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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沾了一手的朱墨。青年呼吸骤乱,猛地甩手狠狠将笔砸在一旁的墙壁上,直摔得笔杆碎裂,墨滴四溅。
他余怒未消,一把拉开内室的门,将怀中锦囊重重掷给站在门口的纹川,“把这个给青丘,此事就算完了!滚吧,再不要来打搅我!”
纹川碰了一鼻子的气,但也不敢打开锦囊看看其中内容,只是依言让人将锦囊连夜送往青丘。
果不其然,青丘对不死国的封锁,第二日就逐渐消解了。
不死国君王得意非常,他站在庭中前些日子纹扈惨死的地方,兴高采烈地对所有人大声赞叹:“国师果然是神通广大啊!”
春生碧树,桃花千尺。
苏斓姬坐在青丘宫最高的玲珑塔上,手中握着那个打开的锦囊。
里面剑穗雪白,流苏珠玉莹莹生光,旁边还盘着一朵半开的天青玉兰。
苏晟站在她身边,沉默看着远方连绵青山。
“一转眼间,阿禅好像就长大了。”苏斓姬喃喃道,“三百年的时光,真是弹指即逝……”
苏晟道:“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在应龙宫中安插棋子。”
苏斓姬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嘲意,“昆仑西王母闭门不出,九天之上置若罔闻,我原以为,应帝那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他们是怎么找到阿禅那里,还拿走了他的贴身旧物的?”
“非常有效的威胁,”她的声音低哑得近乎呓语,“他们拿她唯一的儿子威胁我,我确实害怕了……”
千年前的时光,她们一同手植下的那株天青玉兰,雪衣如竹的少女掠过漫天散落的绯色霞光,眉目温柔,如玉指尖轻轻理过她的鬓发,为她簪一枝盛发桃花。
“臻臻。”
“……阿姐。”她在陷在深深的回忆中,不禁也出神回道。
后来,阿姐被族中指婚,嫁与年轻的狐王,那样颜色似火的嫁衣都压不住她眉宇间如玉的光华,而她只得站在一旁,任由阿姐松开自己的手,走向未知茫然的远方。
再后来……再后来,阿姐在生产中遇到不测,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三日就去了,而自己尚在千里之外为她求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等自己匆匆赶回族中时,只能看见抱着襁褓幼儿,身受重伤的苏晟,还有一树孤独绽放,孤独凋零的玉兰花。
“我没能保护好她,不能连她的孩子也保护不好。”苏斓姬道,“夫君,你会怪我一意孤行吗?”
苏晟深深叹了口气,温柔回道:“不会,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苏斓姬的笑容掺杂了几分忧郁:“我看不透天机,也猜不透圣人心中所想……如果劫难真得将至,那我还能把阿禅藏到哪里呢?”
“这要看是谁的劫难,”苏晟将手按在她的肩头,“臻臻别怕,事态未必就糟糕到那种地步了。”
苏斓姬垂下双目,看着掌中的剑穗,“但愿如此吧。”
“殿下!殿下!”辛融一头撞进苏雪禅的练剑的临水露台,急得脸颊煞白,“您的剑穗……”
没了剑穗压在后面,这几日他只得另系一个权当代替品,此时见辛融焦急神色,苏雪禅拢剑锋,回头看她,“怎么了?不用着急,慢慢说。”
“您的剑穗可是被您自己拿回去了?我方才就放在屋中,谁成想却不见了!”辛融眼眶通
红,“奴……奴罪该万死……”
苏雪禅愣了一下。
那剑穗是他生母尚在世间时为他编的,在他练剑有所小成时,苏斓姬将他唤到室内,从锦匣中珍而重之地取出系在他剑鞘上,将每一缕坠下的流苏都理得整整齐齐,对他晏晏笑道:“剑乃锋锐之物,若不小心,则有伤人害己之患。此物系在你剑鞘之后,是为了时时刻刻警醒你,凡事留存一线,落剑时亦要坠着一分。”
如此重要之物,现下竟然不见了……他心下焦急,但终究不能为身外物责怪眼前人,只是温言道:“无妨,一会我再去找找,只是一个穗子罢了,别急。”
一想到辛珂现在还负伤卧榻,他不禁问道:“辛珂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辛融低声道:“劳烦殿下挂心,姐姐就快好了。”
苏雪禅正再要宽慰她几句,但见远处海面风卷残浪,水雾如霜雪弥散,自中央现出黎渊的身影。
“龙君!”他的心中除了惊喜,更有一腔幽微难言的秘事,“您……”
黎渊看也不看他,扬手便扔来一物,苏雪禅急忙伸手捞住,却是自己丢失的剑穗!
“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黎渊盯着辛融簪环颤颤的发顶,“没有下一次。”
这时候,辛融早已面色惨白地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一下。
黎渊淬金龙目中厉芒闪动,压着隐隐的暴戾煞气扫过辛融的身体,黑袍如波浪涌,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重重水榭之后。
辛融抖如筛糠,汗如雨下,一时间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起来吧,”苏雪禅见黎渊走远,急忙俯身将辛融拉起,“已经没事了。”
见辛融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苏雪禅不由道:“你们就这么怕他?”
辛融苦笑道:“殿下确实有所不知,龙君光是脾气不好,手段雷霆也就罢了,奴刚到龙宫的那段时候,他日日将自己锁在千丈海渊之下,东荒海翻覆了整整三月有余,龙啸声大得像打雷一样,路过临水楼阁,都能看见血水碎肉从海渊下面一团一团地涌上来……句芒神君亲自前来,说要替龙君拔除体内旧疾,龙君也只是让他滚开……”
辛融嗓音干涩,“龙君这样折磨自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了,奴这样的小人物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有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触怒了龙君。奴……奴也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啊……”
苏雪禅也沉默了。
春光融融,白浪如花,可少年的心却在这样和暖的日光下苦涩地缩成了一团,梗地喉咙发紧,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龙君在少年之时,曾有一位海誓山盟,许定生世的爱侣……后来他因故身亡,龙君也识海重创,至今未愈。”
“你难道忘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在不周山,在东荒海,我带你去看扶桑和建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半身……
“……句芒神君亲自前来,说要替龙君拔除体内旧疾,龙君也只是让他滚开……龙君这样折磨自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我爱你,菩提……别走……”
他松开了扶着辛融的手,每一次漫长的呼吸,都像是把混合着酸涩和妒忌的苦水咽进腹中。
“不用怕,”他听见自己对辛融轻声道,“龙君……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痴人罢了。”
第16章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