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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血冲刷干净,卢正秋也得以看清他的身姿。
他的模样与五溪寨中残留的石像如出一辙。
他便是五溪人虔诚信奉的神明夏。
卢正秋注视着他初生的那一刻,倾盆大雨砸在他的肩上,非但没有使他折损,反倒洗净了他身上的血,使他的肌肤在雨水中熠熠发光。
他仰起头,望着天际倒悬的河流,几缕黑发顺着额头垂到眼睑上,使他不禁眯起眼睛。
有那么一刻,卢正秋似乎在他的眼底瞧见几分悲哀。
他是离经叛道的造物,是不该诞生于世的怪胎,非正亦非邪,非人亦非神,他才刚刚出世,便已不容于这片天地。
正因为如此,天地间再没有规矩可以束缚他。
他勾起嘴角,脸上慢慢浮起笑意。现在便是他摆脱桎梏的时候,他的脚步稳健,身躯坚实,他迎着风雨,大步流星地向前迈步,将幽沼抛在身后,迈向更广阔的人世。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215章镇国重器(十一)
卢正秋的胸膛剧烈鼓动,心绪跌宕不止,好似乘上滔滔洪水,被波浪高高掀起,又重重抛下。
夏启渊在他耳畔道:“正秋,你看清了吗,那便是崇明教的起源,是你与我的先祖。”
无须多问,他已看得清楚真切,甚至仿佛亲身经历过似的。汹涌的思绪滑至喉咙,变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记忆的洪流在他的眼前奔涌。
他看到夏翻山越岭,来到梁州极北的重重山峦间,取出鲧所藏匿的息壤,上古神器在神州的偏隅沉睡多时,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神州已是一片废墟,平原化作沧海,山川化作孤岛,战战兢兢的人躲在孤岛最高处,等待着最后的容身之所被水淹没。
他们等来了一位从未谋面的神祗,以瘦削高挑的身躯挡在洪水之前。
他的名字叫做夏。
人们不再哭泣,不再颓丧,人们听从夏的指引,筑起百丈之堤,万顷之坝,使滔天洪水蛰伏在脚下,使淹没的大地重见天日,淤泥重新变作良田。
连绵的雨终于止住,乌云裂开一条缝隙,金色的阳光侵入缝中,进一步将阴霾挤散,创痕累累的大地得以重见天日。
获救的人们欣喜若狂,奔向久违的阳光,拥抱,放歌,纵情庆祝这一场恢宏而壮美的胜利。
夏却在躲在山峦的阴影中。
他的魂魄取于幽荧,天生憎恶光明。他在驱散阴雨的同时,也驱散了自己的落脚之处,容身之所。
他的身影孤寂而高傲。
卢正秋怔怔地望着他,在一片刺眼的日光中,他忽然转过头,在那一瞬间,崇明教教主的面容在他的脸上闪过,转瞬便又化作另一张面孔,如此变幻不止。
男女老幼,俊恶美丑。每一张脸都不尽相似卢正秋知道,这些人都是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移魂重生的容器。
最后,那张脸凝固在少年幽荧的模样,眼底带着两团炽热的火,目不转睛地凝着对面的人。
“正秋,你真的和他很像。”
卢正秋不禁一怔,先神鲧早已被幽荧所噬,以胸腹为胎床,以粉身碎骨为代价,诞下离经叛道的怪物。
他原本的模样,还有人记得吗?
“你天性慈悲,仅凭这一点,便已胜过无数人。”
卢正秋哑然,他的慈悲不过是泊来之物,他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与我的移魂融合,你便不必再忍受痛苦,你将与你心爱之人长久厮守,不必顾及世人的愚蠢,更不必惧怕死亡的威胁。”
他何曾没有如此奢望过,一介戴罪之身,平白蹉跎岁月,如隙中驹,如石中火,虚缈不定,难求难追,他何曾不想将身边人长久地留住。
幽荧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一般,重重地割在他的身上。累积千万年的悔恨与不甘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肩膀压垮。
幽荧向他伸出手:“来吧,这是你我应得的褒赏。”
他再一次举目远眺,俯瞰周遭的景象,洪水初褪,人世一片荒芜破败,然而千万年之后,这些废墟会变作城池巍峨,变作良田葱郁,变作一片钟灵毓秀的国土,一片兴隆浩荡的江湖。
这一切风景曾与他无关,他生来便被亲人所弃,被魔教所养,八岁执刀,十二岁杀人,人世间的喜怒如云烟过眼,没有一粒落在他的心间。
但后来,他的心间装了一个人,他眼中的世界从此不再是云烟,从此有了缤纷的色。
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色,与上古神祗无关,是一介凡夫俗子所拥有的卑微却真实的人生。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平静。
他迎上幽荧的目光:“倘若重塑神州,那些不信神明的生灵又当如何?”
“他们早已背上忘恩负义的罪状,死不足惜。”
“如此审判世人,和当初的烛照有何分别?”
“你还是不明白,当初的烛照所做的事,远比这要残酷百倍。”
“我明白,”他淡淡道,“我已经看到了……”
他看到天空中撕开一条裂口,一道弧光自天际隐隐浮现。
他以为他能够看到烛照的身姿,或如游龙,或如惊鸿,但他没有,烛照甚至不屑于化作人的模样。只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九星贯日,引得天柱倾塌,洪水注入,本是重塑神州的良机,如今,九星已行岔,良机错失,我也无能为力了,我打算将神州交还于人之手,就此辞别,不再干涉人世之事。”
他看到匍匐在地上的人纷纷睁大眼睛,眼底写满疑惑和彷徨。
唯独躲在阴影中的夏抬起头,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桀骜的笑:“看来,这一局是我赢了。”
“是你赢了,”那影子转向他,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可你触犯禁忌,彻底毁掉了自己,天地之间,已无你的容身之所,我也不能带你同去,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才不要与你同去。”
“那么你往北方去吧,去往北荒长城之外,那里终年无昼,距离光明最为遥远。”
他已别无选择。
他孑然行至世界尽头,终于耗尽力量,倒在一片冰雪中。
那时他并不知道,人们正在重获新生的大地上徘徊,茫然地寻找不知所踪的神明。
他更不知道,烛照在他离开后,便布下新的号令:“我们的子民刚刚渡过浩劫,心神尚且脆弱,不能失去信仰的支撑,夏和禹两字形貌相近,救世治水的神明,不妨就叫做禹吧。”
“可那些亲眼见过夏的子民又该如何?”
“引导他们迁徙,使他们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扎根繁衍,被人遗忘,如此,千万年后,便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信仰。”
这便是禹国真正的起源。
从此,神明辞别神州,人世日渐繁盛,而北荒长城永久耸立在天边,将真正的英雄挡在冰雪之外。
卢正秋闭上眼睛。
他已太过疲倦,已没有力气再继续看下去。
他听见幽荧的声音:“九星贯日是极为罕见的星象,万年才遇一遭,上一次引来洪水,这一次招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