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9)
到女人面前,隔着一层纸巾捏住了女人的下巴,他毫不留情,光是从女人被挤压变形的下巴上就能感受到他的冷漠和厌恶,女人又疼又怕,然而在傅沛令阴冷刺骨的注视下,她连哼都不敢哼出一声,闪烁的眼泪在她的眼中积蓄,她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傅沛令,无助而脆弱,就像曾经茫然无措地蜷缩在他羽翼下,只能紧紧依靠他的薄荧。
傅沛令的心里一痛,因为他曾拥有,最后却又失去的,全身心依赖他的薄荧。
紧随这抹心痛的,是暴虐,是厌恶,傅沛令抬起手,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客厅里。
女人捂着脸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没有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冷漠的傅沛令。
傅沛令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审视地扫了一遍,眉头越蹙越紧,他将擦了手的纸巾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冷冷地说道:“就凭你也敢营销‘小薄荧’的人设?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模仿她的神态,我就让你今后只能演毁容的角色,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女人紧握起双手,惊惶的神情取代了隐忍的愤恨,她不知道傅沛令的威胁是断绝她的星路还是让她真的毁容,她只知道,这两种威胁,他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
傅沛令皱着眉:“看着恶心,涂鸣,带她出去吧。”
“我——”女人不甘就这么走了,她试着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傅沛令已经厌恶地皱起了眉:“让她赶紧消失。”
“走吧——”涂鸣提起女人的衣领,推她向玄关走了一步:“趁我还允许你自己走的时候。”
涂鸣和女人离开后,客厅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半晌后,傅沛令冷冷地说:
“你不觉得自己该解释几句吗?”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吴旭彬淡淡一笑,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笑着抬起眼来:“你要我解释什么?”
“你骗了我。”傅沛令阴冷地看着另一条沙发上的吴旭彬:“六年前,武杰想要把她送给我,我给了她两百万,我的条件就是不管她想整成元玉光还是谁,只要她愿意躺在手术台上就行,她不配和薄荧相像,丝毫相像都不行——我把这件事交给了你,你告诉我办好了,你告诉我,她和薄荧一点也不像了……然而你不仅没有执行我的命令,还瞒着我养了她六年,不断给她做手术,甚至培养她学习薄荧的言行举止,让她从里到外都和薄荧越来越像……吴旭彬,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吴旭彬低声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傅沛令,你扪心自问……我做过一次对你有害的事吗?”
“你没有伤害我,但你伤害了我的妻子。”傅沛令沉着脸说。
“那个女人也配做你的妻子?就算你是这么认为的,她呢?她承认自己是你的妻子吗?”吴旭彬冷笑起来:“你们结婚那天在化妆室里说的话我听见了,她说——”
“闭嘴!”傅沛令铁青着脸怒吼出声。
他不需要再从别人嘴里听到那句话。
那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他的心脏上,至今还在溃烂着。
她说——
“你看,我美吗?”
在洒满阳光的化妆室里,她提起繁重的婚纱裙边,微笑着对他问道。
在她的微笑面前,他的心也洒满阳光,在这一天之前,傅沛令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他为了得到这只美丽的小鸟,不得不残忍地折断她的翅膀,但是他会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他会给他世上最贵最好的一切,让她成为天底下所有女人艳羡的对象,他相信,他失去的,在他的努力下终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目光如水地看着她:“很美。”
“恭喜你经过不懈努力,获得了这具美丽的躯壳。”她松手放开裙摆,倾身上前,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右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然后,她的微笑随着逆光隐入阴影。
“但是很可惜,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
僵持的空气中,静得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许久后,吴旭彬说:“你不觉得为了薄荧,你已经变了太多吗?”
傅沛令冷硬地说:“我一直都是我,从没变过。”
“不,自从你认识这个女人后,你就开始变了,你开始疏远从前的朋友,将她凌驾于我们所有人之上——”
傅沛令皱起眉:“你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薄荧只有我了,你们有很多朋友很多去处,但是薄荧只有我一人,我早就下决心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这是我欠她的……”
“真的如此吗?”吴旭彬冷笑:“她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样下去,就会被她作成孤家寡人了。”
“这和她没关系!”傅沛令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怒意:“吴旭彬,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她?”
“和她没关系?”吴旭彬的脸上露出讥讽:“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我就不说了,单说郑风、罗泾、涂鸣、我、你——我们五个在薄荧出现之前是多么铁的兄弟,薄荧出现后呢?因为薄荧,你和郑风闹僵了,罗泾在你们结婚那天为徐俏说了几句话,你当时虽然脸色难看,但没说什么重话,我们都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自此以后你就把罗泾踢出了我们的圈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你的态度,我不知道,但你要说其中没有薄荧的手笔——”吴旭彬冷冷笑道:“我不信。”
“我和郑风怎么闹僵的你心知肚明,我抢走了他喜欢的人却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难以磨灭的伤害,郑风今天和我形同陌路我没有丝毫怨言,而我把罗泾踢出我们圈子,是因为他一直在违背我的意愿和徐俏接触,不断算计我去给徐俏提供机会,不论我怎么警告他也执迷不悟,你觉得仅仅是把他逐出我们的社交圈就过分了?既然罗泾那么喜欢和徐俏在一起,我就成全他,让他和徐俏一起滚出上京,但是她拦住了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说过你们一句坏话,与此相反的是你们,不断在我耳边说她怎么心机深沉、不怀好意,好像我是个连真情假意都分辨不出来的傻子似的。难道我好不容易扫平了家族的障碍,现在又要来想办法解决你们的反对吗?!”
傅沛令一脸怒色。
许久后,吴旭彬对他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你现在是说,她是真情,我们才是假意?”
