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公社通信员

秦亮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到丫河口公社当了通信员。通信员的工作，就是接接电话，收收发发，上传下达。但实际上更多的，还是给几个公社领导当勤务员。

秦亮报到的那天，给他安排任务的文书邢斌，就交待过，收收发发的事，做好就行了，重点是服务几个领导。然后就领着他，到书记亢峰，副书记周天银，副主任伍德龙，曾树山和仁静的办公室逐个见了面。怕他不会干，就让即将调走的老鲍，给他传导传导。老鲍虽然年龄不大，但干公社通信员也有些年了，听说新来的县高官孟长龙，上次到公社来，他服务得周到，就调他到县委，给新书记当通信员了。老鲍说，啥叫服务领导，就是伺候人。这伺候人也有讲究，一要脑子灵，二要手脚勤，三要嘴头紧。没这三条，要把人伺候好，也难。我在公社这么些年，伺候了一茬又一茬领导，没让他们挑出错儿，靠的就是这三条。你这娃娃还年轻，得好好磨磨。接着，就给秦亮传授了如何伺候领导的路数。如早上起床，给领导叠被打水，挤好牙膏，领导离开房间，要尽快打扫完房间卫生，泡好茶水。中午趁领导吃饭，就铺好被褥，拉上窗帘，准备让领导午休。晚上领导睡觉前，掺好洗脚水，伺候领导洗脚睡觉。至于领导交办的洗衣采买等活，那就更是要殷勤用心。听他这么一说，秦亮就感到这伺候人，不是个好干的活儿，可不管咋说，这活儿再难干，总比在农村里拉架子车轻松吧。这样一想，就安慰自己，既然来了，就咬着牙好好干吧。不过他还是有一个问题，觉得不好处理，就是领导这么多，伺候了这个，其他人伺候不周到，有意见咋办。老鲍说，伺候领导当然要有所区别。不然累死你也落不下好。要优先保证书记。其他几个副书记和副主任，要区分情况，有所侧重，适当兼顾吧。老鲍随后就交待了几个领导的习惯。亢峰书记刚来不长时间，不太喜欢让人照顾，不过让人伺候着，谁都会受用，时间一长自然就习惯了。周天银副书记是个文人，好静，伺候不能弄出太大声响，按时打水泡茶就可以了。还有一个挂名副书记柳玉书，是劳模，在大队当支书，平时不来，可以不用管。第一副主任伍德龙，在公社时间长了，资格老，有许多习惯，比如天天吹头，夜夜洗脚，有时还要人给他按摩脖子和肩膀，衣裳床单换得勤。对他，还得跑紧一点。第二副主任曾树山正好相反，不太讲究卫生，他的房间要多通风，勤打扫。第三副主任仁静，是个女的，一些体力活帮助干干，其他事就不用操太多心。武装部长马占军是个勤快人，自己的事自己干，有啥事帮助跑跑腿就行了。

知道了这些伺候领导的路数，秦亮干起活来，就顺手多了。第一天早晨到亢峰的房间里打扫卫生，看到亢峰自己已经叠了被子，掺好了洗脸水，秦亮就开始给他挤牙膏，亢峰就说，以后这些自己能干的事，你就别管了。每天帮我打点开水和凉水，收拾收拾卫生就行了。周天银起床早，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准备锻炼去了，见他来，就递给他一只保温瓶，让他一会儿给打壶开水，随后就锁门出去了。只有伍德龙早上收拾得仔细，又是洗头，又是吹风，又是擦鞋，在秦亮为他打扫房间的时候，他好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声，你大和亢书记是同学吧。秦亮没想太多就嗯了一声。他本来还想说，我和你儿子伍大帅，也是同学。但一想自己和伍大帅的关系，就咽下了那句话。早上起床最晚的，要数曾树山了，直到吃饭时才匆忙起来，抹了一把脸，就直接吃饭去了。秦亮打开了他那间充满怪味的房间窗户，简单打扫了一下，又帮忙给仁静提了一桶凉水，收集起几个房间的暖水瓶，打了开水泡好茶，才自己去饭堂吃饭。

