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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
她必须如此。
她抬起头,郑重道:“冬青,我的好盟友,为我守住这里。”
“一定。”
多年以前,他们的父亲也曾交换过同样的盟约。
他们的盟约曾经拯救了无数人,英雄侠气长存不死,浩然荡于世间,胜过悠悠万古,百千神明。
她终于站在山巅,俯瞰脚下的战场。
疮痍遍野,生灵涂炭,灼烧着她的眼。
她要将战事驱逐出这片土地,若一定要有人为她抛颅洒血,就让他们的血成为最后的祭奠吧。
她举起了剑。
看不见的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她的脚下,灵力奔涌着穿过她的身体。
惊雷轰鸣,巨响震天,雷声并不是从天边,而是从她的指尖呼啸而出。
连狄冬青也怔住了。
翻滚的层云在姒玉桐背后汇聚,聚成一条浑圆的轮廓,轮廓至晦无明,像是压进世间所有的黑暗,轮廓中心流泻出皎彻的光芒,比日轮更加明亮,更加壮阔。
烛照元神。
狄冬青第一次目睹它的模样,但却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它。纯粹的光芒甚至无需形貌,却比世间一切有形之物更加夺目。
圆孔的周遭乌云翻搅如海,大雨倾泻而下,雨势之滂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脚下的江流倒转,悬于天际。
沛然的天水浇灭了地上燃烧的火,也将禹昌军的火炮变作废铁。
这一次,宋骧再也无力阻挠。
万神辞别凡世,将灵力残留在神州,供凡人之躯御使,而这其中,只有身为神明后裔的姒氏无需寓形于鸟兽,便能够驾驭至为纯粹的力量。
人们停下战斗,丢弃刀剑,纷纷伏在地上,顶礼而拜。
一片寂静中,柏秀川长驱直入,终于直取宋骧身侧。
他平日里总是低垂的视线昂扬着,鼓足勇气,将剑抵上敌将的脖颈。
“宋将军,你竟敢私用火炮,谋害皇子,该当何罪论处?”
宋骧眼看大势已去,终于跌下马背,埋首受俘。
第180章梧桐栖凤(一)
安邑,神州第一城。
它坐落于豫州正中,周遭平原环绕,河泽汇聚,是连接四方的纽带,更是禹国的都城所在。
相隔百里之外,便能隐隐看到皇宫正殿的淡影,百尺高阁,千间峻宇,碧瓦飞甍,斜入青冥。只要站在这大殿之上,仿佛伸手便能触及天际,与万神比肩。
然而,神明早已不在。在滔天的洪水退却之后,天地之初的混沌归于平静,败退的幽荧残魂被逐至塞外极北之地,以长城天堑阻拦,再无法殃祸人世。而获胜的烛照决定将天地交还于人之手,故而带领麾下万神乘风离去,独留白云千载空悠。
神明的时代就此结束,取而代之,人皇治世的历史拉开帷幕。
姒玉桐的眼睛眺望着遥远的皇城。那里是禹国兴始之地,也是她诞生的地方。
阔别九载,她终于重回故乡。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太多心绪,神色依旧平静如常。
这是暴风雨过后的平静,六龙桥畔,元神具现,皇威震世,她用一场大雨粉碎了宋骧的阴谋,也赢得了禹昌军的敬畏。如今,柏府和宋骧两军都已归入她的麾下,听从她的调遣。
几日行军,她已接近安邑城郊。
郊野是一片坦地,有良田万顷,碧树千行,行军的队伍路过一片桃花林,早春三月,缓坡之上,白色的花瓣随风纷飞。
时辰已不早,暮色渐渐盖下,姒玉桐命令大军在此处驻扎歇息。她则在军帐里写下一封奏书。
柏秀川一直立于身侧,带她停笔后,便主动上前请缨:“这封奏书,由我来送去皇城吧。”
姒玉桐回过头打量他,眼中仍有犹疑之色。
在柏云峰殒命后,他便成为柏家的家主,的确是最适合担任使节的人选。
但姒玉桐知道他生性温儒,不担心他的安危,迟疑许久,才道:“你一人前往,未太过凶险,带上两名副将与你同往吧。”
柏秀川却摇头道:“我一人便足矣,副将还是留在大哥身边,以应不时之变。”
“好吧。”姒玉桐终于点头,将奏书交付予他。
走出军帐,山野已被暮色笼罩,姒玉桐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迟迟转回身。
刚回过头,她便察觉背后有许多视线注视着她,被她发觉之后,又匆匆地移开。
大军已暂时解散,将士们围坐在营帐边,升起炊火,取出粮饷,放松休憩。尽管如此,她的一举一动仍旧在许多双眼睛的瞩目之中。
她尚不习惯,但她说服自己非得习惯不可。这些将士对她满怀敬畏,希望能够在她身边建功立业,飞黄腾达。而她非得承下这些期许不可。
他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王者之气,沛然润物,无所不载。
这些教诲本是说给大哥听的,但大哥早已不在人世,就连云峰也离她而去,再没有人能够替她遮风挡雨。
若要不被风暴吞没,她只能成为风暴。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正要回到军帐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一身青衫风尘仆仆,是狄冬青。
狄冬青来到她面前:“殿下,想不想与我去静处走走。”
姒玉桐挑眉道:“你的江湖朋友呢?”
狄冬青对她耸肩:“你也知道他们受不了拘束,吃不下军中的清汤寡水,到附近的村子里找酒喝去了。”
姒玉桐轻笑道:“你不同去么?”
狄冬青摇摇头:“在他们眼里,我大约不算是个合格的江湖人。”
两人交换视线,在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倦意。便一同离了军帐,结伴往坡地高处走去。
到了坡上,人声渐远,清风拂面,视野也更加开阔。
两人脚下一侧是桃花林,军帐遍布,另一边则是乡野村落,炊烟四起,空气里泛着桃花的沁甜,夕阳下呈现一派平和。
然而,世态并不总是如此平和。
狄冬青放眼眺向更远处,广袤的城郭隐在夜色中,万间屋舍都披了一层橘黄的外壳,随着天边的火烧云时暗时明,竟像是在燃烧似的。
他喃喃道:“九年前,我便是站在这山坡上,看着安邑城里的火。”
姒玉桐也来到他身边,道:“那时候,我大约还在你视野的一个角落里。”
时过境迁,他们终于归来,可付出的代价却是不可估量的。
狄冬青回目光,望着身边人道:“阿桐,你若是心中悲恸,宣泄出来也无妨。”
姒玉桐却摇摇头,道:“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哀悼他,但不是现在。我已将无用的感情丢弃。唯有如此,才能够践行我的使命。”
她所求之事,已不是得偿所愿,而是践行使命。
因为她的心中已无私愿。
狄冬青望着她,只觉得她不再是一根绷紧的弦,而是一座高耸的塔,弦已崩断,她反倒变得更加健壮,更加牢固,却也更加孤冷。
姒玉桐见他不语,便问道:“秀川这时候应当已经入城了,你以为我那皇叔会作何反应?”
狄冬青道:“他一定会与宋骧撇清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