试探地说。
“她来做什么?!让保安赶快赶走!”?k庭春脸色大变,顾忌着站在不远处圣诞树下观看的?k昭和田雪, 压低了声音喝道。
“可是,夫人……”佣人难办地看着她:“对方说如果这里没有人愿意请她进来, 那她就去检察院门口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见她。”
?k庭春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想了半晌,咬牙说道:“让她进来, 去请大哥过来还有, 不要惊动姑爷。”
佣人领命去了,?k庭春寻了个由头,想要将田雪和?k昭赶到楼上, 田雪好打发,问题是她那个被溺爱的女儿
“我的树顶还没装饰完呢,再等等嘛!”?k昭噘着嘴撒娇道, 换做平时,她一定会依了她的意愿,但是现在?k庭春眉心一皱,神色严厉地张开了嘴。
“等什么等!你们两个马上给我到楼上去!”?k庭春的斥责还未出口,?k安秋已经大步大步从楼梯上走下,沉着脸怒喝道。
见了舅舅,?k昭不敢再放肆,被田雪乖乖拉上了楼。
无精打采地走上楼梯后,?k昭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被田雪忽然拉住,她吃惊地回头看着对方,这个脾气好得近乎懦弱的嫂子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着用口型问她:“要不要去悄悄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将提包和随身饰品交给满面笑容的女佣“代为保管”,又经过一轮严格苛刻的“安全检查”后,薄荧终于进入了?k家的大宅,一楼的非相关人士已经被全部清空,只剩下圣诞气氛浓厚的豪华圣诞树和坐在圣诞树旁沙发上全神戒备、厌恶地盯着她的?k安秋和?k庭春。
?k庭春的眼里除了厌恶,还有一层漂亮女人对漂亮女人的嫉妒,浅薄地浮在她狭长优美的眼眸里。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仿佛是在借此给薄荧心理增压,而薄荧甚至连理会的精力都懒得分给这种小伎俩,在两人开口之前,就仿佛自己家一样自顾自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谁允许你坐下的?”?k安秋沉着脸看着薄荧。
“我在这里坐下,还需要谁的允许吗?”薄荧对着他可怕的脸色微微一笑,带着讽刺笑意的眼波接着扫过一旁的?k庭春:“爸?妈?”
躲在二楼抓着楼梯扶栏偷听楼下谈话的?k昭被这等同于平地炸雷的一声“爸妈”给震得险些从楼梯上摔下,身后一只熟悉的手及时拉住了她,她神情惶然地向后看去,田雪对她再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随即就重新专注地看向了楼下。
“你给我小心说话!”楼下的?k安秋在低声怒喝:“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如果那些追在你身后的狗仔拍到你出入?k家这一幕,你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如果你还想得到?k家的帮助,就不该做出这样的莽撞行径!”
?k庭春也冷冷地看着薄荧,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上门勒索的小丑。
薄荧望着两人,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我有说过一句,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帮助吗?”
?k安秋和?k庭春警惕地没有说话,目光狐疑。
“十四年前,当我被福利院的孩子们投掷爆竹的时候,我没有来寻求你们的帮助,十四年后,我在酒桌上强颜欢笑喝到胃出血的时候,我也没有来寻求你们的帮助。”薄荧微微一笑:“在我最难堪的时候,我没有来寻求你们的帮助,你们为什么会反而认为,现在功成名就的我会向你们寻求帮助?”
“不管怎么样,你都该更谨慎。”?k庭春开了口:“?k家好不容易才把网上那些流言压下,你就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k庭春心中对薄荧的愧疚在她登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抛在了脑后,此刻?k庭春的心里只有满满的埋怨,埋怨薄荧的不知趣,埋怨薄荧的不懂事,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找上门来呢?难道她不知道家里还有?k昭,还有那么多双不相干的眼睛吗?她的丈夫郭恪正处于竞选中央政治局委员最关键的时期,一点错都不能出,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她好好地做她的大明星不行吗??k家动用这么多关系替她压下网上的流言,难道她还不满足吗?
