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心的恶魔
泥巴村的后山,是一个宽敞的草甸,往北是更高的山。雪山上流下的水,聚集在平坝中间形成湖泊。那些得了掳疮的人,围绕着湖泊搭建起茅草棚。茅草棚往外,围着木栅栏。三处篝火在燃烧,形成灰色的烟,飘到空中,和黑夜相比,显出烟的亮白。
王质独自走出树林,朝着木栅栏走去。
守卫拿着斧头,王质取下盖在头上的斗篷,露出骇人的红疹。守卫厌恶地挥挥手,示意他进去。
夏日后山,雪风吹拂,如同初冬。
远处观察一片静谧,走近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有几只小狼在灌木丛小心咀嚼猎物,王质看见是白森森的人的腿骨。小狼见人,不逃跑,不攻击,狼眼露出绝望。
难道这些狼都得了掳疮?
盘羊牧场听过的牛角号声响起,住在茅草棚子的人陆续出来,向着湖边走去,王质跟着快走几步,混进人群中。
到处都是皮肤腐烂发出的酸臭气息。
篝火熊熊燃烧,一人站上大石头。宽脸,络腮胡,身材粗壮,俯看围拢上来的众人。
这不就是盘羊牧场相识的刘都尉。
刘都尉,不,不姓刘,之所以叫刘都尉是冒名顶替刘刺史的儿子。在扎嘎瀑布附近杀死了刘刺史家眷,他对王质说:“老子不姓刘,姓蒋!”
那么,蒋要去吐谷浑做逍遥自在的人,为啥现在却在泥巴村?
有人将铜盆放在木架上。
王质也认识,那人是盘羊牧场的士兵,蒋手下的兄弟。
那人手中拿着短刀,众人排着队,伸出手腕靠近铜盆。短刀锋利,那人熟练的地在每个人手腕上划一刀,血滴在铜盆里。
王质低声问前面的人:“为何这样做?”
“你是今天来到?”那人瞪了一眼,“蒋郎中是吐谷浑的神医,达木子头人请来的。每天让大家放血治疗掳疮。”说完,伸出双手,有十几个伤疤。
“一个疤痕就是一天,我染掳疮十二天,全靠蒋郎中放血治疗,病情渐渐好起来。”
王质根本不相信愚昧的做法:“大叔,你染掳疮十二天,那么和你一同生病的人,放了血,病情都好转了吗?”
“他们今生做了坏事,所以运气不好!同来的八人,只有我还活着。,我从小到大,从不杀生,福报今日现。”
“大叔,你说你掳疮发作十二天,”王质看到这人红疹开始结痂,心里惊喜,“说明你真的是有福报,无须放血,你的病已经好了!”
“你又不是郎中,我可不信!”
轮到王质放血,他将斗篷盖住脑袋,将手腕伸出去。
放血者看王质的手腕:“今日才得病?”
“是的。”王质回答道。
“是泥巴村的人吗?”
“是的。”
“泥巴村的人不应该患病,你喝红色的药酒没有?”
“放血者,让那人站着,不要放他的血。”蒋郎中站在石头上,打断问话,对着放血者说到。
不一会儿,牛角号重新响起,今日的放血治疗结束,人群散去。
蒋郎中从石头上跳下来,对着放血的人吼道:“你不认识这人?”用手指着王质。
“不认识,看脸挺恶心的。”
“老子一听声音就知道,”蒋郎中一脸兴奋,“他就是在盘羊牧场比赛酥油三叠的和尚。”
王质将斗篷取下来,深深一鞠躬,笑着回应到:“是我。”
“你也得了掳疮。”放血者原本想拥抱,迟疑不敢上前。
蒋郎中大手在王质脸上轻轻一捻,吓人红疹在他手中变成粉末,“手艺不错,却瞒不过我!”
他带着王质走进木屋。炉火已经熄灭,桌上散乱放着烤羊肉的盘子,靠着墙放着一排斧头。
他慵懒地躺卧在褥子长椅上。王质笑问:“我现在叫你刘都尉,还是蒋都尉,或者是蒋郎中?”
“泥巴村的人都叫我蒋郎中。你为啥来到泥巴村?站猪呢?”
“我倒是先要问你,你要去吐谷浑做一个逍遥的人,为啥到泥巴村,摇身一变成郎中。你不怕刘刺史前来捉拿你?”
如今的蒋郎中仍旧是络腮胡,身体状况不是特别好,动作显得迟缓疲惫:“和尚,如果你有一两黄金,你最想做什么?”
王质差点脱口而出想买一台电脑。在大唐,一两黄金大概值六贯钱:“好马估计买不起,我想买一匹骡子代步!”说完想起停在叠溪海子路边的摩托。
蒋郎中瞟一眼王质,继续问道:“如果你有十两黄金,做何打算?”
“在松州买套房?”王质不知道蒋郎中究竟要问什么。
“倒是不错的主意。假如你有五千两黄金,你想买什么?”
“这就超出我的想象,我不知道我应该买什么。”
“对啊!我平生第一次杀人越货,得到五千金不义之财。本来想跑到吐谷浑,带着弟兄们,逍遥自在地活。可是老天给我一个钱生钱的机会!路途上遇见一个大食巫医,他有掳疮的毒和掳疮的药。我和他通夜喝酒聊天,花两千金买下他的毒和他的药。”
王质思索着蒋郎中的话,明白过来,“是你来到泥巴村,将掳疮的毒投到客栈,让村民染上掳疮,然后去找头人,售卖掳疮的药,然后赚大钱。”
蒋郎中像是遇见知音,“和尚聪明,我就简单一说,你什么都明白过来!”
“你这样做,伤天害理。掳疮病会夺走很多人的性命。”王质愤怒站起身来。
“人如蝼蚁,本来活着就是受苦,我是在解脱他们。况且,我下毒才死几个人,主要让众人恐慌,我的药很灵,得病之人放血加吃药,能够好一半,未病之人,吃药就永不染病。死去的几人,我会拿钱安置好他们的家人。”
“死了几个人?”
“到现在五六个人吧!”
王质知道死的人远远不止这个数。蒋的心如此贪婪黑暗,是王质万万没有想到的。在盘羊牧场初相识,面前的络腮胡对王质那般热情,对手下的兄弟,对吐蕃人,也是如此友善。
金钱,将人心中的恶魔释放出来,一次杀人,终身杀人。
木屋外面传出来低回的痛苦呻吟,那是染病村民的哀嚎。
“你是恶魔,是你制造人间的地狱。”王质心口堵得慌,像是地上有个黑洞,张嘴把他吸进去。
蒋缓慢起身,弹去膝头上的泥土,“和尚,你是聪明人,慢慢会想明白。非常之人要做非常之事,非常之事才会成就非常之功。泥巴村只是我小试牛刀,我的目的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