傅沛令紧抿着嘴唇,沉着脸说:“我没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吴旭彬说。
“吴家的橙c集团的确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受益匪浅,但是,傅沛令,你别忘了,橙c集团因为你损失的利益也不在少数。只要你开口,即使会损害橙c集团的利益,我哪次没有照着你的意思去办?”吴旭彬冷笑着看着傅沛令:“我和刘羡结婚后,我不仅拿自己的橙c集团给明钟和汇力垫脚,刘家的疾风速运我也拿来给你使用,除了命,能给你的我都给了——我没有想到,我做的这一切竟然还抵不过一个半道冒出的女人说的几句话。”
吴旭彬站了起来,冷冷地俯视着傅沛令:
“即使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那个女人迟早有一天会毁了你。”
278、笼中鸟(二)
当天晚上十点,薄荧准时出现在了半满座状态的夜樱酒吧。
在迷离光线渲染下的酒吧里, 三三两两欢声笑语不断的团体和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喝闷酒的人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当薄荧现身后, 这些小世界无一例外都安静了下来。
薄荧淡然地走进夜樱, 她很低调,也很平静,但她的容貌注定了随时随地都会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她走到吧台, 对已经呆住的酒保微微一笑:“一杯玛格丽特。”
“好……好的,薄小姐。”酒保面红耳赤地说。
眼前的女人似乎格外被时光眷顾, 她已经二十七岁, 进入一个女人青春的最后阶段, 岁月的流逝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负面的痕迹, 优美紧致的女性线条在裁剪合身的连衣裙下若隐若现,细腻苍白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瑕疵, 仿佛地底深处最纯粹的和田玉, 她的双眼清澈湿润, 如同夜色下隐于雾气的湖,神秘又悲伤,无时无刻不在向着路过的旅人散发致命的吸引力。
酒保怀着第一次练习调酒时的激动心情, 以十二分的精力调出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完美的一杯玛格丽特, 他忐忑地将鸡尾酒放到薄荧面前,想要对这位美丽如神之造物的女士说些漂亮话,但是一向巧舌如簧的他此刻却紧张到头脑一片空白,等到薄荧抿掉第一口鸡尾酒后,他脱口而出:“您知道玛格丽特为什么会又酸又咸吗?”
薄荧对酒保突然的搭讪没有失态, 她习以为常地露出营业性质的友善微笑,抬头看向紧张的酒保:“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杯纪念逝去爱人的酒。”因为薄荧的平易近人,酒保放松了一些,侃侃而谈道:“玛格丽特鸡尾酒的创造者是洛杉机的简·杜雷萨,玛格丽特是他已故的墨西哥女朋友的名字,因为意外的流弹,简·杜雷萨在一场打猎中失去了他的爱人,并从此郁郁寡欢,这杯纪念玛格丽特的鸡尾酒里,柠檬汁代表了他酸楚的心,而盐代表了他的眼泪。”
“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也许你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酒保摊了摊手:“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个伤害你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品尝眼泪。”
“我也同意。”
一声冷冽悦耳的声音响起,在身高上具有天然优势的俊逸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坐到了薄荧身旁的吧台椅上。
时守桐举起薄荧的杯子一饮而尽,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酒保说:“两杯果汁。”
“……为什么是你来?”薄荧问。
时守桐毫不犹豫:“因为我需要热度。”
薄荧哑口无言,半晌后,她低下头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橙汁,轻声说:“你不该来。”
“为什么?”时守桐说:“他可以和别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你就连和其他男人坐在一张桌前的权利都没有吗?”
酒保识趣地走到了吧台另一边,和一个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客人聊了起来。
薄荧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她抚摸着玻璃杯的杯沿,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时守桐说:“你过得好,我就好,你过得不好,我也就过得不好。”
他黝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薄荧,一如多年前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薄荧一时有些恍惚,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怀着复杂的心情说:“……你一点没变。”
“你也没变。”时守桐看着薄荧,他右耳垂上那枚从没摘下过的星型耳钉在酒吧移动的光线下折射着粼粼光辉:“你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就当做称赞收下了。”薄荧装作没有听出他的情意,平常地说道。
“如果今晚来的是别人,你会做什么?”时守桐问。
“不做什么。”薄荧说:“就像现在这样,聊聊天,喝杯酒,上个头条。”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摸着杯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喝杯橙汁也不错。”
“你想用绯闻还击傅沛令?”时守桐冷笑起来,他的双拳在桌上紧攥成拳,愤怒和悲痛,还有不甘,无数中感情在他身体里横冲直冲,像是要把他活活撕裂。
他不明白,傅沛令为什么得到了她却不知道珍惜。
“这种级别的绯闻也能叫报复吗?”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背叛伤害她的男人伤心难过。
“让我来帮你。”
时守桐忽然倾身靠近薄荧,在他只剩咫尺之遥就要吻到薄荧的时候,薄荧轻声说:“别让我恨你。”
时守桐的动作像是冥冥之中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停了下来。
“……为什么?”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薄荧,故作平静的双眼下流露着一抹受伤和哀痛,酒吧迷离的灯光在他眼中流动,仿佛盈盈水光。
“我还不想失去我的家庭。”薄荧淡淡笑道。
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微博娱乐的最新推送出现在她的眼中:
“最新路透!薄荧与时守桐现身酒吧,时守桐展现霸道关怀,将薄荧点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后,为薄荧换上了果汁。对于今天早晨的新闻,薄荧似乎有些小情绪呢,童话还能继续吗?”
薄荧拿起手机,站了起来,对时守桐笑着说:“谢谢你今天陪我说话,我要回去了。”
时守桐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薄荧的笑容变淡,多了一些说不清的,苦涩的东西。
“向前走吧……你等的人,不会回来的。”
她顿了顿,然后提着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夜樱。
时守桐望着她的背影,无法言喻的哀痛沉甸甸地流淌在他的身体里,一杯酒被轻轻放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见酒保同情的脸。
“长岛冰茶……这杯我请你。”
时守桐端起这杯冰凉的鸡尾酒,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他有很多无法想通的事。
但是他最不明白,最不甘心的是——为什么傅沛令都能得到原谅,他却不可以?
长夜漫漫,现在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今后也没有,他将深陷在不可得的煎熬感中——
独自一人,日日夜夜。
薄荧回到家的时候,偌大的别墅里没有一丝灯光。
傅沛令就坐在昏暗一片的客厅沙发里,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也许他是在等她开口告诉他和时守桐见面的原因,但是薄荧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样沉默地换上室内拖鞋,向楼上走去。
“你为什么和时守桐在一起?”
身后传来傅沛令冷硬的声音,薄荧停下脚步,她在黑暗里站了片刻,然后转过头,垂眼看着下方的傅沛令:“……你又为什么和别人睡在一起?”
没有悲伤,仅仅只是一句平静漠然的问句,傅沛令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讥诮。
傅沛令起身向薄荧走了过来:“我可以解释,昨晚我喝醉了,醒来就发现在那个地方,但是我发誓,我和那个女人什么事都没发生,任何一个醉到人事不省的男人都没有能力去发生点什么。”
他逆着窗外的月光,沉沉的面色蒙上一层阴影。
“那个女人是谁派来的?”薄荧问。
傅沛令顿了顿:“是一个生意上的伙伴找来的,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这种事今后不会再有。”
薄荧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她说:“哦。”
她转过身,继续朝楼上走去。
“现在该你解释了。”傅沛令追上了楼梯:“今晚你为什么和时守桐在一起?”
