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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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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理智得近乎不近人情的面容因为这抹淡淡的微笑而焕发出一股奇异的光彩,平静的瞳孔就像是秋日阳光下晒得温热的黑色玛瑙,沉在深深的眼窝里。他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细腻,除了温柔以外,那眼光中还有些什么悲伤的、遗憾的、恋恋不舍的,一种她说不出,也道不明的东西,使她的泪水险些在这一瞬夺眶而出。

薄荧强迫自己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用力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开出了?k家大宅。

260、第 260 章

白色的保时捷目标明确地一路行驶,在一小时后, 在一所大门气派、操场广阔的高档幼儿园对面停了下来。

轿跑停下半晌后, 一路上保持安静、神色呆滞的?k昭好不容易才辨认出面前的偌大建筑就是她幼时入读的幼儿园,她转过头, 对薄荧呆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来这里?”

隔着一层灰蒙蒙的贴膜,薄荧侧着头静静看着安静的幼儿园大门, 恍若未闻地问道:“你还记得在这里上学的日子吗?”

?k昭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不大记得了。”她将目光转回大气简洁的幼儿园大门, 望着那扇银灰色的大铁栏栅门, 慢慢翻找着自己沉睡的记忆:“我只记得有许多课,除了日常的文化课以外,还有许多兴趣课……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舞蹈课, 因为舞蹈老师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

见薄荧没有打断她的话,?k昭在试探的两秒中断后, 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小就不算聪明, 笨手笨脚……我的文化课成绩总是排在班级中下游,手工课上老是划伤自己, 家政课上也一直都是失败,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知道那些老师觉得我很笨,她们不说,也只是因为惧怕?k家的权势……我都知道。”?k昭低声说:“只有那位舞蹈老师, 和爷爷一样,一直在真心地鼓励我、相信我……我一直很感谢她。”

似乎是想起了那位舞蹈老师的音容笑貌,?k昭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冲散了些许脸上的悲伤。

?k昭断断续续地,将还记得的在幼儿园时期发生的小事说了,然后,薄荧又开车带她去了曾经入读的公立小学,以及她现在就读的市七中,?k昭不知道薄荧为什么会对她从前的事感兴趣,一开始,她只是消极地回应着薄荧的要求,随着回忆的渐渐展开,她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详细,讲到快乐的事时,她还会忍俊不禁地露出笑容,薄荧的目光也会微微柔和,在那珍贵短暂的刹那,她们就像是天底下随处可见的一对寻常姐妹一样,分享着同一个快乐。

但是?k昭知道这只是幻象,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样,虽然褶褶生辉,但总会有破碎的一刻。

随着薄荧将车驶上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逐渐驶离市区时,?k昭就知道自己的梦该醒了,她的笑容重新沉寂下来,茫然失落地呆呆注视着窗外堆积着灰黑色云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这条路通向的是什么地方呢?薄荧所说的,她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k昭望着窗外昏暗的街景,她的内心没有恐惧,只有茫然一夕之间,世界翻天覆地的茫然。

“你……真的是我姐姐吗?”她忽然转过头,望着前方驾驶席上的薄荧背影。

有着秀丽背影的纤瘦女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仿佛她的声音传入了真空,根本就没有抵达对方的耳蜗。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电视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没有缘由地对你产生了亲近感,即使父母和舅舅反对我接触和你有关的一切,我依然很喜欢你……”?k昭一边说,一边从红肿的眼眶中流出了眼泪:“我的妈妈非常美丽,我的爸爸非常聪明,可是我既不像妈妈,也不像爸爸,我什么都做不好,虽然他们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失望。”

“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是灯塔一样,我拼命努力,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美丽又聪慧,做什么都手到擒来。我很羡慕你,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拥有了想拥有的一切,一定有很多人爱你,一定过得……非常幸福。直到我从新闻上得知你在北树镇的过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浅薄,多么天真……”

“我不知道你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却还在傻傻地羡慕你……我甚至还在你面前抱怨我的家庭,我说了对你来说那么残酷的话……在我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就狠狠伤害了你……”?k昭的声音从发颤哽咽,到最后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短短数秒的时间,她带着哭腔,话语破碎含糊地喊道:“对不起……对不起……”

薄荧一生遇到的所有辱骂和诅咒都没有这一句破碎不堪的“对不起”更具杀伤力和穿透性,薄荧强迫自己的目光牢牢定在窗外的黑夜上,但是没用,她依旧感觉到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冲破了内心的防备,汹涌地滚出眼眶,在脸颊上留下两行被烫伤的痛意。

窗外的天空好像被谁涂上了一层浓墨,幽深的蓝黑色棋盘上空无一物,孤独又寂寞。

薄荧的眼泪淌过那张因过度克制而显得僵硬木然的脸庞,她紧紧抓着手中的方向盘,就好像是抓着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

她死死盯着前方的黑夜,隐有颤意的的声音宛若阳光下逐渐消融的冰川,冰冷又脆弱:“别说了。”

身后的?k昭还在泣不成声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更能刺中薄荧的心,每一声对不起,都深深地刺进了她干涸紧缩成核的心房,刺穿了一年复一年、结痂又撕开的伤疤,疏通了凝结堵塞的血管,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胸腔深处喷涌而出,带着酸涩的暖流滚滚流过她的四肢百骸,融化了她经年累月压抑冻结起来的痛苦,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别说了!”薄荧猛地踩下刹车,汽车就这么在山路的中央停了下来,薄荧像在承受着某种快要压垮她的重担,不堪重负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你明明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担负着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真诚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薄荧试着用闭眼去止住自己失控的泪水,但是眼泪紧接着就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流了出来。

?k昭不说话了,只是泪流不止地望着薄荧,眼泪就像忘了关的水龙头一般,不断冲刷着她稚气未消的脸庞。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的我连一秒都不想和你多呆。”许久后,薄荧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泪光盈盈的双眼里只剩下冷意:“请你立即下车。”

?k昭满是泪水的脸上露着疑惑:“……你还没有报复我,还没有拿走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已经拿走了。”薄荧不看她,冷硬地说:“你走吧。”

?k昭茫然地被赶下车,看着薄荧的汽车在眼前绝尘而去。

薄荧已经拿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吗?