“……过去,我们是有疏忽。”一听不是来要挟的,?k安秋的神色稍霁,有了虚情假意的余裕:“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应该明白我和你母亲的身份注定有许多身不由己。除了认祖归宗以外,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会想办法尽量弥补你的。”
“你们想怎么弥补呢?”薄荧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垃圾在扔出手中的一瞬间,就和扔出垃圾的人毫无关系了,对你们而言,我只是一个让你们不愿想起的错误,一个让人蒙羞的污点,可是对我而言,不是这样。”
“你们说过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回来接我。”薄荧用闲谈的平淡口吻说:“我等了很久,等了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让自己相信,你们是真的不要我了,真的抛弃我了。”
“我们也有难处……”?k安秋面露哀愁,?k庭春在一旁配合着红了眼睛。
而薄荧,脸上只有淡淡的嘲讽。
身居高位、呼风唤雨的舅舅依旧衣冠楚楚,养尊处优的母亲依旧容颜美丽,从二楼俯视两人的?k昭却觉得自己的两位至亲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可怕。
旁边的田雪看了失魂落魄的?k昭一眼,悄然无息地后退到走廊的拐角打起了电话,在半晌等待后,电话被接通,那端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年轻男声:“我不是让你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了吗?”
“你猜的没错,薄荧果然和?k安秋有关系,她就是?k安秋和?k庭春乱伦生的孩子。”田雪对男声的不耐烦恍若未闻,开门见山地说道:“薄荧现在就在?k家,我看她来者不善……我应该怎么做?”
“你马上把消息透给郭恪。”电话那端的声音立即急切认真起来:“务必要赶在薄荧和那两夫妻握手言和前让郭恪到场!”
“秦焱!”在对方挂掉电话之前,田雪叫住了他,她一向死水般没有朝气、麻木无奇的眼中忽然焕发出强烈的光彩:“我有帮到你吗?”
“你帮了我大忙。”秦焱的声音柔和下来:“记住,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等我回头给你电话。”
仅仅是一个缥缈无踪的承诺,就让田雪死寂已久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她不在乎秦焱对她是不是只有利用,她就像一只昏了头的飞蛾,火焰让她看见光明,她就朝着灰飞烟灭的结局头也不回。
秦焱挂了电话,重新走回集团大会议室。他不顾台上还在作年终报告的子公司负责人,快步走到秦昭远身边,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秦昭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周身的气场却变得越发冷酷锐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揣测不安地看着两人,台上作报告的子公司负责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程遐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眉头微微下压。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剩下的内容改日再议。”秦昭远说。
股东和高管们面面相觑,接着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识趣地陆续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秦昭远冷冷地看着程遐,开口了:“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和薄荧有所往来了。”
“我也已经回答过你了,这是我个人的私事。”程遐面无表情地说。
“你的私事如今已经影响到了集团的整个大局,这还是你一个人的私事吗?”秦焱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程遐冷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皱起眉,冷冷的目光射向秦昭远身旁的秦焱:“薄荧出什么事了?”
“一个无权无势的乱伦私生子,沉默这么多年后忽然大摇大摆地上门勒索闹事,你说如果不是背后有你撑腰,她有胆子这么做吗?”秦焱质问。
“就像当年你敢敲开我的房门,叫我一声大哥那样?”程遐冰冷的神色里闪过一抹讥讽。
“你!”秦焱瞬间涨红了脸:“难道我不该喊你大哥吗?我们血脉相连,原本就应该携手共进退,是你一步步把我逼到现在的位置!”
“腿长在你的身上,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程遐冷冷说:“这世上或许有人能主宰你的人生,但那不是我。”
秦昭远垂下目光,不辨喜怒的目光落在左手手腕上佩戴的,由月像盈亏、深蓝色盘和蓝宝石星瀚三层表盘组成的金属腕表上,他望着灿烂星河中由银白色镂空柳叶针投下的阴影,忽然开口打断了秦焱和程遐的争论:
“我快死了。”
平静到漠然的声音如同一个深邃无底的黑洞,瞬间吸走了会议室里的一切声音,只留下无边的死寂。
程遐皱起了眉,眼底流露出一抹错愕,而秦焱则在呆立半晌后,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地死死盯着秦昭远:“爸……你说什么?”