“朋友见面。”薄荧说。
“你们算什么朋友?他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不知道?”傅沛令冷笑了一声,他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昨晚闹出的麻烦,停了片刻后,接着说:“……这次就算了,以后没我的允许,别和他见面。”
薄荧没有回答,他跟着追进卧室:“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见薄荧还是不答话,傅沛令脸上露出怒色,大步向前两步拉住了她:“你就不能乖乖答应一声吗?”
“你需要我的答应吗?”薄荧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淡淡地笑了笑:“傅总神通广大,就算我不同意,你也总会找到办法遂意……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傅沛令沉下脸。
“我也不喜欢这个身份。”薄荧带着美丽但冷漠的微笑,挣开傅沛令握在她手腕的手:“请放手,我要洗澡了。”
薄荧无视傅沛令可怕的目光,拿了换洗的衣物径直去了卧室里的独立浴室,浴室的灯光照亮了一半的卧室,傅沛令阴沉着脸在宽阔柔软的大床边坐了下来,坐下后,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对面的书架,在一本本颜色灰暗的书籍中,一抹浅金色在其中格外醒目,那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巴洛克风格工艺品,纯金打造的华丽鸟笼中伫立着一只美丽的金丝雀,纯净的黑色玛瑙打造了它在黑夜中幽幽发亮的眼睛,最好的匠人精雕细琢出它细腻的羽肌,它仰着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歌唱。
如果有人看见,只会惊艳它的美丽和价值,然而对傅沛令来说,那只是一根梗在他心中,时不时就刺痛他的刺。
傅沛令冷冷地和笼中鸟的玛瑙眼睛对峙着,有好几次,他都想冲动地去把这个东西扔出窗外,最终,他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浴室的门依然紧闭着,他对里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就像他对薄荧的内心一无所知。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止了,薄荧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她脸上冷淡漠然的表情在她伸手关掉浴室灯光的瞬间隐入黑暗,她一如往常,就像一人独居那样,自顾自地躺上了床。
她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永远在早上六点起床,永远只喝一个牌子的牛奶,永远只在固定的超市购物,永远按照头一周制定的计划一板一眼地安排生活,永远在黑夜里背对着他蜷缩在床边。
傅沛令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模样,她焊死了心灵的门窗,只留下一张冷漠防备的脸嘲讽地看着他。
在遇见薄荧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的爱一个人,这么的……恨一个人。
他爱她的可怜,爱她的美丽,爱她曾经的乖巧柔顺,爱他们曾经的柔情蜜意,也恨她的残酷,恨她的无情,恨她的冷言冷语,恨他们现在的同床异梦。
傅沛令躺上床,从背后靠近了薄荧,他在黑暗里抱紧了这个纤瘦柔弱的身体。
“……我们生个孩子吧。”他抚摸着薄荧平坦的小腹,声音低沉地说。
薄荧没有动弹,她说:“你也不怕生出畸形儿。”
“我不怕。”傅沛令抱紧她,好像这样就能够离她的心更近一点。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笑,薄荧冷冷地说:“我怕。”
“你要相信我……就算有个万一,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一生安逸平安。”傅沛令的声音越来越低哑,他在被子里的手撩起了薄荧的睡裙,温热的嘴唇在她颈椎上断断续续印下无数个吻:“我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
薄荧翻过身来,傅沛令顺势去吻她的嘴唇,薄荧张开了嘴,吐出的却是世上最残酷的话:
“真可惜,这辈子你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她看着傅沛令,微微笑着:“这五年来,我没有做任何避孕措施却依然没有怀孕的原因,难道你一次都没有想过吗?”
看着傅沛令陡然沉下来的目光,薄荧继续微笑着:“是没有想,还是不敢想?”
傅沛令避开她的视线:“……别胡思乱想。”
“这不是胡思乱想。”薄荧笑着说:“于情于理,你总是需要一个人来为你生下继承人的,我只希望在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后,放我离开。”
“你做梦。”傅沛令抱紧了薄荧,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带着一丝颤抖:“这辈子,你死都要和我死在一起。”
他没有说自己不需要继承人,也没有承诺自己不会去另寻孩子的生母,他只是避重就轻的,以另一种方式转移了话题。
这就是傅沛令,薄荧一直以来所了解的那个傅沛令。
和她同等残忍的傅沛令,和她同等狡猾的傅沛令,只有逃跑,才会一直追逐的傅沛令。
“你将我关进了囚笼,我却不会同样地对你。”薄荧微笑着说道:“只是你要记住,我的心胸并不开阔,你吻了别的女人,我就会去吻别的男人,你去抱别的女人,我也会去抱别的……”
她剩下的话被傅沛令粗暴激烈的吻尽数堵住了,许久过后,他才结束这个几乎让她窒息的吻。
“现在的医疗科技这么发达,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你非要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吗?”
就像一个怀着天真的心情去做恶事的小孩,薄荧的脸上露着恶劣的微笑:“你伤心了?”
“伤透了。”傅沛令声音沙哑地说:“上辈子我一定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今生才会被你这么折磨。”
带着一缕晦暗不明的笑意,薄荧轻声问:“你后悔了吗?”
傅沛令的喉结滚了滚,他抱紧薄荧,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哑声说:
“……不,我永远不后悔。”
“你真傻。”
傅沛令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在他的鬓发上。
“每一次……”他沙哑着声音,慢慢地说道:“每一次都是这样。你狠狠地刺穿我的心,再温柔地把它缝补起来……你以为这会一辈子管用吗?”
“你觉得呢?”薄荧轻声说。
他们的面孔近在咫尺,她的吐息轻盈而甜蜜地洒在他颤栗的嘴唇上。
傅沛令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他早就知道答案,她也知道。
“……真是可怜啊。”她喃喃自语。
“你在说我吗?”傅沛令问。
她没有回答,抚摸傅沛令鬓角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
“真可怜啊。”她说。
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薄荧将亲手加入了冰块的香槟递给了傅沛令:
“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有陪我喝上一杯。难道是改了主意,忽然觉得这种酒难以入口了?”