?k昭无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薄荧的离去,一起永远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空荡荡、孤零零地留在心脏中央。

在她品尝到成长的苦涩滋味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薄荧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无愧于心的坦然,薄荧打破了将她保护起来的玻璃花房,将真实丑陋的现实不由分说摆在了她的面前,拉扯着她的灵魂,强迫她在这一夜成长。

在冰冷的夜风中无所适从地站了十几分钟后,?k昭擦干脸上的泪水正欲往回走,一辆亮着绿色顶灯的的士在她眼前停下了。

“小妹妹,是你叫的出租吗?”慈眉善目的司机阿姨从车里笑着问道。

?k昭刚想否认,对方就念出了她的手机号尾数,再次确认道:“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是我的,可是我没有叫出租……”?k昭话音未落,忽然想到什么,一双眼睛立即亮起光辉,她猛地转头看向薄荧离开的方向,那里自然没有了白色保时捷的踪影。

薄荧踏上的前路,尽数湮没在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k昭依旧没来由地觉得心中那个空洞被堵上了,她好像没那么冷了,但是心中依然充满茫然。

在司机的再三催促下,?k昭坐上了出租。司机阿姨一边说着快要下雨的闲话,一边发动汽车往来时的路开去,?k昭坐在汽车后座,望着才窗外怔怔出神。

从头到尾,?k昭都没能真正理解过薄荧的所思所想。

唯独一点?k昭很确定,她很孤独,她很悲伤,这两股压抑的情绪不仅压倒了她,也几乎压倒了在她身旁的?k昭。

“对不起……”?k昭在心中默默呢喃。

“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对不起?”薄荧的质问响彻在她脑海里。

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同样感到强烈的羞耻和愧疚。

温热的眼泪再次从眼眶流下,?k昭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压抑着涌到喉头的哭声,为她的父母,为她的舅舅,为她自己,为整个?k家为世界,在心中不断地向一个听不到她说话的人泣不成声地反复道歉。

光线昏暗、夜色浓重的盘山公路上,?k安秋心情烦躁地驾驶着黑色的轿车飞驰着。

放在手机卡座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k安秋看了两眼,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喂?”话筒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k安秋听了片刻,脸上烦躁神色更重:“?k昭可是姓?k用不着你耳提面命,我也会把她安全接回来这是谁的电话?你怎么没用自己的号码给我打?”

在天空中酝酿多时的雨滴终于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k安秋随手打开了自动雨刷的开关,不快地提高音调:“行了我知道这次是我疏忽,没有下次,没有下次行了吧?!”他正欲挂断电话,对方又说了什么,让他止住挂断电话的动作,狐疑地扬起眉毛:“什么窃听器?薄荧说的?”

他用肩膀夹住手机,弯下腰,左手仍掌着方向盘,右手却伸向了副驾驶仪表台下方四处摸索。

“没摸到啊……”?k安秋嘟囔着,更加压下上身,往仪表台更深处摸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辆满载着混泥土的砼车正拐过弯道。

随着砼车刺耳高昂的喇叭声割破宁静的夜色,?k安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黑色的轿车就和砼车的搅拌筒狠狠撞在了一起。

事情发生在短短一霎之间,砼车的司机连忙把车熄火,冒雨下车查看,他胆战心惊地走到完全翻车、变形的黑色轿车前,往破碎的车窗里看了一眼后,随即就一边拨打报警电话一边脸色苍白地往有人家的山下跑去了。

寂静的山路上只剩下相撞的两辆车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伤者。

雨越下越大。

黑沉沉的雨夜,不时有电光一闪,那都是黯淡的、沉默的闪电,伴随着雷光闪耀,绵密有力的雨滴如同断线的银珠,用力敲击在冰冷粗糙的沥青路面上。

在?k安秋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阴影越走越近,最后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k安秋睁大被鲜血阻挡的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人: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防水运动套装的年轻男人,他的脸对?k安秋来说毫无疑问是陌生的,他的头和脸都完全湿透了,从天空倾盆而下的雨水不断流过他锐利冷淡的五官,流过他眼下的一条小小伤疤。他定定地看着?k安秋,眼里露着一抹?k安秋无法理解的怜悯和悲哀。

“救……救我……”?k安秋费力地张嘴:“我能给你很多钱……”

“你已经用掉了最后的机会。”年轻男人轻声说,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轻易就被瓢泼的雨声淹没。

“救救我……”?k安秋还在不断重复,强烈的求生欲闪耀在他鲜血淋漓的脸上。

“你和我……都必须为自己过去的罪孽赎罪。”年轻男人那双曾充满不屈斗志的眼睛只剩下信念燃烧殚尽后残留的死灰。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两只乳胶手套慢慢戴上。

……谁也逃不了。

?k家大宅里,乍然得知消息的?k庭春当即就站不稳了。

她紧紧抓住郭恪的手臂,双眼发红地不断追问:“是不是医院搞错了?出事的真的是我哥哥吗?千真万确吗?”

“已经确认了,是他没错。”郭恪一脸沉重:“似乎是高速行驶中分了心,所以才会撞上运输水泥的砼车。”

“我要去医院。”?k庭春神色慌乱地松开郭恪,急促地高声呼唤佣人为她拿来外出的大衣。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k家大家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庭春”郭恪提高声音,双手按住?k庭春的肩头,强迫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大哥的车撞上砼车的搅拌桶,桶内的水泥泄露,大哥当场就”

“我不信!”?k庭春惊声尖叫起来,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瞪得又大又圆,瞳孔内充满惊恐,眼白里血丝遍布。

“庭春!”郭恪低喊。

“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是误会……”?k庭春喃喃自语:“哥哥一定在医院等我,他要做手术呢……我不在的话,谁给他的手术签字呢……我要去医院……哥哥正在等我……”

?k庭春挣脱开郭恪,跌跌撞撞地往玄关处走去,此时她的模样疯疯癫癫,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美丽的样子。

“庭春,你冷静下来听我说。”郭恪拉住她,严厉地对她说。

?k庭春含着眼泪,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

“这件事太蹊跷了,大哥怎么会偏偏在薄荧来了?k家之后就出事了呢?你仔细想想,大哥今晚出门是为了什么?去接?k昭。?k昭又是谁带走的?是薄荧。”

?k庭春涣散的双眼渐渐晃动起恐惧的神采。

“这是有预谋的谋杀。”郭恪沉声说。

“是你说的对,一定是这样,是那个孽障杀了我的哥哥,她就是来报复我们一家的,我早该想到的……她怎么敢她怎么可以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k庭春泪如泉涌,死命地握住郭恪的手:“恪哥,帮帮我,我要让她的阴谋暴露,我要让她以命偿命你这么厉害,一定知道怎么做,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不要担心,我当然不会让她逍遥法外。”郭恪温柔地擦去?k庭春脸上的斑斑泪痕:“只是在这之前,我要先把你安排到一个薄荧找不到的地方保护起来。”

