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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
赵吉的寝房位于后院正中,透过前厅的门廊,可以窥见前院中摆设的灵堂。
长明灯夹道而亮,沿着灵堂两侧一直铺展到后院,苍白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将树影衬得随风晃动。
三个人并肩躲在黑暗中,贴着墙壁,顺着窗叶间的缝隙往外看。刚好看见树叶的枝桠在地面上投下大块的影子,时明时暗,摇曳不清。
卢正秋盯着烛火看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倘若真的有鬼,他会喜欢白烛吗?冬青啊,往后我的日子若是到了,你能不能给我点几盏烛,我不喜欢这么冷清……”
狄冬青大惊,匆匆忙忙地伸出手,去捂身边人的嘴,把不吉利的话赌回去,一边搪塞道:“师父你……你是说拜堂成亲的日子吗?那自然是要热闹的,大迎四方宾客,是人是鬼一样招待……”
卢正秋哑然,被捂着嘴巴说不出话,只是望着爱徒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脸颊,体会着那双带茧的手掌抵在唇上的触感。
木川没有听到两人的说笑,因为他实在没有听笑话的心思。
在怕鬼的人眼里,摇摇晃晃的影子,比彻底漆黑还要可怖。阴风不仅吹摇了火烛,还吹得他的脊背窜凉,头皮发麻。
他握着刀柄的手心已沁满了汗水。
狄冬青轻戳他的胳膊:“木川,你若是不适……”
木川摇头道:“没事,我、我能忍的。”
“可是……”
“我想找到我的师父。”
劝阻的话已滑到狄冬青嘴边,撞上木川这一句,又重新钻回肚子里。
怕鬼的人要躲开鬼,是出于需要。失散的弟子要寻找师父,却是因为想要。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愿望能够战胜本能。一个心怀强愿的人,是没有办法劝阻的。
所以,狄冬青只是在他背上拍了拍,将窜上脖颈的凉气尽可能地驱远。
木川深深地吸气、吐息,定心宁神,将手中的刀柄攥得更紧了些。
他使的是左手。
灵堂前还有三个影子,披着钱孙李的衣服,低埋着头,安静地跪在烛光中。
木川全神贯注,眼睛牢牢地盯着假人,好像等待猎物的猎人。
就在他眼睛发酸,头脑发沉的时候,假人终于动了。
假人是不会自己动的,使他们动起来的是风,又快又疾的风。
风同样摇散了烛火,满院树影剧烈舞动,树枝抖出的簌声好似暴雨。
一个黑影浮现在灵堂前方。
木川的颤抖却停了下来。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木川反倒沉下气来,他压低声音道:“冬青大哥,正秋师父,你们躲在此处,千万莫要出去。”
“嗯。”狄冬青冲他点头。
木川闪出房门,遁入黑暗,小心翼翼地藏起足音,一步步地往前院灵堂的方向潜去。
狄冬青盯着木川的背影,同样目不转睛,脸颊因为紧张而绷着,仿佛在踱步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卢正秋在徒弟耳畔道:“你这么担心他,却还是放任他去了。”
狄冬青沉默了少顷,道:“他虽然看上去愚笨,却是有骨气的。一个有骨气的人,凭我是挡不住的。”
卢正秋微微惊讶:“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谈了不少。”
狄冬青脸上一热,道:“我们不过是谈论了师父的话题。”
卢正秋也将视线投向木川的背影,道:“他虽胆小,身法却很扎实。他的师父想必是个高手。”
卢正秋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的判断将很快得到印证。
木川已穿过正厅的两道门,步入前院,背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不住地摇晃着。
脚步声可以隐匿,影子却是藏不住的。
夹在木川和鬼之间的,只有三个跪立伏首的假人。
阴风骤起,鬼动了起来。
从漆黑的身影中闪出雪白的寒光,一柄柳叶似的薄剑。
薄剑高高挥起,又毫不迟疑地落下,斩向假人的后脖颈。
假人原本跪在地上,脑袋被一剑穿透,衣帽滚落四散,从剑口淌出的不是血,而是裹在衣服里的棉絮和木屑。
鬼终于露出惊愕之色,猛地抬起头,从漆黑的斗篷下方浮起一双浑浊的眼睛。
木川在同一时刻抽刀出鞘,一口沉甸甸的钢刀。
短兵相接,一人一鬼同时发力击向对方,又同时撤开几步,在彼此间拉出一道足够试探对方的距离,屏息等待下一次过招。
鬼当然是不会与人过招的,木川已不必再恐惧,因为那漆黑的身影不是鬼,而是人。
既然是人,他便能够战胜,他无需旁顾,只要要全力迎击。
然而他还是高兴得太早,因为人未必比鬼更好对付。
柳叶剑客没有直攻,而是纵身闪身进繁缛的挽幛之中。木川站在明处,紧张地捏着手中刃,饶是眼观六路,他也很难追上对方的脚步。
剑客在黑暗中穿梭,投下数条虚影,被翻飞的帷帐逐一放大,时而巨大,时而瘦长,交叠变换,光怪陆离。
也难怪钱孙李会将他视作鬼魅,他的行踪实在如鬼魅一般飘忽,他的剑锋从四面八方刺来,叫人防不胜防。
不可思议的是,木川竟将他的攻势逐一防住了。
方才还耽于恐惧,满身冷汗的青年,此时的步法稳如山岭,以不变应万变,将左手的钢刀舞出数条清影,将对方刁钻的剑路悉数封死。
短兵相接,火花四溅,铿锵的声音高高低低,好似一首乐曲,冷冽的旋律飞快地跃动着,穿透了浓郁的黑暗。
这旋律行云流水,只是太过狂躁,太过迫切,为了片刻的光阴厮抢不止,它是关乎生的旋律,实在不适合作为挽乐,响起在灵堂之上。
奏乐者有二,各自的心思却并不相同。
木川不过是想要压制住对方,他以重锋抹开对方的攻势,处处在寻找止战的机会。然而,剑客却不由分说地取他死路,每一剑都是致命的角度。
躲在房中的狄冬青渐渐看出这一点,道:“师父,那人的攻势未太过凌厉。”
卢正秋沉吟道:“他方才先斩假人,后防木川,他应当是为仇而来,而且他相当熟悉院子的地势,应当不是外人。”
狄冬青的手心已捏出汗:“莫非真是赵吉?赵吉坠崖之事,莫非另有隐情?”
卢正秋道:“倘若他是赵吉,那么木川于他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实在不必如此紧逼。”
狄冬青道:“这般阴郁与躁动并存的气息,简直像是……”
“岳百羽?”卢正秋替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倘若此人是赵吉,他应当不久前去过五溪寨,莫非他也与魔教扯上了干系?
诸多疑虑在他心中渐渐集结成一个念头一定要将这人留下。
他沉声道:“我打算出手了。”
卢正秋迟疑道:“你……”
“师父放心,”他打断对方的疑问,“我有分寸。”
第118章千山独行(七)
狄冬青并没有夸海口,他的确是有分寸的。
他并没有出门,只是将窗叶撑开,露出完整的视野。
窗口正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