金色的酒液在晶莹透明的玻璃杯中荡漾,隔着层层荡开的波纹,薄荧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候青春正好,她站在苦难和苦难中间的过渡,抓着没有根基的虚幻沾沾自喜,她还不知道,有多么残酷的未来正在前方狞笑着等待,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编织出的蛛网中,在不知不觉中和猎物一起沦陷。
她也许喜欢过眼前的这个人,就在他将自己从学校女厕拯救出来,脱下校服盖在她湿淋淋头顶的一刹那。
薄荧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她举着酒杯的手悬空了许久,傅沛令才伸出手接了过去,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软话,而下一秒,薄荧就把自己的酒杯朝着他泼了过去。
冰冷坚硬的冰块在极短的时间里一齐砸在傅沛令湿透的脸上,他闭着眼睛,酒水顺着他颤抖的睫毛不断滑落,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柔情不再,只剩下被从天堂推入地狱的恨意。
“敬你。”薄荧目不斜视地迎着傅沛令恨之入骨的目光,轻声说。
“薄荧——!”傅沛令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她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
薄荧知道,只要她今天从这里离开,扁舟台就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即使今后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如此,你也不会放过我吗?”她冷冷地问。
“你可以祈祷下辈子不要遇见我。”傅沛令将她抵在沙发靠背上,恶狠狠地看着她:“……但是这辈子,想都别想。”
她迎着他的目光,目不斜视,深深地看着这个人。
她不愿承认,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也许爱过眼前的这个人,就在那些无尽的等待和失望之中。
在傅沛令惊诧的神色里,她用手指轻柔地擦去了他脸上的酒水。
“……那就互相折磨吧。”
她说。
“一生,一世。”
成为我的笼中鸟。
279、王冠(一)
他是这个世间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也是这个世间最无力的人之一。
刁昌濑走进单人病房的时候,脑海里想起的就是这句话。
骨瘦如柴的男人半躺在床上, 安静地看着雪白墙壁上壁挂电视的方向, 宽长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直播, 主持人激动的表情和男人平静如水的面容格格不入,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电视兴奋嘈杂的声音在响彻。男人的目光那么专注, 连他走进病房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不了解内情的人看了, 一定会认为男人已经完全沉迷于了直播报道里的世界中。
然而刁昌濑知道, 并非如此。
因为这是一个拥有严重视力障碍, 几近全盲, 就连听觉神经也时好时坏,总是被耳鸣、耳闷所困扰, 连进食都无法做到, 只能依靠输液维持生命的男人。
简单来说——
这个男人快死了。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护士姐姐呢?”
刁昌濑用平常说话的两倍音量响亮地问道。
病床上的男人这才发现了刁昌濑的存在, 他皱了皱眉,说道:“……今天不是你该来的日子。”
刁昌濑从房间一角拉了一张看护椅到床前坐了下来,他轻快地说:“我来看看你, 我妈妈说你要死了, 她想知道你有没有安排好死后的事。”
“我承诺的自然会做到。”男人说:“在你20岁以前,没有谁能够从你手中夺走nee集团。”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刁昌濑说:“这完全没有必要,我一直很幸运。”
“一个人不可能幸运一辈子。”男人平静地说。
“我也希望如此。”刁昌濑说:“我已经厌倦了放下雨伞就雨停的日子……这样的人生很无聊,你说呢?”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已经获得了你母亲希望你获得的承诺, 现在,走吧。”
刁昌濑同样无视了男人的问题,转而问道:“这一天,对你很重要,对吗?”
他看着病床上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病魔摧毁了他的身体,这具奄奄一息的躯体里只剩下尖锐的骨头和无论命运如何斧砍刀劈都无法折断的坚毅意志,这个男人把鬼门关当做了某个令人流连忘返的景点,一次次地去,又一次次地回来。风和日丽的季节,男人身上仅仅盖着一层薄被,然而就是这层薄被,对于只剩下一副骨架的他来说也太过沉重,似乎这层薄被,就是压得他时时喘不过气,时时咳出鲜血的罪魁祸首。
在和这个男人朝夕相处的两年时间里,刁昌濑亲眼见证了一个本可以成为传奇的新星的急速陨落。
刁昌濑的父亲死于意外事故,没有前因,没有铺垫和过渡,就那么突然地走了,留下只知道挥霍无度的年轻妻子和年仅十五岁的他。曾经的亲朋好友在巨大的诱惑前统统变了模样,所有人都等着在nee这块大肥肉中分一杯羹,没有人认为孤儿和寡母能守好这么一份庞大的家产,就连他的母亲也没有丝毫信心在群狼环伺中守住家业,只能日日以泪洗面,沉浸在流落街头、失去现在奢侈生活的恐惧中——
然后一如刁昌濑往常十五年的幸运,在他们刚刚看见危机征兆的时候,上天就将这个男人送到了他们面前。
这个男人承诺在刁昌濑二十岁之前提供一份保护,他将保证刁昌濑在二十岁那年能够正式接管nee集团的名义及实际控制权,并且将毕生的学识和经验都尽可能的传授给他。
这不是施舍,而是交易。男人提供了刁昌濑和他的母亲此刻迫切需要的保护,以换取他死后的另一份保护。
刁昌濑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然后刁昌濑就来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
看着他如何一天天地逐渐死去。
刁昌濑对于死亡最初的概念,不是来源于他那因飞机失事而意外死去的父亲,也不是日日在父亲坟前哭泣的母亲,而是来源于眼前这个即使形销骨立,依然理智平静的男人。
“你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吗?”面对男人的沉默以对,刁昌濑将目光转向正在侃侃而谈的女主持人:“需要我帮你调大音量吗?”
“你的课程在昨天就已经全部结束了,我没有可教给你的了。”病床上的男人无动于衷地说道:“你是想要自己走出这间病房,还是被保安架着扔出去?”
刁昌濑在男人消瘦的手碰到床头的呼叫器之前就拿走了它,面对男人乍然冰冷下来的面孔,刁昌濑以一种轻松从容的语气说:“来都来了,就让我多呆一会吧,我可以给你描述电视里的画面,那些主持人不会播报的东西——”
刁昌濑笑着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今天的她会穿着什么样子的礼服吗?”
男人沉默不语。
“难道你不想知道——”刁昌濑继续说:“在接过那个东西的时候,她是会喜极而泣,还是笑逐颜开,又或者……她根本就不会接过那个东西?”