?k庭春愣了愣,没说话。

“在这个世上,你和小昭是我最珍贵的人,我不能失去你们。”郭恪柔声说。

“……我要去哪儿?”?k庭春犹豫地问。

“海外一家高级疗养院。”郭恪轻声安抚:“不会有什么不便的,只是短时间地避避,等一切结束,我就接你回来。”

“小昭和我一起去吗?”?k庭春说。

“我先把你安顿了,再安排小昭。”郭恪说。

?k庭春虽然哭哭啼啼、心有不甘,但在郭恪的安慰劝说下,总算是答应了。郭恪陪着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在半小时后就让司机来接走了她。

?k庭春走后,?k家大宅更是寂静得像个坟墓,白日里穿梭在大宅里的佣人,此刻都像是无法捉摸的阴影一样,融进了黯淡的月光里。

郭恪走到客厅的推拉窗前站定,拿出手机拨出一个没有储存姓名的电话。

近一分钟后,电话才迟迟被接了起来。

“我已经送走?k庭春了。”郭恪开门见山地说,电话那端没有传来人声,只有清晰响亮的雨声回应他的话,郭恪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天边那块越来越近的浓黑乌云,“这场雨终于来了”,他漫不经心地想。

等了数秒,对方依然没有说话后,郭恪继续道:“等事件平息后,我会将疗养院转到你的名下,这本就是?k老爷子留给他素未谋面的孙女的东西,到你手里,也算物归原主了。”

“……郭书记果然手段高超。”电话那端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开口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混合着密集的雨声,她的声音缥缈如烟,如珠如玉散落在银盘一般,在人心中勾勒出一副空灵的美人图。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她轻声说。

“彼此彼此。”郭恪说:“?k安秋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水泥慢慢覆面,窒息而死,?k庭春则会作为精神病人渡过接下来的余生论手段、论狠心,你也不遑多让。”

“论手段、论狠心,你也不遑多让。”

郭恪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薄荧看也看不看,直接将被雨淋湿的手机放进了口袋。

她站在没有护栏的山路边,往前再走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被雨淋湿的长发贴在她的脸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流在她脸上不断冲刷,她恍若未察,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山对面的盘山公路上一处被层层警示包围起来的区域。

许久后,她冻得僵硬的右手动了一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医院的亲子鉴定书。

纸质的鉴定书在倾盆大雨中迅速被打湿,纸上“?k安秋”、“?k昭”、“生物学父亲”几个字样渐渐模糊。薄荧看也不看,直接将鉴定书撕成碎片投进了路边最近的垃圾桶中。

一切都结束了。

即使没有像样的结局,但是一切依然结束了。

薄荧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和情绪,理智却还是在越来越盛的悲痛中节节败退。她好不容易走到车边,却连拉开车门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背靠着车门,无力地慢慢滑坐下来,一如一个又一个孤寂又绝望的夜晚那样,紧紧地抱住蜷缩成茧的自己。

瓢泼的大雨遮盖了她悲?q的放声哭泣,掩去了她狼狈的泪痕。她脱下所有盔甲,任大雨洗刷着她遍体鳞伤的身体和黑色的灵魂。

她第一次在心中抱紧了那个一直哭泣的小女孩。

“我原谅你了。”她说。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今后,请你为自己而活。

261、第 261 章

?k安秋的车祸身亡就像是一颗石子,在暗流涌动的政坛中激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但是在绝大多数连政坛的门槛都没有机会触及的普通人看来, “亚投行中国理事?k安秋于今日凌晨意外去世”的事件也不过是社会新闻上一块干巴巴的豆腐块罢了,在因薄荧主演的电影《祸国》终于上映而沸腾的网络上, 网上寥寥无几的零星几句质疑就像是几滴雨水落进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就被吞噬了。

《祸国》作为大风演绎第一次踏入自制影视剧领域的试水之作,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剧组不断释出的美轮美奂的剧照和众主演互飚演技的数版预告片充满诚意, 成功让众多路人对这部电影产生了期待, 上映当天,《祸国》的话题就刷爆了各大社交媒体,不仅当日票房迅速破5000万, 首周票房更是取得了5亿的夺目成绩,远远超过了许多电影人一开始预计的一亿总票房。不仅是票房大卖, 就连口碑也是赞不绝口, 在豆瓣小组的电影页面里,《祸国》收获了大量好评, 电影评分也逐渐稳定在了8.8的位置上。

作为近年来在市场上拍一部赔一部、让投资人谈虎色变的古代宫廷题材电影, 大风演绎最开始的期望也就是赚个口碑,不赔就好,现在电影一线长虹, 除开上乘的电影质量外,薄荧的票房号召力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重要。

在电影上映之前,网上有不少人唱衰薄荧, 认为经过前不久的丑闻风波后,薄荧已经没有实力担负起扛票房的重任了,现实给了这些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薄荧的票房号召力不降反增,连带着她的身价也跟着暴涨数倍,成为各大投资人心中最心仪的第一女主演。

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打开哪个社交媒体,看到的都是关于这部电影或其演员们的讨论:

vackra:“电影的前五分之四接近完美,易雪不愧是老牌视后,控场能力满分,近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出头的女人,感觉还能在娱乐圈打上几十年。在人物饰演上,薄荧的灼华比杨卓饰演的皇帝更加丰满,她的每一个镜头都美得令人窒息,薄荧作为演员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每一部新作品里都能看到相较于上一部作品的明显进步,但在这部严格意义上她的第一部商业电影里,薄荧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演技忽然有了质的飞跃,可以这样说,《祸国》的刘翊完全是在吊打《恋恋星光》的俞静仪。”

万万没想到:“看完《祸国》以后,我很期待薄荧在《她不在这里》和《坏男人》里的表现 。”

电子骑士:“时代风云,宫廷情仇,都在雨滴烟横、雪落灯斜处淡淡描出,本电影的美术和拍摄可以碾压大部分所谓的大制作电影,恭喜霍导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路,她太过精致的风格本就不适合肤浅的爆米花片。”

一朝一会:“薄荧在电影里真是美得能杀人了,我能理解皇帝为了她愿意自毁王朝。”

八卦?逡蹋骸氨∮?奶u使Φ卓梢运凳侨δ谌??暌韵屡?侵械牡谝蝗耍?m?衷诘男?悄芄欢嘞蛩?堑那氨惭?埃??饶忝辣饶愦厦鞯娜硕颊饷磁?Γ?慊褂惺裁吹灼?挠每偻己团湟簦俊?br>

护着我的大脸:“《祸国》是薄荧证明自己票房号召力的标志性作品,当然,也有角色魅力爆表,电影质量精良、同档期没有同类竞争作品等偶然因素的影响在内,但毋庸置疑,现在的薄荧就是娱乐圈内最有票房号召力的女演员没有之一。上映首周就创下5个多亿的票房记录,薄荧一战证明了自己惊人的票房号召力!”

zzzzwxj_666:“省省吧,一个宣传活动一次都没参加的主演,连敬业的人设都要崩了,你强加一个票房担当尬不尬得慌?你敢加,你问问薄荧敢认吗?”