“两个月前,我检查出了晚期骨癌。”秦昭远平静地说:“如果没有意外,最多一年,逸博集团就需要进行权力交接了。”
“骨癌?”秦焱呆呆地看着秦昭远,依旧是不愿也不敢相信的表情,他想要露出他惯常散漫的笑容,露在脸上的却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是不是检查错了?怎么会是癌……而且还是晚期呢?”
程遐不言不语,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昭远。
秦昭远对秦焱的话恍若未闻,他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着未完的话语:“在我死前,谁先签下塞维利亚逸博城的合同,谁就是逸博集团下一任的掌门人,如果没有人能达到我的要求我已写下遗嘱,包括逸博集团在内的所有遗产,都将捐给慈善事业。”
“爸!”秦焱现在的震惊又是因为另一种原因了。
程遐看了秦昭远一眼,什么都没说,抓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k家安静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触即发的危险火星,?k安秋和?k庭春目不转睛地盯着薄荧,直到后者终于打破缄默,对他们微微一笑:“你们不必担心,我即使期望过认祖归宗,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个幼时荒谬的梦,这个梦早就醒了。”
薄荧笑着说:“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报答你们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报答?什么报答?”?k庭春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我们也没给你做什么,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们不用你报答。”
?k安秋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k庭春城府更深,听薄荧这么说,立即露出了狐疑戒备的神色。
“当年你们抛弃我的时候,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薄荧说:“但是今天,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k安秋的语速加快,神色里也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到手的遗产一眨眼就少了一亿,这感觉不好受吧?”薄荧微笑。
?k安秋脸色大变,一旁的?k庭春则显得更加疑惑,而就在?k安秋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浮现,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朝薄荧冲来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一个带着薄怒的严厉声音:“你说什么一亿?”
穿着正式西装,仿佛刚刚散会的郭恪大步向客厅走来,他怒其不争地瞪着?k安秋:“你又闯什么祸了?”
“这是?k家的家事,和你郭书记有什么关系?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我用在哪儿,怎么用,都不是你该管的事!”?k安秋一脸怒容,身旁的?k庭春见到郭恪一开始还面露惊喜地站了起来,但在视线扫到似笑非笑的薄荧后,好像才想起了现在是个多么不合时宜的状况。
“恪哥……”?k庭春勉强地笑道,她看着郭恪,神色就像是受到委屈的小姑娘一般,美人含泪,谁见犹怜。
“别着急。”郭恪缓了语气,对?k庭春说完后,又看向了脸色阴沉的?k安秋和稳坐钓鱼台上的薄荧:“薄小姐。”
“郭叔叔。”薄荧笑,她平静轻缓的声音仿佛带有更深的意义:“……好久不见了。”
郭恪对薄荧的潜台词恍若未察,他看着薄荧:“你刚刚说?k安秋的遗产已经少了一亿?”
“这件事,你还是去问当事人比较好。”薄荧笑而不答。
“什么狗屁当事人!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你和张超是一伙的!怪不得他知道得这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妹妹,这就是你和他搞出来的阴谋!”?k安秋起身怒指薄荧,一张成熟俊雅的面孔被暴涨的怒火扭曲,失去了所有风度。
“张超的妹妹是否存在,我想你应该调查得足够清楚了。”薄荧面无波澜,连睫毛都不曾抖动:“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无法抵赖,你也不会冒着入狱的危险去挪用银行资金,急于封口吧?”
薄荧的一句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你挪用了银行的资金?!”郭恪猛地转头看向?k安秋,又惊又怒地瞪着他。
“我已经补上了!”?k安秋不甘示弱地怒吼。
“你挪用了银行一亿的资金,又用遗产补了回去?”郭恪转眼已经理出了事情头绪,他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k安秋:“你以为补上就可以了吗?如果可以,薄荧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你拉下那个位置吗?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来和我商量就做决定?!”