许久的沉默后,男人低声开口了,他没有再驱逐刁昌濑,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安静些。”
今年的三月十八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它不仅是薄荧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也是薄荧迈入婚姻殿堂的日子。
薄荧的婚礼地点一改名人们喜欢去外国海岛完礼的约定俗成,出人意料的定在了中国南方的西沙群岛,从婚礼开始两天前,国内的相关娱乐报道就已经层出不穷,等到婚礼当天,娱乐频道里更是只剩下薄荧和结婚对象的新闻,没有谁能从中抢到醒目的板块,即使是薛洋安也不行。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至少二十年的时间里,娱乐圈中都不会再有任何一场婚礼能达到今天薄荧婚礼的历史高度。
一切只因为,今天在西沙群岛正式结为夫妻的两人,一人是获奖无数,凭《她不在这里》荣获戛纳影后桂冠的影视天后,一人是如日中天,在去年的格莱美上成为亚洲首个获得最佳流行歌手奖的音乐皇帝。
这两人的结合堪称门当户对、天造地设,是娱乐圈近些年来唯一的双方粉丝几乎都乐见其成的一对,也是娱乐圈中破镜重圆的典范。
婚礼是盛大的、热闹的,在薄荧和时守桐曾经拍摄过mv的海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好似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天,所有人都来和薄荧祝福、拥抱,好似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是啊,美貌、金钱、地位、名声、深爱自己的爱人,她拥有了人们苦苦追求的一切,她理应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他人是这么认为的,薄荧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被一股找不到原因的寒意所侵扰,就好像她的心中有个被贯穿的大洞,不知从何而来的凛冽寒风一刻不停地呼啸穿梭在这个大洞中,让她感觉寒冷,感觉孤单,感觉茫然和悲哀。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搜寻着观礼的人群。
她在寻找什么呢。
她在等待什么呢。
时间太过久远,记忆太过沉重,那些不愿被回想和提及的记忆,她已经遗忘了太多,但是身体深处,还是有一簇小小的、微弱的火苗,在空虚寂静的茫茫黑暗里闪烁着。
在直播镜头的拍摄下,她接过了时守桐的戒指,微笑着说:
“我愿意。”
身穿黑色正装,已经足以称为成熟男人的时守桐低下头,在众人的见证下深情地亲吻了他的此生挚爱,然后在亲朋好友们的起哄和拍手声中,情难自已地将她连带着捧花一起紧紧抱入怀中,激起台下某位大龄剩女的一声惨叫,好似被压扁的不是捧花,而是她或许还在读幼儿园的男朋友。
她结婚了。
和她不爱的人。
在她二十九岁的人生里,她一直是个懦弱又卑劣的人。
“我们离开这里吧。”时守桐对薄荧说:“我们回上京,或者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会照顾你、保护你、无条件地信任你——”
在她二十九年的卑劣人生里,做下的最卑劣的事,就是寄生在了一个真心实意爱恋着自己的男人身上。
“……好。”
婚礼结束了,来参加婚礼的人离开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开始转场,为了参加之后的after party。
“我们也走吧。”时守桐温柔地向她伸出手,他的脸上洋溢着达成所愿后的神采奕奕。
他的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为薄荧带来笑容,第二个愿望,成为薄荧的男朋友,第三个愿望,迎娶薄荧,如今已经全部实现了。
他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薄荧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然而下一秒,她就被时守桐扯了一把,被迫转过了头。
“不用看了。”时守桐说:“我知道你给他发了请柬,但是他根本没有来参加婚礼。”
时守桐将薄荧被海风吹拂到脸颊上的长发轻轻别到她的耳后,轻声说:“所有人都在下一个会场等着我们,我们走吧?”
薄荧回过神来,在时守桐的护送下坐上了转移的豪车。
“你累了一天,靠在我肩上睡会吧。”时守桐柔声说。
薄荧刚想推脱,她的头就已经被他按到了肩上。
“休息一会吧,到了会场我会叫你。”时守桐说。
身体里的疲惫一阵接一阵地袭来,薄荧闭上眼,轻声说:“……我只睡一会。”
黑暗侵染了她的视野,视网膜上残留的光斑为她构建了一个广阔的宇宙,在这片寂静无声的宇宙中,她任由自己不断坠落、坠落。
在昏昏沉沉之中,她梦见了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梦见在海边凉爽的夜风中,有一个人背着她一步步走回了家,她还记得他宽阔的后背和身上令人心安的木质香气,她还记得他沉稳的步伐和说话时总是冷静从容的语调,只是他长什么样,她却再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面容在她心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模糊糊,冰冷遥远,只有这样,她才能从破碎的美好中逃离,苟延残喘着活下去。
“我想一直背下去,背到再也抱不起你、背不动你的那一刻。”
是谁在温柔地说话。
是谁在悲伤地呢喃。
幸福那么短,为什么痛苦却那么长。
after party的会场设在海边一所宽敞豪华的度假别墅里,这里有沐浴在夜色中的无边泳池,也有灿烂的灯光和美味高档的自助餐台,相比起婚礼上的正式和严肃,杯觥交错间,不断有人举着杯来向新人献上祝福。
薄荧见到了许多熟面孔。
孟上秋去世四年后,终于得偿所愿等到了戚容的陈冕和已经和她冰释前嫌,作为母亲来参加这场婚礼的戚容;别扭地冲她举起鸡尾酒杯,一句“恭喜”后就神情黯然地匆匆离去的薛洋安;你来我往不断斗嘴,一同在自助餐台前战斗的李阳洲和金薇玲;新婚不久、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元玉光和对她关怀备至的林淮;一丝机会也不放过,正在会场里联络各大制片人和导演的梁平,和他牵着孩子在泳池边玩耍的圈外人妻子;还有曾慧、程娟、边毓等许多在她人生中留下痕迹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在向前迈进,他们或快乐,或悲伤地在不断向着未来前进,只留下无所适从的薄荧,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时守桐的几个高中朋友将他围了起来,不断揶揄着他终于完成了少年时的梦想,在热闹得仿佛虚假的世界中,薄荧悄悄走上了别墅二楼,推开了露台的玻璃门。
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一个身穿半正式西服,大约在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人,他背靠在露台的铁艺护栏上,在迷离的夜色中微笑着看着她:“你终于来了。”
薄荧愣了愣,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寻起他的身份来。
能被邀请来参加after party的都是与她和时守桐关系匪浅的人,然而她确信,自己不认识眼前的年轻男人,而时守桐的朋友圈子里,也不会有这样明显身在上流阶层的人。
“不用怀疑,你的确不认识我。”年轻男人俊美阴柔的脸上露出散漫不羁的笑容,他离开铁艺护栏走到薄荧面前:“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今晚你独自出现在这里,我就要偷走新娘……结果是,我又赢了。”
“……先生,只有收到邀请函的人才能出现在这里。”薄荧微笑着,双脚却慢慢地向后退去。
“我收到了邀请函,是你亲自寄出的。”年轻男人从容不迫地看着她。
薄荧不由停下后退的脚步:“……你说什么?”