吾名昕昕:“有人说担起这部电影票房的演员不是薄荧,那请问是谁?是刚出道一部正儿八经作品都没有的杨卓?还是过气影后易雪?你要非说是拍一部就被骂一部的霍秋,或者是十八线剧本作者陈芳,那我和脑残没话可说。”

粉一个好看的偶像也会好看:“从灼华不由想到了现实中的薄荧,是不是美人都这么命途多舛?这部电影让我很感动,我知道自己的偶像一直在努力前进,这就足够了,希望薄荧在这一年里能如愿休息,不论是你走是停,荧火虫都会一直陪伴你。”

对于期待薄荧能够在演员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的人来说,《祸国》让他们感到欣慰,而对于一些巴不得薄荧就此淹死在污水里永世不得翻身的人来说,《祸国》的票房口碑双丰收则无异于天塌地陷。

安安这段时间以来丑闻频发,在这样的境况下,薄荧令人瞠目结舌的绝地反击、大破大立更加让她嫉恨难忍,趁着秦焱好不容易想起她来,在一番不同寻常的激烈运动后,安安趴在秦焱的胸上,试探地说着要把薄荧和程遐在一起的消息透给狗仔。

“这两人好的那么快,肯定是在薄荧还没和时守桐分手的时候就搞上了,如果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让人们知道程遐是个人模狗样的小三,虽然伤不了程遐的根本,但至少也能让他身上多几个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污点过几年等你父亲退位的时候,他总不至于放着一个身家清白、名正言顺的你不用,非要扶一个被消费者讨厌的异姓人上位吧?”

秦焱裸身半靠在酒店蓬松柔和的枕头上,脸色红得像是快要燃烧的火柴头,右手握着一瓶开了的高档洋酒,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安安的话,安安讲得火热,他却一脸漠然。

安安娇声轻推了秦焱一把:“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这几次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父亲,他的脸色都不太好,头发也全白了。人再怎么不情愿,一旦意识到自己老了,始终会考虑继承人这个问题的,到时候……”

安安还欲再蛊惑,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女人还算绅士的秦焱会突然暴躁,反手给了她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安安捂着脸,眼里满是惊诧和害怕,她死死地盯着秦焱,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秦焱摇摇晃晃地起身,薄薄的床单从他身上落下,露出青年精壮高挑的身躯。在安安又恨又惧的视线中,他仰头将剩下的一半烈酒一气饮尽,然后垂下拿着酒瓶的手,转头看向安安。

那是一双充血通红、充满狠厉的眼,就像是饿了数周的凶狼,眼里冒着嗜血的青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安安几近窒息,眼中的怨气尽数化为了恐惧。

秦焱的手指慢慢松开,印着俄文的大肚酒瓶轻轻落在光洁温暖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后,成为一地空酒瓶中平淡无奇的其中一个。

“你还没有资格对秦家的事指手画脚。”他狠绝地说:“我可以随意对付程遐,但你要是动他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在国内娱乐圈里消失。”

秦焱走后许久,安安才从那种恐惧中回过神来。她恼羞成怒地尖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愤怒地将触手可及的东西纷纷挥开、踢乱。

她恨吃干抹净后就翻脸不认人的秦焱,也恨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程遐青睐的薄荧,她想不通,明明薄荧缠上的是最为恶劣的乱伦加小三插足的丑闻,名声一度烂到人嫌狗厌,连港台的艳星都能借着踩她彰显自己的高洁,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丑闻得到澄清,出了这事的薄荧不死也得脱层皮才对,可是现在呢?薄荧的人气不但没受一点影响,反而还一路暴涨,不仅在今年一月《圈中人》新出炉的四小花旦榜中挤下元玉光一举折桂,就连微博粉丝数,也在《祸国》上映后不久超过拥有九千多万粉丝的元玉光,成为新一任的微博女王。

已经没有人再拿元玉光和薄荧比较了,因为不论是实力还是人气,薄荧都将元玉光远远抛在了身后。

薄荧已经走出了那么远,难道她甘心永远做一个宅男偶像,不上不下地卡在二线吗?安安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做出了决断,秦焱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年轻、俊美、大方、有情趣,但是再完美的情人,在关键时刻都比不上一个肥头大脑却愿意为了她动用关系的老男人。

她神色变化数次,在许久后捡起被扫落在地的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王总……”

上京市中心紧挨着中央公园的一间高档电梯公寓里,田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在前奏响起的一瞬间,田雪就抓起了手机。

她的手里还握着浇花的水壶,在按下接听键的一刹,她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水壶把手,即使是在?k安秋的葬礼上也没有一丝波澜的心脏,此刻却在听筒的沉默中,在胸腔里急速跳动着。

“秦焱……”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率先打破缄默。

听筒那端还是沉默,只有断断续续、沉重的呼吸声证明另一端有人存在。

“你说话呀……你怎么了……”田雪低声央求。

“我在中央公园。”

在一句含糊不清,并且带着浓浓醉意的声音之后,电话里响起了无尽的忙音。

田雪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水壶,由于动作太急,水壶里的水甚至洒了一些出来,她视若未见,看也不看地就往卧室里冲去。在卧室里急匆匆地换好出门的衣物后,她坐在梳妆镜前习惯性地想为自己化一个淡妆,却在看见镜中素颜的自己时停下了手。

镜中的女人姿色中等,既不美丽,也不丑陋,有着一张泯然众人的脸,在这张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脸上,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和额头,细微但切实存在的纹路可悲地告诉她,她现在不仅是个平凡的女人,还是一个平凡的老女人了。

田雪从镜中的自己身上强行移开了视线,她压下心中那股几乎涌到眼眶的热流,严厉地告诉自己“不能花妆”,用快速且粗暴的动作完成了一个最基础的淡妆。接着,她抓起自己的手机和提包,快步往家门走去。