“你以为你是谁?!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父亲的儿子了?别做出这副兄弟的样子来,恶心!你现在拿着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我的!”?k安秋越发恼怒,脸庞涨红。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就是因为你永远这样狭隘冲动,老师才没法将?k家放心交给你!”郭恪怒声说。
?k庭春手无足措地看着争吵的两人,几次欲言,又因为不知该劝什么而闭嘴。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挪用银行资金?就凭你嘴皮一翻吗?!”?k安秋有恃无恐地怒视薄荧。
“登门拜访,我当然带了礼物。”薄荧说:“如果连你自己都忘记了当初是如何挪用的这一亿资金,我带来的u盘正好可以帮助你回忆起来。”
?k安秋脸色一沉,马上疾步走出客厅,呼唤佣人将薄荧被收缴的东西拿来。
郭恪对她冷目而视:“……做了这么多,费了这么多心力导出这场闹剧,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简单呀。”薄荧挑眉轻笑,黑白分明的双眼中光华流转:“我是来报恩的。”她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说。
薄荧平静的目光下暗藏着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吞噬撕裂每一个被卷入漩涡的有罪者。她一一看过在场众人,阿德剌斯忒亚的制裁之剑在她眼中闪着冷酷的寒芒。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将她视为污点掩盖于世间的郭恪,扫过身体里每滴血液都充斥着不自知恶毒的?k庭春,扫过人面兽心、利欲熏心的?k安秋,扫过二楼露出半个身子、神色惶然无措的?k昭和倚着栏杆,不急不怒、仿佛看好戏一般的田雪。
薄荧的目光重回郭恪,平静缓慢地说:“这件事如果流露出去,葬送的不仅是?k安秋的余生,还有和?k家捆在一起的你吧?整个?k家,都会如漏水的巨轮一样,缓缓沉入汪洋大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中国政坛里。”她笑了起来:“郭叔叔,当年你劝说我生身父母将八岁的我遗弃的时候,可没有给过我选择,今天我却给你带来了选择的机会你不想感谢我吗?”
“……我还是小看了你,早知如此,十四年前我就该把你带走放在眼皮底下。”半晌无言的注视后,郭恪说道:“那时的你对自己的家世和出身还一无所知,你所知道的关于家族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连我们唯一让你知道的姓氏,都不过是和家族同音的假姓,可即使这样,你还是捕风捉影地推理出了现状的关键。”
“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我是来带走你父母的人,你没有提出质问,没有哭闹害怕,更没有对我表现出敌意抗拒,恰恰相反,你在我面前越发乖巧可爱你甚至清楚地知道,要想跟着父母回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别人的孩子。”
“‘如果郭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在私下无人时候对我说的这句话。”他看着面无表情的薄荧:“这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可怕。”
“所以,你说服了我的生身父母将我抛在医院。”薄荧轻声说:“你不怕节外生枝,因为在你看来,我根本活不到可以节外生枝的那年。”
“你想的没错。在医药费断绝的情况下,我原本应该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薄荧慢慢地说着,慢慢地笑了起来,仿佛阳光下一粒闪着光辉的冰晶,冰冷又璀璨:“我原本是一个应死的人,可是我却活下来了,我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换取一个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的机会。”
“……我已经补偿过你了。”郭恪说:“陈厚是我派来照顾你的人,只是没想到最后却反而被你策反和我断绝了联系;你以为一个初来乍到、只是小有名气的电影导演就有让养女入读顺?学校的能力吗?让顺?的校长破格招收你的,是我;你的出身丑闻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压下这一切的,也是我”
“你现在已经拥有了普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名声和财富,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开始你的新生活呢?”郭恪说:“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我走不了,也不想走。”薄荧淡笑。
已经检查完u盘内容的?k安秋铁青着脸大步走进了客厅,看到?k安秋难看至极的脸色,郭恪已经明白u盘里的东西是货真价实、足以将整个?k家炸得分崩离析的定时炸弹,神色越发沉重。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站在这里”薄荧对着沉默不语的郭恪和脸色可怖的?k安秋扬起安定的微笑:“邀请你们来地狱做客。”
259、第 259 章
“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u盘里的东西到了政敌手里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效果。”薄荧说。
