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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迟迟目光恍惚地落在地上,陷入回忆。她虽是月来馆头牌,被恩客竞相追拱,外边看着锦衣玉食,日子与公侯小姐一般无二,可内里苦楚也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在娼门呆久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别管曾经有多少风光,一旦年华老去春光不再,便如弃履,朝不保夕。为了老有所依,青楼里的姐妹但凡有些手段的都趁着恩客情义尚在,以求赎身出去为妾为姬,王新是她遇见的唯一一个愿意娶她的公子,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时王郎为了搏我欢心,在月来馆一掷千金,又写了许多诗词赠我,我虽见惯风月场上的花言巧语,可到底还是个女人,便信了他的话。”马迟迟缓缓道来旧事,那时年轻公子玉树临风,在众多肠肥油面的恩客里鹤立鸡群,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怎不叫她心动?即便她曾怀疑过,到底一头栽下去,不识他那金玉之内的满腹败絮。
秦没有打断马迟迟的回忆,任她说着。
最初两人也恩爱非常,王新在月来馆里为马迟迟花了不少银两,又答应替她赎身,娶她为妻,马迟迟信以为真。到了后来,这王新却开始推说家道中落,薄产被族亲占走,不仅无力替她赎身,连自己的生活都堪忧,那时起,马迟迟便以自己的卖身银两屡屡资助于他。
“他说他会上进,会考取功名,风风光光地娶我。其实我是不信的,我只想要离开月来馆和他过安稳日子,可惜我和他总也凑不到赎身银两,后来我不慎怀上他的骨肉,正急于离开月来馆,他此时来找我说沈侯之事,有人指使他让我借此抹黑侯爷,为了赎身我便同意了,这事夫人您是知道的。”马迟迟又逐渐从回忆里出来,迷茫的眼神一点点回归清明。
秦点头,没有多余言语:“继续。”
“之后那事被您与何公子发现,王新被我放跑。那时我对他还存有一线希望,毕竟他是我腹中骨肉的父亲。他逃走之后并未与我联系,我一直惶恐不安,生怕被他丢下,直到七天前他悄悄联系了我。”马迟迟说到这顿了顿。
秦便让秋璃给她倒了杯水。
“多谢夫人。”马迟迟润润唇,已不再哭泣,“和夫人猜测得一样,因为宅外有人盯梢,所以即使他联系上我,我也不敢和他见面,思来想去我终于找了个法子,在小梅茶水里下迷魂香,趁她昏睡之时偷来钥匙,趁夜偷偷把他从角门放进来。他说他走投无路只能来找我,外面除了侯府的人在找他,还有几个债主也在寻他,那时我才知道,他嗜赌成瘾,在地下钱庄借了好些银两无力偿还。”
马迟迟说着勾唇嘲弄一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王新。
秦倒不意外,沈浩初派人去查王新时,已经查明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我无奈之下只能将他藏在柴房里,每日给小梅下药,让她浑浑噩噩无法理事,每日只在屋里歇着。”她有些歉然地看了眼小梅,继续道,“那时王新哄我,只说他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可以讹个好价钱,等银两到手就能带我远走高飞……”
“什么秘密?”秦打断她。
“我不知道,他没肯告诉我,不过应该和上一次讹诈侯府的事有些牵联。那时我劝他别再走这些歪途,正经行事才好,他非但不听劝,反而嫌烦将我斥骂一顿,将钥匙与我身上仅有的银两抢走出了宅子。他在这里躲了几天,闷到不行,便偷偷去了附近的地下赌坊,输了个光,天将明时才回来。”
马迟迟咬着唇,眼里恨意浮现,又道:“出去了一次他食髓知味,便开始每日从我这里抢钱,入夜就悄悄溜出去滥赌。我仅有的几件簪环都被他夺走变卖。他死前那夜仍想外出,于是变本加厉问我拿钱,我不肯,他便动手抢,不仅将夫人赠我的铜钱尽数夺走,他还朝我动手。慌乱之间我为求自保,顺手拿起残瓦往他额头砸了下去。而后我逃到外院,他见我有出去呼救的打算,便开了角门的锁逃走,逃时他未将钥匙带走,我见他离开便把角门锁起,再把钥匙还回去,心里想着再也不要与这男人有任何瓜葛。”
“他从角门出去的时辰,你可记得?”秦问道。
“记得,那时远远有更鼓声传来,应该是四更天,丑正二刻。”马迟迟想了想道。
秦思忖起来,丑正二刻,那正在王新的死亡时间范围内。
马迟迟见她不语,又有些激动,颤着唇朝秦道:“夫人,那时我已不想再靠这个男人,我已下定决心即便再苦,也要自己养活这个孩子。我甚至想夫人您是个心善的,若是求求您,也许您会给我个遮头之处,我的身契在您手中,日后跟着您就算做牛做马都好过跟着王新。所以那角门落锁之后我便没打算再放他回来,可谁知第二日一早,就听闻王新的尸体在角门外被人发现。我怕惹上官司,这才没敢明言,只把他的那些东西都藏起来。”
谁知,秦的反应竟然那样快,马上就将她与这宅子隔离,没有给她更多处理证物的时间。
“我真的……没有杀人。”马迟迟最后只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
秦听完所有,并未立刻开口,只是伸了伸臂,扭着坐到酸涩的脖颈走到屋外。院里崔乙与沈逍都已不在,曹星河、谢皎与霍谈三人跟着出来。
“小儿,你可信她那番话?”曹星河问她。
“目前来看,她的话至少有七成是真的。”秦斟酌着解释。
马迟迟的供词几处关键地方都与她眼下查到的事一一对应,首先便是王新夜里去向。她昨日探监时,何寄就曾提及他在近日才打听到王新下落。因为王新嗜赌,所以何寄常在几个赌坊间走动打听,这次他也正是通过那几个地下赌坊的常客才打听到王新的行踪,与马迟迟供述的王新常在夜里去地下赌坊之事吻合。
而马迟迟在王新死讯传开后的反应,更是能证明这一点。若她有心杀人,断不会在第二日尸首被发现之时才想到要清理柴房现场,慌乱匆忙之际她根本来不及将那些证物妥善处理,才会塞进斗柜,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
“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没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谢皎淡道。
“是啊,她伤人在先,又无法证明王新离开角门后这段时间她的动向,如今看来她的嫌疑确实最大。”曹星河也道。
霍谈无所谓地耸耸肩:“真不懂你们在愁什么?这不是官府的事吗?交给应天府去查不就完了。”
曹星河闻言刚想驳她,却听秦“扑哧”一笑,道:“小郡王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查案是官府的事,我们能证明何寄哥哥清白,将这里发生的查清楚也尽够了,余的还得让官府来查。辛苦诸位了,明日我会带马迟迟亲自去应天府,将此事禀明府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