“这是你寄给我的邀请函。”
年轻男人从怀中摸出一张白色的请柬,他打开合在一起的请帖,露出内页几行熟悉的娟秀文字。
薄荧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什么。
在薄荧和时守桐一同发出的无数封请柬里,只有这一封是全部手写,请柬上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她的脑海里。
“为什么这封请柬会在你手里?”她怔怔地看向年轻男人,然而他只是微笑不语。
远远地,天边传来了直升机翼旋转的沉重气流声。
“……你到底是谁?”薄荧沙哑微弱的声音几乎湮没在越来越近的气流声和楼下宾客发出的惊呼声中。
年轻男人对她伸出了手,微笑道: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名在这个故事里不足轻重的见证者。”
280、王冠(二)
安静的房间里,响彻着掌声和欢呼。
“她从莫妮卡·福斯特手中接过了最佳女演员奖。”刁昌濑清晰明了地描述着电视直播里的画面:“站在舞台中央的她非常美, 颁奖礼的灯光照射在她的冰蓝色长裙上, 就像照射在一片冰蓝的湖面上。”
“被切到画面里的杰瑞·巴恩斯——英国的一线男演员,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猜之后的戛纳晚宴里,他会试图从她那里获取一个联系方式。”
“她走下了台, 和泪流满面的戚容来了一个拥抱,我不知道她们真正的想法, 但至少看起来挺让人感动, 因为直播镜头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最后拿到最佳导演奖的是孟上秋, 但是他现在还在医院陷入深度昏迷, 所以戚容上台代他领奖。”
终于,电视上的主持人开始了谢幕主持。
“你还要听吗?已经没有她的画面了。”
刁昌濑转过来, 却发现男人已经闭上了眼, 一直以来埋在他胸腔深处, 支撑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运转下来的某种东西已经随着薄荧领奖下台的瞬间一同离去了,在他脸上,极度疲倦的神情首次战胜了他的意志, 占据了他惨白如纸的面庞, 他没有血色又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冰冷又虚弱的几个字:“……你走吧。”
刁昌濑沉默了片刻,伸手扶向他的肩膀:“起来吧,我带你去外面看看。”在男人反对之前,他接着说道:“……花园里太阳正好, 再感受一次外面的世界吧。”
再看看这世界的五月春华……然后再走。
他依旧是散漫轻松的语气,然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仅仅是依靠语言和视线交叠的,他不知道男人感受出了什么,但是在他的手将男人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时,男人没有抗拒。
“这东西已经不需要了。”刁昌濑将输液的针头从男人枯瘦的身体里拔出,任由药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鞋在这里。”刁昌濑半蹲下来,捡起浅蓝色的棉质拖鞋套在了男人脚上,然后站了起来:“我去推辆轮椅过来。”
“不需要。”男人沉稳冰冰凉的声音从他头顶发出,刁昌濑刚刚抬起头,就看见他将手按在自己肩上,借力从床上站了起来。
刁昌濑刚刚想要出言阻拦,就见男人已经摇摇晃晃地朝房门走了过去。
来势汹汹的脑瘤在男人的大脑里肆虐生长,将这具躯体一步步地摧毁,先是视觉,再是听力,最后是整个神经系统,然而即使如此,男人的姿态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的灵魂从来没有屈服过。
刁昌濑在身后仰望着他的背影,看着这个虚弱无力却始终脊梁笔挺的男人,他对这个男人说了谎,没有什么母亲的担忧,他来到这里,完全凭的是自己的意愿,在这个对他来说一切都太过容易得来的世间,艰辛太远,而敬畏太难,但他却切切实实地,在这两年的世间里被这个男人不断震撼着。
他本该成为世间的帝王,却在彻底发挥所能前不得不陨落,在草长莺飞、春晖灿烂的时候,孤孤单单。悄无声息的陨落。
眼中的身影忽然一斜,向着另一方无力倒去,刁昌濑大步上前,扶住了男人的身体。
“不坐轮椅可以,但是你看不见,让我扶着你吧。”
男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刁昌濑扶着他走到了沐浴在五月阳光里的花园中,找到一条无人的公园椅让他坐了下来。
刁昌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侧头看着在阳光下脸色依然苍白的男人:“感受到阳光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后背靠在公园椅上,没有焦距的黯淡目光直视着悬挂在高空中的太阳,像是跨越了万水千山,凝视着一个不在这里的人。
“是她害了你。”刁昌濑忽然说道。
从第一眼看到薄荧起,他的内心深处就感到了威胁,就好像在那具美丽的皮囊下,潜藏着某种危险的野兽一般。
男人没有看他,平静地说:“是她拯救了我。”
“你都要被她害死了,还拯救?”
男人闭了闭眼,轻声说:“你不明白。”
是的,十八岁的刁昌濑的确不明白,爱情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生,又让人死。
直升机的门开了,薄荧却依旧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
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声音里依然露出了一丝颤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陌生的年轻男人带着意义不明的浅笑,说:“因为这是他的家。”
“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你能一帆风顺、平安无忧吗?”年轻的男人微笑着看着薄荧:“你知道为什么天底下对你垂涎三尺的男人有那么多,然而即使是像傅沛令那样最富有权力的人也无法靠近你的身边吗?”
