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玄机在哪里

第二天后晌，笼罩在地上的雾，逐渐退了。阴沉多时的天，开始放晴。树上的冰凌一见太阳，就开始哗啦哗啦往下掉，刚刚消融的薄冰，让路面变得泥歪歪的。已经返青的麦苗，头上顶着冰茬和露珠，在雾气蒸腾的土地里尽情地绿着，有几只喜鹊在地里飞来飞去，嘎嘎嘎不停地叫唤。

秦家的两个女子，总算挺了过来。秦娟的痢疾基本上止住了，秦秀的烧也开始退了。一家人紧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两天来，陈来文半步也没敢离开，唯恐再有闪失，他就没法向这一家人交待。看看两个娃娃有了好转，这才放心地躺下，呼呼地打起了鼾声。

趁着这个机会，秦敬尧走出了院子。他在门间畔上蹲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的家里到底咋啦，几个娃娃为啥突然间，就得这样急的病。他回头瞅瞅这个自己打小住过来的庄院，左看看，右看看，也没觉出有啥异样。但他心里还是说，得找个人给看看了，这庄，怕是不吉利呢。

多年以来，秦家家里有事，一直用吊梁上的阴阳。从秦敬尧的爷爷秦天宝起，不管是埋人，修庄，给娃娃赎身，还是看日子，动土等，大都不会例外。但秦敬尧一直觉得，吊梁上的阴阳，是一辈不如一辈。他爷秦天宝在世时，时常提起七条棍，说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的阴阳，到六响铃手里，就明显不如他大了，但大发小事，还能过得去。现在的五魁盘，是六响铃的儿子，嘴上功夫厉害，灵性上却不敢恭维。解放以来，阴阳这个行当，也不吃香了，但老百姓还得用，因而五魁盘还是明里暗里地给人干。后来，五魁盘因为搞封建迷信，和秦敬尧一起住了两个多月。秦敬尧和他混熟了，五魁盘就说，阴阳阴阳，改人心慌。你不信吧，还有那么点劲儿，你信吧，其实啥用也不顶。但不管咋说，你老弟有事，就吭个声，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来给你顾事，绝不含糊。想到与五魁盘在公社的那段交情，秦敬尧就寻思，等这两个娃娃好利索了，就去一回吊梁，请五魁盘来给整治整治。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五魁盘趁黑就进了秦敬尧的家门。吃了饭，就从布包里掏出一只罗盘，说，我五魁盘，耍的就是这个。埋坟坐字，拉庄定向，离了这，我就不叫五魁盘了。走，到崖背上看看。说着就和秦敬尧一起，上到崖背，在窑顶上转来转去，最后把罗盘搭到了正窑顶上，打开手电看了一会儿说，你这庄，今年犯黑煞。秦敬尧说，那咋整治。五魁盘说，这简单，遇到我五魁盘手里，别说一个黑煞，有十个，照样治得服服帖帖。就让秦敬尧找来一个犁铧尖，栽在崖背顶上，口里说，犁铧尖，对皇天，黑煞犯庄跑远远。从崖背下来之后，又画一道符，贴在大门上。整治完后，就收起布包要走，秦敬尧本以为他还要念经啥的，但五魁盘说，这就好了，你放心，从此保你全家平安无事。秦敬尧还想留他住下，天亮再走。五魁盘说，这个年头，不住为好，免得招祸。秦敬尧见留不下他，就抓了一只公鸡，装进了五魁盘的包里，五魁盘嘴上说，不用不用，咱俩啥交情呀。但还是提了公鸡，连夜就走了。

这事过去没多久，秦明杰去万世安那里讨教，万世安说，你大叫那五魁盘来，也只能是改改心慌，你们家出的事，怕与庄子没多大关系。秦明杰问，那与啥有关系，万世安不说话，掐算了半天才说，坟。秦明杰就瞪大眼睛，听他说下去。万世安说，老坟湾那么多坟都平了，为啥单就你们家出事。别的坟只取了坟堆，对墓窑没有影响。我那死鬼兄弟万世祥的坟，取了坟堆还解了别人下的镇呢。你们家的坟，是从坟堰下平过去的，本来就铲得低，加上坟后面又有些坡度，铲过以后，地面离墓窑也就剩下两三尺厚，很容易出问题。现在问题已经出来了，先人见天了。秦明杰不明白，问说啥叫先人见天。万世安说，先人见天，就是墓室已经透堂了，见天了。秦明杰不信，说我前段时间去看还好好的，怎么能透堂呢。万世安说，你若不信，就去仔细看看，看完了再来找我。

秦明杰就到梨树间，在两个坟堰跟前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啥问题。正寻思万世安是不是在乱说，这时却看到新耕过的地上，有一个小小的窝，用手扒拉开，就发现胡圾下面有一个一拳宽窄的小洞，小洞不时往下流土，一时阻挡不住。他就明白，坟是透了无疑。这小洞估计是开春耕地的时候，牲口的蹄子给踏穿的。

从梨树间回来，万世安就问，我说得不错吧。见秦明杰一脸的无奈，就说，先人见天，家中难安。坟一旦透堂，脉气散尽不说，还对后人不利。秦明杰问说，那现在该咋办呢。万世安说，没别的法子，只能迁坟。秦明杰问，咋迁。万世安说，要迁的话，两处坟堰三个坟都得迁。秦明杰又问，那迁哪里合适呢。万世安说，没有比原地更好的地方。过去你家坟坐字不错，但太靠前了，聚不住气。现在修了梯田，地势平整，往里稍微移一点，字不变，就有了富贵之气。秦明杰说，埋在原地恐怕不行。刚刚平好的梯田，人家也不会让你重新埋到那里呀。万世安说，咋不行，咱又不起坟堆，又不影响他种地，谁管你地下埋不埋人呢。秦明杰说，不起坟堆，咋都不像个坟呀。万世安说，这你就不懂了，只要先人埋的地方好，要不要坟堆，都不打紧。说完，就紧盯着秦明杰说，你可知道，我为啥一直叫你埋在原地吗。见秦明杰摇头不答话，就继续说，那个地方，是个好茔地呀。咱芦花湾，老早就传说老道赶来了龙脉，龙脉在哪瘩，就在这老坟湾里。过去的老坟就传说是吴八斗埋下的，后人就在朝廷里做了官，只因那吴八斗短见，说话食言，才招致了后头的灾难。现在的旁山虽然塌了，但龙脉的脉气还在，虽说埋在这里的坟主，后人成不了龙，但成个大点的人物，还是行的。现在就已经有人快成个人物了。秦明杰问说谁。万世安笑而不答，继续说，世上这事，是转着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你现在在梯田里起不了坟堆，十年以后，你秦明杰家的坟堆，比谁家的都大，这就是世道。秦明杰说，十年以后成啥样，谁能说得准，只要现在家里平安就好。然后就请万世安给定个日子，到时也请他去给划个穴位。万世安说，那当然，别说选日子，定穴位，迁坟的时候，我去给你先人整理骨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