赶在神色可怕的?k安秋说话之前,郭恪先一步开了口:“说吧, 你有什么要求或者, 你能提供给我们什么选择?”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薄荧从沙发上姿态悠然地站了起来,她越过前方的郭恪, 径直看向恨恨瞪着她的?k安秋,低若蚊吟地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薄荧将目光从?k安秋身上移向在场他人, 又快又轻地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一, 把?k昭借给我一天, 我销毁u盘里的证据;二,选择?k昭,任由这份证据传到政敌的邮箱里。”
薄荧的声音落下后, 偌大的客厅里持续了短短数秒的寂静,?k安秋一脸错愕加一闪即逝的安心, ?k庭春大惊失色, 郭恪则深深皱起眉头,回答呼之欲出;楼上偷听的?k昭满脸吃惊, 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父母, 旁边的田雪则是一脸疑色。
当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后,?k安秋毫不犹豫地说:“可以”,与此同时, 郭恪想也不想地一句“不行”和他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听到?k安秋一口答应,郭恪立马大怒:“?k安秋!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决定?!”
“这还用得着考虑?”?k安秋眼睛一瞪,说得比郭恪还理直气壮:“这东西要是流出去,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别说政治局了,你怕是要不了两年就会被调出中央决策层!再说了,让?k昭和薄荧去一天怎么了,青天白日的,她还敢杀人吗?”
“?k昭是我的女儿!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她的安全去赌!”郭恪怒不可遏:“我和你不一样!”
“你怎么和我不一样了?!”?k安秋也怒了:“你是面具戴久了忘记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吧?我们都是男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愿意和我妹妹结婚、忍气吞声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原因?现在我爸一走,你就露出狐狸尾巴了,想要在?k家翻身做主人了?!”
“?k、安、秋!你不要欺人太甚!”郭恪脸上的冷静正在被怒容逐渐取代,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些烂事,都是你造成的!”
“都是我造成的?!”?k安秋冷笑一声,恨恨说:“如果当初不是你劝我们把薄荧丢在医院,今天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哥!”?k庭春半痛苦半恼怒地尖叫一声:“不是说好不提从前的事了吗?!”
“是这个狗娘养的得寸进尺!这是?k家!这里永远姓?k!”?k安秋激动到嗓子破音,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连脖子上都凸起了条条狰狞的青筋:“郭恪,你别想独善其身!我告诉你,我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跑!咱们一起蹲号子!”
而郭恪的回应是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拳。
西装革履的郭恪脸色铁青,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拳击倒?k安秋,紧接着又跨到他身上趁?k安秋反应不及,连续数拳砸到他的脸上。
?k庭春惊声尖叫着扑了过去,想要制止冲动的郭恪,而?k安秋此时也被揍出了雷霆怒火,不甘示弱地和郭恪打到了一堆,?k庭春想要分开两人,却又不敢靠近怕被殃及池鱼,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不时发出惊恐的哀鸣。
楼下鸡飞狗跳乱成一团,薄荧就安静地站在汹涌的漩涡旁冷眼旁观,她冰冷的目光从狗咬狗的两个两个男人身上移开,投向独自站在二楼,脸色惨白的?k昭身上。
她呆呆地站在扶梯旁,看着楼下的三人,就像是被提起后颈四肢悬空的幼猫一般,神色惶然无助,双眼含泪。忽然,她呆滞的视线看到了冷冷注视她的薄荧,就像是在冰冷刺骨的冷水中过了一遍,?k昭忽然清醒,忽然向楼下跑去。
“住手!别打了!爸,舅舅别打了!”?k昭在那一瞬爆发出超出自身极限的勇气和力量,竟然插进两个打的难舍难分的成年男性中间,硬生生地隔开了两人。
“你滚开!”?k安秋在?k昭的面前堪堪停住拳头,他气喘吁吁地怒视着?k昭。郭恪从地上爬起,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神色阴沉地看了眼手背上留下的血迹:“回你的房间去。”郭恪抬眼,对?k昭冷硬地命令道。
“我不!”?k昭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痛苦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父亲和舅舅,哭着说:“爸!舅舅!你们都怎么了?现在的你们让我觉得好陌生好害怕……”
只知道流泪的?k庭春总算找到组织,揽过?k昭更加奋力地流起泪来,美人哭起来也是美的,?k庭春哭得梨花带雨,眼眶发红,目光还不忘谴责埋怨地看着薄荧,她掐去了最初的因,只看最后的果,认定薄荧就是那个破坏她幸福家庭的罪魁祸首。
“生下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k庭春流着眼泪,满含怨气地说。
薄荧麻木的心脏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将她带到这个冷酷又温柔的世界的人,目光之深、目光之冷,让?k庭春不由搂紧了?k昭,似乎想从旁边人的身上汲取一丝热度。
一重一轻两个脚步声从玄关处传来,男人清晰冷静的皮鞋声在这躁狂的人间地狱中如同一汪清泉,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程遐”?k安秋怒容更甚,他转头瞪向程遐身后的田雪,怒吼:“谁让你带他进来的!”