“……是因为他?”薄荧声音沙哑。
“不。”年轻的男人微笑着,将一份文件递到薄荧面前:“……是因为你。”
他注视着目不转睛盯着文件,就像正在迎接一场足以让内心世界浑然崩裂的强烈地震,由内至外越发颤抖的薄荧,轻声说:
“因为你也是这世间最富有权力的人之一。”
时间仿佛凝滞了,机舱内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浑身剧烈颤抖的薄荧和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半晌后,她好像终于回过了神,她低垂着目光,用颤抖不已的手挥开了面前的文件,在年轻男人的注视下,踉跄地跌下直升机,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她洁白的小礼服上沾上了灰黑色的灰尘,一颗颗的血珠正在从她擦破的双膝上渗出,她却好像没有一丝知觉,只是呆呆地、跌跌撞撞地向着眼前的两层高民居跑去。
拂托莱清新的海风吹过年轻男人的面颊,他手中拿着的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在程遐因脑瘤去世后他名下所有财产的归属,这是一份拥有法律效应的遗嘱。
年轻男人低下眼,对前方的驾驶员说:“回去吧。”
“好的,”驾驶员开始操作直升机:“刁总。”
薄荧慢慢停在了这栋民居的大门前,在岁月和海风的摧残下,这栋民居已经变得老旧,青灰色的外墙黯淡不堪,墙上的爬山虎却与之相反,在时间的灌溉下越来越强壮茂盛,就像缠绕在城堡外的荆棘一样,阻挡着世人的目光和接近。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冲破了记忆的桎梏,一幕幕回放在她的眼前。
她看见大雨冲刷下浑身湿透的他,激烈的夜雨拍打着他的面容,却浇不灭他眼中灼灼的火光,他对站在天台边缘生死一线的薄荧伸出了拯救的手。
她投入他的怀抱,运用一个女人天生的能力,引诱他步入名为薄荧的深渊。
她看见在户海慈善晚会会场的洗手间里,她缠上他的身体,在他的耳廓边低声诱惑。
“吻我。”
她看见自己被抱上洗手间的盥洗台,双腿顺势夹住他的腰,以一种放浪的姿态仰头迎上了他的吻。
坠落。
坠落。
坠落。
向着深渊一起坠落。
深渊太冷,而她需要人陪。
她看见皎洁的月色中,她跪在床上,流着泪亲吻他凹凸不平、疤痕遍布的后背。
她看见夜风绞着那年的第一场雪,漫过他笔挺瘦削的身体,飞扬的雪花掩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他眼中的温柔,和空中飘落的雪花一样冷,一样轻,一样安静。
他接纳了并不美丽也不善良的她,对她再次伸出了手,说:“下雪了……我们回家吧。”
她看见在浴室里,用绞干了热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她冰冷四肢和头上雪花的他。
“你只是在制裁。”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泪流不止的她,眼中露着和她同等的悲伤:“一个知道自己正在沦为恶龙的……悲伤的制裁者。”
她看见了站在车外的他,他黝黑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
“我不希望你做魔王,只希望你能自在地走在阳光下。我相信爱上你的自己,也请你相信自己,你比你以为的更坚强、更善良,更值得被爱。”
她看见自己含泪按下了车窗,问他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微笑,那张理智得近乎不近人情的面容因为这抹淡淡的微笑而焕发出一股奇异的光彩,平静的瞳孔就像是秋日阳光下晒得温热的黑色玛瑙,沉在深深的眼窝里。他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细腻,除了温柔以外,那眼光中还有些什么悲伤的、遗憾的、恋恋不舍的,一种那时的她说不出,也道不明,现在才终于明白的东西。
“……因为是你,所以永远都来得及。”他说。
“程遐!”
薄荧冲进了虚掩的大门,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欺骗自己忘记了,但其实她一直都没忘,他的一切都深深刻在了她的心脏上,他冷淡的眉眼,他强大的气势,他坚毅的身影,还有他的名字。
“程遐!”
“程遐!”
薄荧在这栋安静的房子里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镌刻了她此生全部爱恋的名字,偌大的民居里依然保留着她离去时的模样,就好像下一秒,她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的程遐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患脑瘤的事了,在他们前往西班牙之前,在户海慈善晚会后不久,他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为什么她没能早早地察觉他眼中的留恋和悲伤?
为什么她没能勇敢一些,追上去质问真相?
为什么……她没能始终如一地相信他?
她哭喊着找遍了整个民居,最后停在了从一楼客厅通往花园,此刻却被厚厚的窗帘所严密遮盖的落地玻璃前。
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慢慢拉开了两面的窗帘。
蓝紫色的鸢尾花热烈地绽放在傍晚的夕阳下,微风拂来,二楼传来了熟悉的风铃声响。
刁昌濑转头看向面容惨白又毫无生气的男人,他知道这将是他们彼此都活着时的最后一眼,他的心中被一股无法抑制的悲哀所充斥,甚至在他得知父亲死亡时,所产生的悲哀都没有此刻的百分之一多。
他的父亲生养了他,而真正教养了他,让他在这两年时间里急剧成长的,是眼前这个即将迎来死亡的男人。
他想要说一句告别的话,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知道,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个男人真正需要的,不是他苍白的言语,而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害怕吗?”刁昌濑问。
对于他幼稚的提问,男人虽然困难,但依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只怕我走了以后,没有人能够再保护她。”
“我会履行我们的交易,代为经营逸博,并且在我活着的时候,尽我所能的保障她的平安。”低头沉默许久后,没有经由他的母亲,刁昌濑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作出了承诺:“所以你……不用担心。”
刁昌濑转过头去,却看见男人半闭着眼皮,黯淡无光的瞳孔正从越来越低的眼帘下望着那片除了刺目的太阳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程遐?”刁昌濑已经预知到事情的发展,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因此停留,但他还是不免希望,那一刻能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
在程遐漆黑的视野中,一缕缕的阳光正在逐渐穿破黑色的帷幕,他重新看见了耀眼的太阳,看见了湛蓝的天空,看见了背对着拂托莱那栋民居站在他面前的薄荧。
她穿着冰蓝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盘在脑后,羞涩而可爱地看着他:
“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回来了。”
他向她走了过去,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现在这么轻盈,短短两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低头看着这张在午夜梦回中不断出现在他面前的容颜,说:“……我回来了。”
“再也不走了?”她问。
他看着她,哑声说:“再也不走了。”
听到他的回答,她的脸上绽放出夺目的笑颜,一如从前,以一蚁之力,撼动了他固若金汤的心灵。
富可敌国的权势落在一个平庸之人的手上,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同理,倾国倾城的容颜落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身上,也只会成为万恶之源,但是当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握住了权势的王冠,她就能成为俯瞰众生的女王。
所以他必须得到逸博集团。
所以他必须离开薄荧。
所以他必须——成为她的王冠。
薄荧推开玻璃门,一步步走到了蓝紫色的鸢尾花丛中,最后,停在了一块墓碑面前。
她伸出手,打开了摆放在墓碑前的一个小小石盒,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拿起了里面的东西。
洁白的蕾丝飘带,随着微风飞舞在她的手指间,在她朦胧的视线中,一行小小的英文被绣在了发带尾端:
“pardon me”
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薄荧的眼眶中不断落下,她大张着嘴,却已经哭不出声,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那样,急促地喘息着,眼泪流进她的嘴角,流进她的衣领,她整个人都被淋浴在磅礴的泪水中,一点一点地被心碎的痛苦压倒了身体,无力地跌倒在他的墓前。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从来就没有离开。
甚至在他死了以后,他也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她的头倒在了墓碑上,和他的人不同,他的墓碑是冰冷的,他再也不会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了,他再也不会在她梦魇的时候握住她的手了,木质的香气飘散了,她再也闻不到了。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早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就失去了他。
在缺氧的抽搐和因此带来的逐渐侵染视野的黑暗中,她拼命祈求着恶魔的回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让他活过来吧,无论是要她的肉体还是灵魂,无论是让她在地狱的厉火中沉浮多少年,她只要他活过来——
她只要他再看她一眼——
再叫她一声——
“薄荧。”
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
“我以为你真的把我抛弃了,现在才明白过来,你会怪我没有相信你吗?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穿着冰蓝色长裙的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程遐。
程遐慢慢笑了起来,他对她伸出手,目光温柔:
“因为是你……所以永远都来得及。”
281、掌上明珠(一)
星期五的傍晚通常是一周工作的结束,朝九晚五的人们迫不及待地离开公司, 争分夺秒地迎接美好的周末。
而僰宅的佣人们却一反常态, 拿出了平时十二分的干劲, 陀螺似的转在宽阔的僰宅里。看管大门的李叔从中午吃过午饭后就开始不停把脑袋探出门卫室张望,分管花园的张大爷天不亮就来到花园,剪下一束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放到了三楼的主卧里, 负责厨房事物的江妈更是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拿手大菜,就连打扫卫生的两个阿姨, 也是挽起袖子把僰宅里里外外擦得一尘不染。
僰安秋刚刚从花园里回来, 正想去客厅坐着看电视, 他还没走到客厅沙发那里, 王嫂就在身后叫了起来: “僰先生!请您就呆在二楼吧,我刚刚才把地擦干净, 您瞧又有脚印了!”
