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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断,她上过一回吊,被那刺头儿给救下。刺头儿倒是想娶,不过父母不让,他又一心想给那姑娘讨个公道,就来了衙门。”
寥寥数句,却是血泪过往。
秦怔怔的,想,若那人真是三婶……
夜暗得深沉,去很厚,一点月光也未透出。
丰桂堂上有股腐朽的气息,檀香缭绕也烧不开这股陈年的味道,像沉淀着岁月的阴暗,都在这里发酵。
老太太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苍老,缓慢:“从山不发疯的时候,很乖,像个大孩子。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会给我背诗诵文。他不笨,也读书识字,和你们一样。教过的字他一次就能记下,读过一遍的文马上就能背下。我常想,如果他不是生而残疾,那沈家的门楣也许就该由他撑起。”
徐嬷嬷给沈浩初倒了杯茶过来,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用衣袖按了按眼。
沈浩初一言不发地听。
“那时候佛骨塔还没有上锁,也没有那根粗长的铁链,他还能在庵里走走看看,我知道那孩子很想出去,可是我这做娘的,只能给她方寸自由。大旱那年,庄上传来消息,说是庆喜庄有疯子伤人,我隐隐觉得不安,就与侯爷赶去栖源庵,看到从山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沾满血。侯爷大怒,将庵里看管他的人一通责骂,方知是从山偷偷逃出庵去闹的事。”
老太太口里的侯爷,自然说的只有她的丈夫,第一位镇远侯。
“侯爷自去料理此事,我便留在塔里和从山说话。”
她记得,她问从山可有受伤,从山抬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娘,那姑娘真美。”
他的口齿不清,可她却听懂了他的话。
她永远都记得沈从山那时的眼神,像是绝望里生出的花,有了光亮。
纵然在黑暗中呆了半辈子,哪怕再绝望,人心对美或许都有向往。
“娘,她分了我半块馍馍,你看,在这里。”他从怀里掏出捂到发毛的馍馍给她看,他不舍得吃,只想藏着。
她问他,人家为什么要分他馍镆。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呲着牙说:“娘,她救了我。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想和他们玩,可他们骂我丑,说我可怕,用石头砸我,拿树枝扔我……娘,很疼……”他有些惊慌,很快又笑了,“然后她就出现了,把他们都赶走……我藏在草丛里看她,她生得真美,是我见过的除了娘以后最漂亮的姑娘,她说别怕,坏人都走了,还分了这个馍馍给我。”
“娘,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他重复着“喜欢”这个词,在尚不明白男女感情为何物的稚嫩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喜欢。
老太太叹了口气,开口:“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孩子,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时,我想我这做娘的会很高兴吧,那意味着他要成人了,该成家了。可他是从山,永远都不可能长大的从山,我从来没想过给他找媳妇,我想我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我自己的儿子,既然他不能给我养老送终,那就换我护他白头,给他送终吧,可他却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问她:“娘,我能不能再见见她,我会乖乖的……娘,我求你……”
那年他才十九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她记得她没能回答从山这个请求,因为侯爷怒气匆匆地进来,指着从山的鼻子骂,说他不可能再出去,让他死了这条心,这辈子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塔里,再也不能出去,说已经叫人打了条粗沉的铁链过来,要拴住他的脚,锁住他仅存的一点自由和尊严。
她劝不住侯爷,只看到从山默默缩进角落,捧着那块馍馍呆呆地看,什么都不争。
“后来,佛骨塔就上锁了。那根铁链铸了一个月才铸好,送到栖源庵要给他铐上时,他却突然发起狂来,把身边的人都打伤,然后跑出庵门,遇到了那个姑娘……”
这一回,便没那么温情。
受了刺激的沈从山,不再是乖巧的孩子,他更像个野兽,愤怒而暴躁的野兽。
“他把那个姑娘带走了,等到被人发现时,什么都晚了,晚了……”
“后来呢?”秦今晚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后来”。
“后来……后来林家人亲自到应天府销案,说是误会,已经给那姑娘订了门新的亲事,其中发生了何事,我也不清,只知按上头的意思写卷宗。那刺头儿也不来了,没多久,就传来他犯事的消息,被抓到应天府时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一样,只有那眼睛,看得人贼冷。再往后,没两天就判了他一个流放,押去西疆了。”
李品说着说着,眼皮有些打架,看着像撑不住的模样。
“那他们的家人呢?”秦忙又问道。
“不清楚,听说那姑娘嫁了户好人家,给了林家一笔银两,林家人拿到银两后就搬走了,再没出现过。至于乔家,乔义犯事被抓时,乔父为了阻拦官差办事被打了一通,当晚就走了,剩个寡母和幼妹,没多久也相继病故,算是绝了户吧。”
李品已然将眼睛闭上,话到最后声音已弱。秦见状也不好再问,转头看向卓北安,卓北安起身,把蒲葵扇递给小厮,道了句:“出去说吧。”
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屋外很黑,只有两盏灯笼发出些微光芒。
秦心里很乱,她已能将乔宜松与沈家之间这根线串上,然而……孰是孰非谁能说得明白?黑白善恶永远都是浑浊的水,没有界限。
“秦。”卓北安突然叫她的名字,用和当初沈浩初一模一样的严肃语气开口,“弱、哀、贫,这世间众苦,都不能成为一个人手持屠刀为恶的理由,律法无情,方能治世。”
秦如遇当头棒喝,心中那混乱被他的声音一点点安抚。
“你和他……”她苦笑,“果真是同一人。”
卓北安淡道:“不一样,我只是你的北安叔叔。”
秦长吐口气,振作一夜未眠的神:“北安叔叔,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召人,抓陆觉。”
大理寺内的过往已经结束,可沈老太太的回忆却仍在继续。
到底时间已久,很多细枝末叶她已想不起来,恐怕再过不久,她都要忘光了。
“事发之后,庆喜庄的人炸了锅,而我在佛骨塔里重新见到逃回后被铁链锁住的从山。”
他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问她。
娘,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她扬起手,想给他一耳光那岂是做错了事?那是毁了人家一辈子。
可她到底下不去手。
“后来,那姑娘的未婚夫闹上了官府,说要查清凶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