“不是你说要好好招待秦家的人么……”田雪恢复了懦弱的样子,一脸不知所措。
“程遐,你来了也好。”郭恪已经看不出动手时的失控模样,他冷冷地看着走到薄荧身边站定的程遐,质问道:“请你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亏待过秦家,甚至力所能及的地方还对你们多有照顾,这一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薄荧手中的u盘,要说你不知情,我不相信u盘里不是单凭一个娱乐圈明星就有能力弄到的东西”
“?k家对薄荧或许有所亏欠,但对你我们是全然无愧的。”郭恪看着程遐:“?k昭从小叫你哥哥,我也早已把你当做自家人,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算计?k家,算计?k昭?”
程遐看了眼安静旁观的薄荧,没有解释u盘的来源他的确不知情,而是等同默认地转而说道:“?k昭和过去的事没关系,我相信薄荧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
“不会牵扯无辜的人?”郭恪气笑了:“那你告诉我,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只是为了和我女儿坐下来喝一次茶吗?!”
程遐愣了愣,转眸看向薄荧,目光中带着一抹疑问。
对薄荧来说,和程遐的这几秒对视既短暂又漫长,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态说:“无不无辜又怎样呢?”
“你不是这样的人。”程遐直视着薄荧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薄荧没有马上回答,她看向柔弱无助、惹人心怜的?k昭,定定地看着这个和她在血缘上最为亲密的无垢少女,她的心在胸腔里紧缩成一个干瘪的硬核,她的敏锐和清醒让她深知这枚硬核的丑陋,但她却宁愿在这一刻当个愚蠢而不自知的恶人,这样她的自我厌恶也会在复仇的快感中消失吧。
“你只是没有看清真正的我而已。”她轻声说。
如果你见过十四年前在每一节计算机课上绞尽脑汁组合关键词搜寻家人信息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见过在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里无助地睁眼等待天明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见过省下三个月午餐钱,提心吊胆揣着一个昨夜偷偷藏下的干硬馒头,坐四十八个小时硬座大巴上京寻亲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见过她,那么也应该见过在?k家大宅外哭得肝肠寸断却寂静无声的那个女孩。
她伤痕累累、蓬头垢面,手背上还残留着同个福利院的孤儿用铅笔故意划下的伤口,而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叫停了高级轿车,在?k鲲泽鼓励的话语中将身上的钱尽数掏给了不敢抬头、满腹哀痛绝望的那个女孩。
薄荧和?k昭,两人相差九岁,?k昭在薄荧被抛弃的第二年降生,一个是飘零的荧火,一个是不落的太阳,一个是地上的淤泥,一个是掌心的珍宝。
“如果你见过从前的我……”薄荧看着?k昭,轻声说着不知是对?k昭还是对程遐所说的话。
如果你见过从前的我……是否会原谅现在的我。
“做出选择吧。”薄荧看向决定少女命运的三人:“是要问心无愧的失去所有?还是要让生命定格在无尽的悔恨当中?”