在路过一间紧闭的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她敲了两声后,主动打开了房门。

“我有急事,要出门一下。”她对里面的人轻声说:“有什么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刚上初中、因为爸爸的丧事而急匆匆从英国回国的?k燃木然地玩着电视游戏,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电视屏幕的光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幽幽地照在儿子红肿的双眼上,田雪心里一软,也仅仅是一瞬的一软,下一秒,她就果决地关上了门,快步朝玄关走去。

公寓大楼外夜雪飘飞,田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和围巾,连走带跑地往离公寓大楼只有十分钟徒步路程的中央公园跑去。

“太太,夜里出门小心一些,需要我陪您去打车吗?”巡夜的小区保安见到田雪,认出这个素日里和善温柔的女人,好心询问了一句,田雪头也不回,匆匆摇了摇头,一步不停地跑出了公寓大门。

冰冷的雪花夹杂着刺骨的夜风吹在田雪的脸上,吹走了她脸上的温度,却吹不灭她心里燃烧的那把火。

她连日的疲惫和麻木都在这冰冷的雪夜里被尽数吹走,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那个让她心脏复跳、血液复热的人。

田雪见到秦焱的时候,他正坐在中央公园偏僻的一张铁艺长椅上,天上的月光从稀稀疏疏的树冠上漏下,和飘扬的雪花一起,影影绰绰地掩映着青年高挑俊美的身影。秦焱穿着黑色的羊毛西服套装,墨绿色的铃兰刺绣栩栩如生地长在前胸,量身剪裁的西裤勾勒出两条紧实纤长的长腿,他失魂落魄地垂着头,总是被发油抹在脑后的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往日那双飞扬跋扈的眼睛里只剩无所适从的茫然,那块被他注视着的雪地上什么都没有,他却执着地、呆呆地盯着那块洁白不放。

田雪热得发烫、烫得发疼的心,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揉在了一起,又狠狠撕碎了一样,疼得她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秦焱忽然呆呆地抬头,看见了屏住呼吸朝他小心翼翼走去的田雪。

“……雪姐。”他呆看片刻后,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不同于平日带有风流和邪意的笑,秦焱的笑那么苦涩,那么勉强,他的脆弱藏在他苦涩的强笑里,统统化作孩子般的无助流露出来。

不论他的私生活有多么混乱不堪,不论他的风评在上流社会有多么一言难尽,在田雪眼里,他所做的一切离经叛道都不过是孩童为了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反抗,在他人眼里风流又狡诈的秦焱,在她眼中却可怜又幼稚。

她第一次见到秦焱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八年间,她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嫉妒,却又从来没有真的嫉妒,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那些更新换代极快的床伴不同,她和秦焱的关系不属于爱情、友情、亲情中的任何一种,却又比其中的任何一种都要沉重深刻。

她无数次的想要从这段扭曲阴暗的关系中逃脱,最后却还是回旋镖一样回到原地,而秦焱无数次地冷言冷语将她推开,又无数次地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和她耳鬓厮磨、十指相扣,就像秦焱是她枯燥绝望如死水的生活中的一抹亮光一样,她也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明明性情风流洒脱,明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却连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都一反常态不肯给她的秦焱,在他心中,她也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田雪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拍落他头顶和肩头的雪花。离得近了,秦焱身上那股被风吹淡的酒气也跟着飘散过来,田雪又气又伤心,被她强压许久的眼泪在一刻再也止不住,从眼眶中一涌而出。

秦焱又笑了,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擦过她滚烫的泪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田雪害怕自己妆花,从一个平淡无奇的老女人沦落为一个狼狈丑陋的老女人,她急忙忍住眼泪,转过身小心地用手背沾去眼睫处的泪水。

在她抹眼泪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了她。

“雪姐……让我就这么抱抱你。”秦焱喃喃道。

田雪抹去眼泪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用自己温热的手去捂腰间那双冷若冰块的手。

她问的第一句话是:“出什么事了?”

第二句话是:“我能帮你什么?”

身后的人半晌没有回答,她又急忙说道:“?k安秋留下的遗产不少,能动用的人脉也有一些,再不济还有郭恪那边……你不要有顾虑,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秦焱无声地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许久后,才哑声说:“我爸被确诊骨癌了。”

田雪一时没反应过来,秦焱又说:“只剩一年不到的时间了。”

“雪姐,你相信吗?像我爸那样的人,居然说自己只剩一年不到的时间了,你相信吗?”秦焱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我不信……我不信世上有什么困难能够打倒我的父亲……秦家缺不了他,逸博也缺不了他,他那么想把逸博建设成世界一流的商业帝国,他如果走了,逸博怎么办……我怎么办……”

“秦焱”田雪心里一急,从秦焱双臂中转过身来正面看着他,她的话语消失在秦焱闪烁的泪眼中。

这一刻,她恨自己的木讷,恨自己的愚笨,恨自己平凡的容颜,恨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出来一句合适恰当的安慰。

“我想要战胜程遐,证明自己比大哥更加出色……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也不是以这种时间……我没有想过决出结果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秦焱喃喃自语:“如果逸博集团选出下一任掌门人的前提是现任掌门人的死亡,那我宁愿就在现在的位置上坐一辈子……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变……雪姐,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是啊……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田雪哽咽。

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地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这一刻,她不是三十五岁的老女人,没有刚上初中的儿子,将她当货物卖给?k家,现在又像吸血虫一样紧紧贴上来的田家也消失无踪,在时间停滞的世界里,只有她和秦焱两人。

“他们都说我拥有了一切,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秦焱低声说:“雪姐……昨天我做梦了,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梦到了妈妈、爸爸,还有大哥。”

“我已经不记得我妈妈的样貌了,但我还记得她用甜言蜜语哄骗不同男人的样子,她挣了很多钱……但是再多的钱,也填不满她的毒瘾和赌瘾。她的人生糟透了,连带着我的人生也糟透了,我不敢去上学,因为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当二奶的妈妈,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是瘾君子、赌徒、二奶的孩子,以后也会成为一个瘾君子和赌徒……也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至少最后一点,他们说对了。”

“妈妈总是给我很多钱,但是她从不陪我,她把时间都用在了男人和毒品、赌博上,直到她用八百万把我卖掉为止,她都没有为我做过一顿饭……所以那一天……在我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她说要带我去游乐园,我非常的高兴……高兴到快疯掉。”

“那一天,她一反常态地从太阳升起一直陪我到夕阳西下,我们把游乐园里所有能乘坐的设施都坐了个遍……然后,她抱着我哭了,对我说对不起……你知道吗,她是个从来不承认错误的人,但是那天……她哭着对我说对不起……”