僰安秋看了眼从楼梯延伸到自己脚下的灰脚印, 反而皱眉责备:“那还不是怪你没把鞋底擦干净!”
“我上午才把您的鞋底擦得干干净净, 您是不是又穿着拖鞋去花园了?”王嫂拿着抹布一边擦楼梯的鞋印,一边怨念地看着他。
僰安秋咳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你擦干净不就得了, 问那么多!”
王嫂刚想说什么, 花园里传来一声尖叫:“谁把我的玫瑰摘了!”
没一会,面带怒色的僰庭春从花园里快步走了回来:“谁剪了我刚开的玫瑰?”
没人回答她的疑问,僰庭春脸上怒色更甚:“没人承认?没人承认我就——”
“吵、吵、吵——你什么时候能安静一点!”被郭恪从二楼主卧里扶出的僰鲲泽一出声,僰庭春立马嘴角往下一撇:“爸!我早就说过,没我同意不能动我花园里的花!”
“剪了还会再长出来的, 你要是没见过花你明天就住花店去!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僰鲲泽虽然年过八十,但震慑力仍在,他一发怒,就算是僰庭春也不敢再辩驳,而僰安秋——没见着他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安静如鸡吗?
可惜,安静如鸡在僰鲲泽这里是行不通的。
“僰安秋,你怎么还在家?”僰鲲泽皱眉看着僰安秋。
“啊?”安静如鸡还是被点名的僰安秋呆呆地看向他的克星:“我……我不在家还能在哪儿啊?”
僰鲲泽拄着的拐杖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僰鲲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僰安秋:“荧荧今天回家,你不去机场接机还在这里做什么?!”
“她那么大个人了,您还怕她迷路不成?”僰安秋小声叽咕。
“你是不是屁股长在沙发上了?要不要我来帮你和它分开?”
僰鲲泽推开郭恪,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老人年轻时上过很多战场,没有杀过人的人和杀过人的人,以及杀过很多人的人在气质上都有明显的区别,僰鲲泽一瞪眼,僰安秋就心虚,他再拄着拐杖朝他杀来,僰安秋就只想以火箭的速度逃跑。
“哎哟!您冷静!我这就去!这就去!”
僰安秋飞快地跳了起来,慌不择路地从客厅的落地玻璃门里冲到了花园。
“哎——您又没换鞋!”王嫂惨叫。
“唉,家门不幸!”僰鲲泽怒其不争地瞪着僰安秋的背影。
“大哥单纯,本性不坏,只是有时做事欠妥。”郭恪从后面走了过来,笑着扶住僰鲲泽:“我扶您去沙发那儿坐着吧。”
僰鲲泽在郭恪的搀扶下,坐到了主沙发的正中央。
“嗯……”老人沉思了一会,悄悄对郭恪说:“我现在的样子刻意吗?”
郭恪把电视遥控器递到他手里,笑着说:“不刻意。”
僰鲲泽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我只是想看电视才坐到这里的,才不是等人。”
门铃声响了,老人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立刻坐得笔直。
王嫂抢在所有佣人前面扑到玄关处打开了门:“大——”
“王嫂。”
“姐姐呢?姐姐回来了吗?!”
田雪和僰昭的声音一齐在玄关响了起来,老人的身体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失望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郭恪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垂下眼没有言语。
“爸!”僰昭像只快乐的小鸟飞进客厅,和装满了书本的书包一起砸到郭恪怀里,郭恪拉起明眸皓齿的少女,柔声教导:“你都十六岁了,要稳重一些,别毛毛躁躁的。”
“爷爷!姐姐回来了吗?”僰昭期待地看向旁边的僰鲲泽。
“不知道,还在路上吧。”僰鲲泽一脸风淡云轻。
“爸、小叔子,弟妹。”田雪走进客厅,和三人打了声招呼,僰鲲泽对她点了点头,郭恪和她微笑着寒暄了两句,僰庭春则像没听到一样看着自己新涂的指甲。
对于这个一直当她是空气的弟妹,田雪早已习惯,她看向郭恪:“荧荧和家里联系了吗?”
“还没,应该还有一会吧,安秋已经去机场接了。”郭恪说。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话后,郭恪看向僰昭:
“今天是公布期末成绩的日子吧?成绩怎么样?”
僰昭脸上的笑容一滞,肢体也有些僵硬起来:“就……就那样呗……”
郭恪皱了皱眉,为她始终不能提上来的成绩,也为她这副顾左言他的姿态,这会让他想起僰安秋。
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早就带着僰昭和僰庭春搬出僰宅了,他深深地担忧僰昭被环境影响,成为她舅舅那样的社会渣滓。
看见僰昭瑟缩的样子,僰鲲泽皱了皱眉:“读书又不是唯一出路,小昭跳舞不是挺好的么,以后可以成为一名文艺工作者。”
“是啊,人各有所长,没必要逼着孩子做不喜欢的事。”田雪摸了摸僰昭的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快乐成长最重要。”
她抬起头来,正好和郭恪眼中的冷意迎了个照面,她一僵,把手从僰昭头上移了下来。
郭恪低下头,对闷闷不乐的僰昭说道:“晚上把你的试卷拿出来,我给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在客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玄关再次响起了门铃声,这次伺服在厨房门口的江妈眼疾手快地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前:
“大——”
大了一个字就没了,接着响起的是一个爽朗的男声:“江妈,您好,薄荧回来了吗?”
“快了快了。”江妈说。
穿着陆军校官常服的郑风走进了客厅,他一边脱下军帽,一边不好意思地看着厅内几人:“僰爷爷、郭叔叔、僰阿姨、田阿姨……我来得有些急,没有换衣服,你们别见怪。”
“见怪什么?军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