?k昭看向郭恪和?k安秋,没有人说话,她又看向自己的母亲,?k庭春张了张口,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神色不明的郭恪和?k安秋后,怯懦地闭上了嘴。
?k昭的眼泪渐渐洇出眼眶。
“……你会对?k昭做什么?”郭恪开口。
“我会拿走她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薄荧微笑:“但这对你而言真的重要吗?”
“薄荧。”程遐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什么是会让我后悔的事?”薄荧压下心中言不由衷的隐忍和痛苦,用力甩开那只和主人一样看似冰冷,实际却温暖不已的手。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没有早一些下定决心。”薄荧阴冷地微笑着,转身走近?k安秋和?k庭春,她每走一步,?k安秋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k庭春就搂着?k昭害怕地后退一步。
“觉得我可怕吗?恶毒吗?邪恶吗?死后应该永堕炼狱吗?”薄荧在离两人只有短短数步的距离站定,她冷笑着说:“不要怀疑你的感受,因为你感受到的就是真实,你眼中映照出来的我,也是你们自己真实的模样。”
“现在,离我的邮箱自动发出邮件只剩下三分钟。”薄荧冰冷的目光从郭恪、?k安秋、?k庭春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做出决定了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唯有?k庭春,紧紧抱着?k昭,泪流不止、充满憎恨地看着薄荧:“……你这么对自己的亲妹妹,会不得好死的!”
“我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会有善终的一天。”薄荧笑意更深,声音却随着更冷更轻了。
“你”?k庭春还要说话,被她搂住的?k昭从她怀中挣脱出来。
“我跟你走。”?k昭紧抿嘴唇,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也请你遵守约定,销毁证据。”
在?k庭春的哭泣声中,薄荧带着?k昭走出了?k家大宅。
薄荧虽然一次都没有回头,但依然知道程遐就牢牢跟在身后,他沉郁安静的注视如影随形,牵动着薄荧内心和痛觉相连的每一根神经,他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让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初雪天,她自以为独行了很远,实际却从未走出他的目光。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回头,就一定能看见他坚定挺拔的身影。
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她在内心拼命地祈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吧,没有争吵,没有告别,就像还有未来那样寻常地转身离去,什么都不要说,从这里转身离去吧。
不要让她看见失望的目光,不要让她再次感受被抛弃的痛苦,就这么安静地离去吧。
薄荧将失魂落魄的?k昭推进汽车后座,逃跑似的回到驾驶席启动引擎时,程遐的声音隔着一面车窗,模模糊糊地传来:
“我不希望你做魔王,只希望你能自在地走在阳光下。我相信爱上你的自己,也请你相信自己,你比你以为的更坚强、更善良……更值得被爱。”
那一刻,薄荧心中所有被悬挂起来的负面情绪被人解下,轻轻落了地,她所有的防备在忽然溃不成军,她咬紧牙关,才勉强压下了冲到咽喉的哭声。
她从后视镜里往后看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屹立在车后的男人,她似乎想一次看个够,一次就把他的身影深深刻在记忆里,然而她越是看,就越是不能移开目光,渐渐地,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她的眼眶中迸发出来,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眨眼。
程遐穿着严肃低调的黑色西服,身姿瘦削但依然挺拔,整洁匀称的两道剑眉下是一双透露着沉静的幽深眼眸,冷俊的面庞或许因为冷风吹拂的原因,稍显苍白,在这张轮廓分明、眉眼冷酷的脸上,却有着比任何人都温柔的目光。
在薄荧定定的注视中,他轻声说:“……我等你回家。”
薄荧压下喉中的酸涩,深呼吸一口,按下一半车窗,对着窗外后视镜中的程遐含泪扬起了微笑:“我想知道塞维利亚的春天是什么模样,等我回来……还来得及么?”
一抹笑意从程遐的嘴角爬起,慢慢在脸上扩散开来:“……因为是你,所以永远都来得及。”
这是薄荧第一次看见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