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变革

也应了一句话，出来在江湖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万年在芦花湾当了多年的庄掌柜，眼看着就当不下去了。为啥呢，起因还是姜宝斌写给县委的一封信，信上要求给他大姜彪平反昭雪，落实政策，将迫害致死他大的凶手万年绳之以法。县上落实政策办公室和公社派来的的调查组，在芦花湾蹲了好几天，走访了解了知道内情的一些民兵和群众，逐个记下笔录，让他们签字按了手印，最后认定信上反映的情况，大部分是属实的，准备回去向领导汇报以后，再做处理。调查组临走之前，召集大队班子成员开了个会，要求万年认真反省自己的问题，等待上级处理，要求班子其他成员履行好职责，做好后续工作，确保当前特殊时期，人心不乱，干劲不减。

调查组离开芦花湾之后，就已经有了许多的传言。说姜宝斌的那封告状信，其实是陈永康一手帮助给写下的，陈永康用了三天三夜的功夫整理出来，交给姜宝斌说，这封信寄出去，一告一个准。说这次调查，是县委孟长龙书记亲自督办的，让调查组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从调查结果看，万年的支书兼主任是当不下去了，说不定还得去坐牢呢。说芦花湾的这一任班子，要大换班，公社有意让秦明杰，陈永康和姜宝斌几个人挑头干，任职的通知马上就来了。等等。百姓传闻，不足为信，但这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让人弄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但不管咋说，芦花湾的天，看来真的是要变了。

在等待正式结果的日子里，最难熬的还是万年。从开始调查他的那时起，万年就陷入到一种极度不安的境地里。他想不到这世事，怎么会变得这么的快，前些年还一直喊着造反有理，阶级斗争，怎么一下子风向就变了呢，又是纠正冤案，又是拨乱反正。一夜之间，好像这世事忽然间翻了个个儿。他弄不清调查组回去以后，自己的命运会面临咋样的变化，会不会真像传言的那样，会抓他去坐牢，去抵姜彪那老家伙的命。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那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恶梦，又出现了，他被一个黑色的影子四处追杀，弄得他无处躲藏。他一身接一身地出汗，大把大把的头发，也开始往下掉。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疯了的。

过罢年不久，有关芦花湾和万年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公社副书记周天银，带着几个干部来到芦花湾，宣布了县上和公社的几项决定。一项决定是，推倒强加在姜彪头上的各种不实之词，恢复他的名誉，予以平反昭雪，鉴于姜彪已经去世，由公社发给其家属抚慰金，并由大队组织召开追悼大会，为姜彪正名。另一项决定是，撤销万年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职务，鉴于他在文革中的表现，公社还将进行进一步审查，待有关问题查清后再作处理。还有一项决定是，免去大队原任几名班子成员的职务，由秦明杰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陈永康和姜宝斌任革委会副主任。

决定是在全体社员大队上宣布的，宣布结束后，周天银召集新班子成员开了个会，对当前农村应该注意的问题，做了重点强调。他说，现在群众思想比较混乱，有一种思想倾向，以为一切都可以放开了。少数地方一些群众要求实行包产到户，这种倾向要引起新班子成员的注意。不管形势如何变化，一定要坚持集体所有制的性质不能变。在这个原则问题上不要丧失立场，犯方向性错误。

临走之前，他把秦明杰叫到一旁，说，公社对芦花湾大队班子的任命，有一些不同的意见，主要是对陈永康的任职有分岐。他是地主出身，根不红，苗不正。但他点子多，一些领导比较欣赏。所以有些事情，你这个一把手要有主见，不能啥事都听他的主意。并告诉他，县上马上要开三干会了，让他把大队工作安排好，准备去县上参加会议。

县上的三干会开了三天，其中最主要的，是听孟长龙书记作报告。报告很长，秦明杰从中听出了几处有新意的地方。一个是，农村的集贸市场，将逐步放开，农民今后可以自由从事市场交易和买卖。另一个是，适当扩大农民的自留地面积，提高十多种主要农副产品的收购价格。还有一个是，改革不适应农业发展的生产体制，有条件的地方，要探索试行生产承包责任制。

散会的时候，秦明杰随着人流走出礼堂，就看见亢峰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就走了过去。亢峰说，晚上没事就到我家里去吧，老婆下午没课，在家煮羊肉着呢。

到了亢峰家，一大盆羊肉刚刚出锅，两个人就羊肉蘸蒜汁，吃得汗流浃背。秦明杰说，想不到我这山里来的人，一进城就开了羊荤，福分不浅呢。亢峰说，这算啥，我到你家里，你连下蛋的母鸡都杀了，害得我老是还不上你的情。两个人笑了一回，就转入正题。亢峰说，我看目前的形势，农村的土地，最终还是要承包到个人手里的。秦明杰说，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可一些领导不见得能通过呢。亢峰说，是不是有人给你们念了紧箍咒。秦明杰就不说话了。亢峰说，你不要听周天银胡咧咧，他这个人，一惯就左。现在国家大的政策已经有了，可到咱们这里，仍然是小脚老婆走路，迈不开步子。就咱们公社，到目前为止，还有许多人靠救济吃饭，国家把这些懒人养到啥时候。让我看，还不如尽快把土地承包到个人手里，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秦明杰说，只要你书记一句话，我们芦花湾第一个就把土地承包下去。亢峰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稍后些看看风头再说吧。说完就转移了话题问，你觉得让陈永康给你当副手还行吧。秦明杰说，陈永康有思想，脑子够用，让他当副主任应该没说的。亢峰说，就这，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呀。都啥年代了，还抱住成分论不放，难道还让万年这样的人继续胡整不成。现在要办件事，阻力可真不小。秦明杰笑笑说，你那几个副职，恐怕没几个真心帮你的。亢峰说，可不是，周天银偏左，伍德龙滑头，曾树山神经。这几个人，就数伍德龙聪明，现在调整了策略，开始和我保持一致，我知道他是有想法的。说到这里，亢峰突然问，有一条内部消息，你可知道。秦明杰说，消息到我这里，就不是内部的了。亢峰说，听说以后，再不让书记兼主任了。公社主任这个位置腾出来，免不了又是一场相争呵。现在符合条件的，只有周天银和伍德龙两个人选，他们都在暗暗使着一股劲呢。秦明杰问，这样说，那大队书记也不能兼主任了。亢峰说，可不是。你们芦花湾大队，恐怕只有陈永康适合这个角色了。秦明杰听了这话，就不说话了。他知道，在亢峰的心里，陈永康早就成了芦花湾大队主任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