秦焱似乎想用谈论一件在他人身上发生的,可笑的事的语气来谈论这件事,他努力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只可惜事与愿违,在他笑起来的同时,含在眼眶中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她问我想不想见亲生父亲,又说一会有警察叔叔会来带我走,让我不要害怕……她还告诉我,最多一周,我的亲生父亲就会来领我走。然后她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游乐园的工作人员把我带到游客中心,当天晚上,我就到了警察局……三天后,我就成了人人艳羡的‘秦焱’。”

“我一直以为她是逼不得已才扔掉了我,直到长大成人后,我才查到当时的她是以八百万的价格把我卖了出去。我虽然只是一场成年人之间各取所需的露水情缘中诞生的意外,但爸爸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家,一个正常的人生。我转了学,新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敢当着面取笑我,忽然之间,我就变成了最受老师和同学欢迎的孩子。每天回家,餐桌上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和一起吃饭的人,我有爸爸,有大哥,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逐渐成为我的日常。”

“为了取得父亲和大哥的认同,我讨好所有我能够讨好的人,拼命向着父亲希望的样子转变,只为了能够留在秦家。我可以做任何退让,就连秦家的家产,我也可以分文不取……可是大哥至始至终,只想要我滚出秦家……明明除了秦家,我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了……除了他们,我没有任何家人了……”秦焱失神地喃喃自语:“我只是希望成为秦家的一份子啊……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和他们一样强大的人啊……我们本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

“雪姐……”他抬起头来,在泪水的浸润下如孩子般清澈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田雪:“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七岁那年,我回答了‘不想’,那么今天的我又是什么样子?是会更幸福一点……还是会更悲惨一点?”

“没关系的。”田雪忍住哽咽,将他的头抱在胸前,轻轻地抚摸着他被雪水打湿的黑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和仅仅是外表风流混账的秦焱不同,她虽然生了一张中规中矩的老实面孔,但她的心早已在污水里浸过千百万次。她糊弄着这个世界,也糊弄自己,在她沼泽一样绝望的生活中,秦焱是她唯一的希望。

尽管她自私、冷漠、卑鄙、浪荡堕落,但她爱他。

尽管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连称之为“人”,都没有资格,但她爱他。

她真真切切地爱着一个比她小上十一岁的人,用尽一切去爱这个人。尽管她早已经丧失了升上天堂的资格,但她还是努力触摸着天堂的门槛

只为了有朝一日,他能踩在她的肩头,迈进那扇大门。

她的心在嫁给?k安秋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死灰,是眼前的人让这堆死灰中长出小花。不论经过多少风吹雨打,她始终记得八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因郭恪临时有事无法出席户海慈善晚会,?k庭春理所当然地抢走了应该和她一同入场的?k安秋,她孤单一人站在会场入口,在数不清的奚落目光中挣扎着要不要冒着触怒?k安秋的风险转身回家。

那天日头正好、风清气暖,穿着半正式小西服,神采飞扬的少年和他的家人一起入场,在走过她步后,少年忽然停住脚步,落在了他的父亲和大哥身后。

他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朝狼狈的她伸出手,狭长风流的桃花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嘿”他说:“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那时候她伸出了手,但是没有正式回答。

八年后,三十五岁的田雪,怀抱着二十四岁的秦焱,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平凡无奇的脸上因为闪耀的泪光而焕发出怎样的光彩,她只是怀抱着对她而言独一无二的少年,沉浸在这段充满悲痛却又让她无法自拔的爱情中,宣誓一般郑重地轻声喃喃:

“不管天堂还是地狱……我都和你一起走。”

262、第 262 章

《祸国》在寒风刺骨的正月里不断创下票房新高,而因演技炸裂而引起广泛讨论的主演薄荧则像是消失了一样, 连最执着的狗仔也拍不到她的一个剪影。蜂拥到扁舟台附近的狗仔怎么也想不到, 当他们在寒风中啃着便利店面包、彻夜苦苦蹲守时,薄荧早已在《祸国》首映那天就踏上了西班牙的土地。

这短短一周来, 她和程遐就像一对随处可见的华裔夫妇那样,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 他们在塞维利亚一个叫拂托莱的古城里租下了一栋两层楼高民宅,这里饱受年轻人口流失的困扰, 年轻人往往选择到邻近的大城市里发展, 留在古城里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也正因为如此,薄荧在当地人眼里才会是“一个天使般美丽的东方女人”, 而不是一个近期因通过一张路人抓拍的流泪图而在全球数千万女星的硬照中脱颖而出、一举获得今年《全球百美面孔》桂冠而在欧美引发热议的中国女星。

在拂托莱住下的这两个月里,薄荧和程遐会在每天日出后一同离开那栋爬满了碧绿色爬山虎的青灰色民宅, 步行至距离民宅只有二十分钟路程的希尔皮丝集市选购维持一天所需的生活用品, 然后再提着装有刚刚出炉的面包和香气馥郁的新鲜水果的购物袋慢悠悠地从集市一路逛回民宅。

那栋两层楼高的地中海风格民宅里摆满了薄荧从外面带回来的小玩意,有她从跳蚤市场里心血来潮买回来的, 拥有四十多年历史、被磨得锃亮光滑的精致刀叉一套;有小麦色肤色、热情洋溢的西班牙小男孩送给她的, 比掌心还大的珊瑚粉色贝壳一枚;有程遐从一位失聪老妇人那里买来送给她的一条白色蕾丝发带,薄荧把它系在二楼花园门廊处的风铃下,每当风动铃响, 这条美丽的发带就会随风飞舞。

和以前不同,薄荧几乎没有主动用到手机的时候,她不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追踪网络上人们对她的评价, 在看到微博推送的种种吸人眼球的劲爆娱乐新闻时,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她曾是那个光怪陆离、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的沧海一粟,但是现在,她好像从来没有属于过那个世界一样,完完全全地和那个世界脱离了联系。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了乍暖还寒的三月,沐浴着地中海温暖海风的薄荧头一次感觉到,春天离她那么近。

薄荧是个抗拒改变的人,她总是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吃着头一天就已经安排好的早餐,看早就列在计划中的书,出门时总是左拐,从一条石砖垒砌、头顶垂着红色繁花的甬道里去往主街,只有做着这些重复的事时,她才会切实地感到生活处于掌控中的安全感。而现在,程遐成了她的安全感,有程遐在的时候,她的内心总是平静安定,薄荧就像刚刚开始学会爬行的婴儿一样,一点一点试探地触摸着这个世界,而她有勇气走出这一步的原因都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停下脚步回头,随时都能看见那双看似冷酷,实则温柔的眼眸。

