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藓,凹陷处积水已经泛起朽绿,泛着令人恶寒的腐味。
原来这江滩上的灯会全都是幻觉,是在月光下上演的一场疯狂戏剧。
戏剧散场后,只余下阴霾的天幕,腐朽的土壤,和彻寒的江水。
“这里是幽沼?!我方才竟然没有半点觉察,”梧桐的声音颤抖着,靠向身边的人,“正秋师父……”
卢正秋告诫她道:“冷静些,这是蛮夷巫蛊之术,以旋律迷惑心智,阴邪异常,切莫被欺骗。”
他的话音刚落,台上便传来一阵冷笑。
冷笑声来自方才的歌者,是女人的声音。此刻,女人的脸上终于没有变幻莫测的面具,露出原本苍白的面容。
她的语声比歌声更冷,好似冰棱刺入耳朵。
“正秋,这阵法是为了困住你而准备的,名字就叫长绝阵。”
她的口吻稀松平淡,甚至带着几分亲切,好似在与熟络的故人叙旧。
卢正秋却紧锁眉心,牢牢地盯着她。
女人又向前迈了一步,道:“放心吧,既已入阵,绝不会让你离开的。至于巴陵城,你们也不必去了。”
她突然扬起手,执在手底的哪里还是琴,分明是一张弓。
她拉开那三尺长弓,就像弹拨琴弦一样轻松从容。
弓弦上搭了三根羽箭,随着她手腕轻挑的动作,三箭并发,势如破竹,一齐往卢正秋的方向奔袭而来。
卢正秋抬起头,他的嘴唇白得像纸。在幽沼之中,他身上的寒毒发作得更加剧烈,方才那一击已耗尽他的力气,此时此刻,他的脚下发虚,几乎要倒在地上,无暇迎击,更无暇闪避。
这一击便是瞄准他虚弱的时刻,准而致命。
羽箭穿过他胸膛的前一刻,被“铛铛铛”三声厉响拦下来。
声音有尖有低,是分别击在剑尖,剑柄和剑镡上的结果。
剑在青年手里。
卢冬青将藏在袖底的短剑挥起,挽出剑花,从黑暗中纵身而至,拦在师父的面前。
女人微微一怔,未来得及开口,候在近处的刀客率先笑出了声。
刀客在月光下扬起头,露出一张不善的面容,用低哑的声音道:“这次的动作比上次还快了些。”
卢冬青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南晏七!”
第85章褴衫共酒(五)
幽沼里除了遍地纸人之外,只有六个活人。
卢冬青和师父、梧桐三人抵背而立,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四面八方。
而另外三人则摆出“长绝阵”,两近一远,像猎人似的,看守着囊中的猎物。
南晏七便是猎人中的一个,他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卢冬青,神色格外兴奋。
有南晏七在场,三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他们皆是魔教的使者。
站在戏台上的女子是阵法的操控者,她的背后隐隐有元神浮现,是个人身虫面的异兽,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赤裸的肩头,盖住了大部分脸颊,发丝之间隐约可以窥见虫类的凸眼和颚齿,生在一张状似人类女子的脸上,说不出的怪异和狰狞。
那副模样,正是来自上古的凶兽魃。
这“长绝阵”便是她灵场的化身,贵为神女的魃因为受到幽荧的蛊惑而堕入邪道,被亲父黄帝所抛弃,她满腔的哀怨与愤恁弥留在大地上,化作元神凭依于后人之身,将背叛她的人永久地囚在阵中。
在月相支配的幽沼里,这份力量如鱼得水。她甚至放弃了遮掩,纸人接二连三卸去力气,像断线风筝似的扑倒在地。
月亮藏进云缝,幽沼中的风更冷了。
遍地的纸片飘舞,环绕着一丛孱弱的篝火,这是长绝阵中仅剩的真实之物,饶是巫蛊之术,也无法凭空造物,方才的灯光万点,都是从这丛篝火幻化托生而成的。
火苗在风中摇摆,将行将灭,仿佛昭示着阵中人的结局。
南晏七没有给三个人喘息的机会,再度攻了上来。
他的身法比上一次还要快,长刀在一瞬间便抵上卢冬青的咽喉。
灵泉谷一战,他为了乔装船夫,只能隐藏锋芒,不敢轻易出手。这一次他无需敛,狰笑之中是不加掩饰的狂躁。
长刀才是他趁手的武器,薄薄的刀刃上泛着冷冽的银光,仿佛将天边的冷月捕入凡尘,囚禁在一线之间,积蓄着,蛰伏着,忍耐着,等待着。
南晏七等了九年,委身黑暗,受尽折辱,终于找到了出口,便是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
他是卢正秋亲手缔造的孩子,唯有毁掉他,才能宣泄自己的愤怒。
卢冬青将师父护在身后,迎上南晏七的刀锋。
长刀的攻势排山倒海,他竭尽全力才能够跟上对方的速度,转眼间,两人便过了数十招,他的手腕已被震得失去知觉,而对方的嘴角仍挂着一抹笑意。
刀影缠着他,银花从四面八方绽开,化成一座无形的囚笼。他用尽了全部的法子,仍旧找不到突破的罅口,他的短剑无计可施,就连防御的招式也渐渐变得迟缓。
脑海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撑着他继续苦战的。
绝不能让这人伤害师父。
与此同时,梧桐也在抵御另一边的敌人。
她的对手是个少年人,甚至比她还要年轻得多,可少年的眸子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邪气。
少年的武器是一双铁钩,和轻巧的身法相得益彰,她鲜少遇到比自己更迅捷的对手,少年是其中一个,方才她的铜铃便是铁钩割断的。少年一面撕碎她的纺线,一面发出嗤嗤的笑声。
少年的力道并不大,可身形灵活得像是泥鳅,刚一捉住便会从手中脱开。梧桐管用的技巧在他面前全然无从施展。
泥泞灰黑的土壤,令她的脚下格外沉重,体力渐渐涣散,就连视野也渐渐变得模糊。
卢冬青向身后瞥了一眼,瞧见梧桐的疲态,两人不住地退着,已经靠近卢正秋立足的地方,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将彻底无路可退。
不远处的篝火在风中抖了抖,眼看就要熄灭。
那团火种若是消逝,最后一丝光明也将不复存在,再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卢冬青向摇曳的火光,短暂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大地被幽沼吞没,黑色的洪水席卷大地,天地的边界被污垢抹得一片模糊,所有的生灵哀嚎着步入死亡的泥沼,变成纸糊的怪物,在混沌的世间徘徊。
持弓的女子还在高台上微笑。
卢冬青猛然惊觉,是她的长绝阵在扰乱自己的心神。
意识到这一点,他会心凝神,将悲哀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转而拼命搜寻光明温暖的记忆。
“师父……”
熟悉的字眼从喉咙深处冒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本能。
两个简单的字眼,是缱绻在他心头的最为亲近,最为真切,最为柔软的物事。
“我你做徒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曾几何时,在吞没他人生的漫天火光中,他抓着这个人的衣襟,在温暖的怀抱里重获新生。
令人眷恋的声音再一次从身后响起。
“冬青,梧桐,你们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