做饭的尤师见他来得晚，就说，以后你就把碗放在伙房里，来晚了，我给你留着。他看尤师这人还不错，所以以后闲了下来，也到伙房里帮他干干活。

服务领导的活儿，大都集中在早中晚三个时段，其余时间无非是去邮政所发信件，取报纸，回来以后分发给各个领导和公社干部，邢文书有时也会安排他，给各大队打电话通知事项，统计上报的数据。

活儿一忙完，秦亮就有机会坐下来，歇口气，做做自己的事情，想想自己的心事。现在，他的大部分同学，都回家参加了队里的生产劳动。芦花湾和他一起毕业的陈小飞和万连本，也回了家，陈小飞来找过他一次，说你现在好了，干上了公事，不像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真受不了呀。秦亮问他，那你打算咋办。陈小飞说，熬过了这阵子，我想去一回省城，找找我二爷陈来道，让他给我想想办法，找个工作干。秦亮说，能进省城，那多好呀，以后就成城里人了。陈小飞说，只是这样想，还不知道行不行呢。正说着，他忽然问秦亮，你知道万连本现在弄啥。见秦亮摇头，就接着说，万连本现在跟着他爷万世安，学开了阴阳。边说边学着阴阳的样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嘴里不停地咕咕噜噜学着念经的样子，逗得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除了见过陈小飞，秦亮在院子里还见过伍大帅，伍大帅似乎早忘了他们之间的不快，见了他还主动过来和他说话。伍大帅现在已经到县上交通局上班了，说话更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他说，你干这话儿，真不是人干的，天天伺候领导，哪年是个头呵。说着凑近他说，我爸那人，讲究多，我顶烦他这点了。你以后别听他乱拨摆，能对付就行了。遇到过不去的事儿，找我给你说话。见秦亮没有答话，就又问他，再见过苏爱爱没有。秦亮就摇摇头说没有。伍大帅说，唉，过去的事，就不提了，那时还是瓜呀。以后见了她，代我问个好。

伍大帅不提苏爱爱还好，一提，倒让秦亮想起，自从毕业以后，就一直没见过苏爱爱。尽管他一直希望能见着她，可自己到公社上班这么久，离她家也不太远，可却从没在街上见过她一面。他不知道苏爱爱遇到了啥事情，正预备抽空去一趟苏爱爱的家里，不意想，苏爱爱这天傍晚却到公社找他来了。

苏爱爱一进门，就在他住的房子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终于说，你现在成了公家的人了，还一个人住单间，怪不得见你一面这么难呢。要不是趁天黑，我都不敢进你这公社的大门呢。秦亮就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我正寻思到你家找你去呢。苏爱爱说，你是随便说说的吧。我一直在家，也没见你来过一回。这一说，倒让秦亮不好意思起来。他说，来公社干这活，事情多，想出去找你也不容易呢。说着，就急忙让苏爱爱坐下，找出家里捎来的山果子让苏爱爱吃。苏爱爱说，你别忙了，我来你这里，只想给你说几句话就走。秦亮听了就说，有啥话还这么认真。你说吧。苏爱爱就紧盯着他说，秦亮，你知道我们家是个啥家庭，也知道我们有啥样的信仰。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读圣经，我已经立志，把我的一生都献给上帝了。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好吗。这一问，让秦亮一下子不知该说啥才好。他含糊地说，你觉得好就好吧。苏爱爱接着说，我还想，请你和我有一样的信仰，你愿意吗。他觉得这个问题更难回答，正迟疑间，苏爱爱说，这个问题你不必急着回答，想清楚了，再来找我。看秦亮还在犹豫，就说，我本来想拿本书给你看，但我又放下了。咱俩为书的事，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我不想让人家说我到人民公社来传教。如果你想看了，就自己到家来取吧。说完，就转身出门，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留下秦亮一个人，在门口怅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