三月中旬的一个傍晚,薄荧在走出青灰色的民宅后,忽然拉住已经养成左拐习惯的程遐,心血来潮地提议走右边他们从未走过的甬道。

程遐眼里微微露出一丝诧异,他顿了顿,不知在思考什么,在短暂的那么一霎犹豫后,程遐赶在薄荧后悔自己的莽撞之前轻轻点了头:

“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薄荧没有多想,在程遐习以为常地牵起她的手时,同样习以为常地扣住了他的手。

民宅右边的甬道在经过一条条长长的青石小路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围绕在居民楼里的小广场,一对西班牙新人正在这里举行婚礼,聚集在广场里为新人祝福的大多是希尔皮丝集市里的一些熟面孔,他们唱着当地的祝歌,满脸笑容地拍手欢呼着,薄荧在和面包店老板擦肩而过的时候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被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拦了下来加入了拍手鼓掌的大军。

站在小型喷泉前的新人在神父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新娘脸上的幸福笑容感染了薄荧,她的心中也升起不明缘由的羞涩和甜蜜,她不敢看身边牵着她手的程遐,只有装作平常地注视着两位新人。

鬈发的新娘和薄荧的目光撞在一起,新娘看着她,忽然漾起友善快乐的笑容,在薄荧解读出那个笑容的含义之前,新娘就已经向着薄荧抛出了手中的捧花。

那束绽放得刚刚好的花束在数声遗憾的叹息和惊奇的呼声中准确无误地落入薄荧怀中,薄荧下意识地抱住了落到她胸前的捧花,条件反射地看向程遐。

程遐也在看着她,那是一抹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目光,既有欣慰,也有落寞。

薄荧接到捧花的喜悦心情渐渐沉了下去,她的喉咙紧了紧,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她喜欢他,并且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越来越喜欢他。但越是靠近那条喜欢和爱的分界线,她就越是恐惧,因为她正在努力地尝试去爱一个人,对她而言,这是一种陌生且危险的行动,而她伸出的手却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玻璃给阻挡了,程遐就在玻璃另一面温柔注视着她……仅仅只是温柔地注视。

他可以牵着她的手一同在喧闹的希尔皮丝集市挑选刚刚采摘下来的饱满鲜红的圣女果,可以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教邻居的小女儿弹奏钢琴,他的眼神在望着她的时候总是温柔又缠绵,仿佛世上最深情的目光。而他的手总是牵着薄荧,即是牵引,也是制止的锁链。除了户海慈善晚会上那个由薄荧主导的粗暴的吻以外,两人之间相敬如宾,即使偶有情难自禁的亲吻,程遐也是克制隐忍的,一触即离,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绝不停留。

他们是友人吗?不是。

他们是爱人吗?不是。

在薄荧沉浸于编织制裁的大网时,她忽略了程遐种种细微的变化,当她终于将目光转回身边人的时候,对方已经变得陌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彻底明朗之间再次蒙上了晦暗不明的阴影,重归寂静。程遐的目光依旧温柔注视着她,脚步却逐渐后退了,他的手依旧牵着她,两人的心灵却越离越远。现在的他们,不是友人,不是爱人,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却那么陌生。

“你在想什么?”薄荧忍不住问。

程遐眼里那抹落寞和哀色就像是她的错觉一样,在她开口的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的唇角难以察觉地扬了扬,柔声说:“我在想,你穿上婚纱的那一天,一定也很美。”

这是一句单纯的赞美,因为太过单纯、太过理智、太过置身事外,所以薄荧的心里反而涌起一抹难过,她本该早一些发现,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这些既温柔又冷漠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象征着他一步步的逐渐远离

“那一天,没有你吗?”她想这么问,但最终她默默地握紧了程遐的手,没有说话。

婚礼在满场欢呼声中结束了,薄荧单手抱着捧花,装作无事的样子一边道谢一边微笑,好不容易走出人群,继续沿着前途未知的青石小路向前走去。

青石小路最终通向的是一片安静的海滩,在逐渐远离人群的这个过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随着波浪声越来越近,程遐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回去吧。”他轻声说,目光里带着一丝担忧。

在片刻的沉默后,薄荧开口道:“没关系。”

她松开程遐的手,朝潮来潮去的海岸线走去,身后安静了两秒,然后响起了程遐的脚步声。

在薄荧的脚尖只差一点就踩入潮水的时候,程遐从身后拉住了她,她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了下来。

薄荧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海天一线处瑰丽辉煌的夕阳,凝视着那投在海面上的闪亮的、鲜艳的橘红色鳞片,半晌后,痴痴道:“……真美啊。”

并排站在薄荧身边的程遐从她脸上移开目光,跟着看向那片五光十色的景象,绚丽的晚霞映在他沉静平和的眼里,在眼波中折射出粼粼波光:“……是啊。”

在程遐看着夕阳的时候,薄荧侧过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他就像是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钻石,对穷尽一生也不能从那个冬天里走出的薄荧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就像是被风雨打折了翅膀的鸟仰望在苍穹中展翅翱翔的同类一样,薄荧对他的感情里除了男女之间的喜欢之外,还有一种败者对胜者天然的敬畏和憧憬。

“我现在很幸福。”她忽然说。

即使一切源于恶魔的魔力,即使这是一场建立在虚假之上的美梦,薄荧依然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结束。

程遐转过头,看见的就是薄荧在夕阳下耀眼的侧脸,咸湿的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掩映着她凝白紧致的下颌和纤长脆弱的脖颈,在象征着终结和腐朽的夕阳下,薄荧越发美得触目惊心。她的美丽不仅来自那世间罕有的美貌,那股萦绕在她身上的“自毁气息”才是将她与其他美貌女人分开的根本,有些人的命运是天使用小银锤锻造出来的,有些人的命运是魔鬼用斧头砍出来的,薄荧的身后就是残酷但壮丽的红色炼狱,她在熊熊燃烧的厉火中黑发飘舞,露着迷途少女的脆弱目光,仿佛在告诉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请帮帮我,请你向我伸出援手”,她的美是脆弱绝望的美,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亦或昙花凋谢前的那一刹那,正是这种美,不断给她带来不幸,就像一个怀抱宝藏却没有保护能力的小孩,挑逗着世人灵魂里最邪恶的一面。

程遐在这么想的时候,薄荧真的向她伸出了手。

“你能牵着我吗?”她问。

程遐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弯腰捡起脱掉的平底鞋后,他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薄荧紧紧握着他的手,深呼一口气,然后将右脚慢慢地探入涌动的潮水。海水漫过她的脚背,薄荧停了停,接着没有犹豫地踏入了剩下的一只脚。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两步,但凉凉的海水已经漫过她苍白的脚踝。

薄荧转过头,对注视着她的程遐露出带有小小雀跃的笑容:“你看。”

“嗯。”程遐淡淡地笑了起来,神色温柔。

“我会越来越勇敢的,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我保证。”薄荧怀着忐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程遐眼里的温柔一晃,混入一些别的什么感情,他停了几秒,正要开口的时候,天边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薄荧下意识地朝天边望去,短短的几分钟里,橘红色的夕阳已经完全沉下,浅蓝色的苍穹里似乎还藏着橘红色的火线,在日月交替的暧昧时间里,一朵几乎占据半个天空的巨型烟花灿烂夺目地映在夜空中,在这朵以湖绿和烟粉色组成的巨大烟花附近,无数美丽的小型烟花相继升空绽放。

“……看来是市场那里的人们等不及我们过去就点燃了烟火。”

薄荧转过头,看向说话的程遐。

程遐唇边的微笑和眼中的柔情柔和了那张略显冷酷的面容,他的声音比烟花绽放的声音更大、更强烈地响在薄荧心中:“生日快乐,薄荧。”

“至于你的问题……”他握紧了薄荧的手,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仍是定定地注视着她:“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用我的生命发誓。”

也许一切不安都是她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怪吧,程遐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即使此刻她笔直地看着他的双眼,那里也没有欺骗。

“……我相信你。”薄荧的声音湮没在烟花绽放的声音里。

程遐幅度微小地扬了扬嘴角,那抹笑意仿佛划过天空的流星,短暂而耀眼:“夜里风冷,回去吧。”

薄荧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单鞋,被他往后轻轻一躲:“你的脚湿了,我背你吧。”

薄荧一愣,程遐却已经背过身半蹲下来。

“上来。”他背对着薄荧,不容置疑地说。

薄荧停顿片刻,趴在程遐背上环住了他的脖颈,下一秒,她就被程遐背了起来。

薄荧从没想过仅仅是视野提高十六厘米,眼里的景象也会变得新鲜起来,明明眼前的大海和夜空和上一刻的大海和夜空没有本质区别,但是在薄荧看来,目之所及的世界都隐晦地透出一股甜蜜。

薄荧因为羞涩而故意将半张脸都埋在程遐宽广的肩膀上,她闷声说:“原来你眼里的世界是这样的。”

“嗯。”

“以后你还能背我吗?”

“我想一直背下去,背到我再也抱不起你、背不动你的那一刻。”

“你会把我宠坏的。”

在短暂又漫长的沉默后,以满天繁盛绚丽的烟花为景,一声叹息如烟飘散。

“还不够……远远不够。”程遐忽然叫出她的名字:“薄荧”

“什么?”

“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吧,成为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他低声说:“让我成为你独一无二的王冠。”

263、第 263 章

四十多分钟的路程,程遐稳稳地背着薄荧一路走回。到了民宅门口, 程遐刚准备蹲下放薄荧下来, 她就默默收紧了双手。

薄荧听到一声轻微的笑声,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环着程遐脖子的双手却没丝毫放松,程遐直起身, 直接用指纹开了电子锁。关上门后,程遐继续背着薄荧走到客厅, 问:“公主殿下, 想下来自己走了吗?”

程遐的声音低沉悦耳,还带着一缕淡淡的笑意,薄荧忽然有些脸红, 她忍着脸上的热意,摇了摇头。

程遐背着薄荧直接走进了她的卧室, 一直走到卧室里的独立浴室中才停下。他蹲下身, 让薄荧坐在放下的马桶盖上,然后取下了淋浴头调节水温, 在他小心调试的时候, 薄荧已经自觉地将双脚搭上了浴缸边缘。

程遐低下头笑了笑,一脸无奈和宠溺地将温热的水流冲在薄荧脚上。

“我在的时候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是我不在的时候,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轻声说。

“你为什么会不在?”薄荧不解地歪了歪头,绸缎般光滑黑亮的长发从她肩上垂落:“难道塞维利亚政府那里已经定好会面时间了?”

“还没有。”程遐低着头,认真地洗着薄荧的双脚, 她的脚很瘦很白,小小一只,和她的人一样柔软纤弱,即使水流已经冲尽了海边的砂砾,他依然慢慢地、仔细地清洁着她的双脚,连指缝间也没有放过。还是薄荧感到害羞难忍,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一边往后缩着脚,躲过了程遐的手指。

“听说塞维利亚的天气更好,我会做好旅行攻略的,到时候你去谈事,我就在家里等你我们是像现在这样短租民宅,还是去住公寓酒店?等你有空闲的时候,我们就出去玩?g,塞维利亚不像这里,如果我们被狗仔拍到怎么办?”薄荧雀跃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担忧地看着程遐:“和我产生绯闻,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利影响?”

程遐没有回答,他面无波澜地关掉花洒的水流,又拿了块毛巾给薄荧擦拭脚上的水。

“没关系,那我们就在家里休息好了。”见他沉默,薄荧连忙说:“你有想看的电视剧吗?我们”

起身洗手擦干后的程遐忽然毫无预兆地拦腰抱起了坐在马桶上的薄荧,薄荧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程遐。

“好了,不要说话了。”程遐说。

薄荧以为他生气了,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去,却发现程遐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她反应过来后,红着脸,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不说话了。

程遐将她抱出浴室后,把她在床上放下,接着就想离开,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

程遐抬起眼睫,黝黑深邃的眼眸里露出一丝诧异,薄荧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低若蚊吟地问:“你要走吗?”

“我就在隔壁,随时都在。”程遐放轻了声音,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晚安。”

那只薄荧留恋的,即是牵引,也是锁链的手,坚定地从她的手中抽了出去。

“……晚安。”程遐再一次柔声说。

然后,在薄荧的注视下,他就这么离开了。

薄荧脸上的笑一点一点隐没,她慢慢缩进被子里,先是闭上眼,消极凌乱的思绪却猛地淹过她的口鼻,她只能再度睁眼,怔怔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吊顶。

这一晚,薄荧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时,一道闪电正好把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她慢慢找回清醒,掀开被子,下床拉开了落地窗前的窗帘。窗外风驰电掣,大雨倾盆,一声惊雷,乍然在天边响起。

这一刻,她最先想起的是隔壁屋的程遐。他的母亲在雷雨夜自缢身亡,在同样的雷雨夜里,他能否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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