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丰年长与德相随
世说有仙草,得之能隐身。
仙书已怪妄,此事况无文。
嗟尔得从谁,不辨伪与真。
持行入都市,自谓术通神。
白日攫黄金,磊落拣奇珍。
旁人掩口笑,纵汝暂懽忻。
汝方矜所得,谓世尽盲昏。
非人不见汝,乃汝不见人。
仙草
宋代:欧阳修
我是分割线
扬州城,江南盐巡院衙门之中,一所四壁上绘着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的阁楼中。
在成叠交错摆放的紫磨金片和松纹金版,还有堆叠如山形的大银铤和小银饼的环绕之间作为盐巡院使诸葛殷,也在用泪竹兔绒笔蘸着唾沫而,给案几上的公文计数和标注。
“寿州杨行愍,愿献绢五万段,钱四千万,以就任衙下的副都团练使。。”
“许了他便是,但是想要实任的寿、濠防御使么,还要另外算了,靠这点进奉就远远不够了。。让他再掏出同样的价钱来,我给出他一个淮安军使好了。”
“内史吕用之不是已经放话了若是他能将宿州和泗州都夺还回来,我也何妨再许他两个刺史的价码呢!,自然了,这话对那毕鹞子也是一个道理。”
“内史还交代了,府内的职事随便卖卖也就罢了,可是守臣之任一定要审慎啊,不要随便卖给可能与我们为难的人家。。”
“还要好好的放水养鱼,留给那些上任之辈一些罗括回本的时间,不然短时间内换得太勤,这个位置就再也卖不动了。。莫要为些许之利,坏了自个名声和口碑啊。。”
看着这从案几上摆到地上的金银光泽,回想起他当年,曾经是个连寻常道院都进不去的落魄人。只能靠当街卖些似假幻真的药方苟活。
早年因为混迹街头染了身风疽,经常抓的脓血满手而人人嫌避但是自从通过那位援引为臂助的吕用之,以神仙之名攀附上这位高太尉之后,一切都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此公有洁癖,但信了神仙之说就独与自己同席促膝,传杯器而食。左右尝以为进言,高骈却笑曰:“神仙以此过人耳!”由此更加信重。
哪怕高骈养有一条细犬,曾闻其腥秽而多来近之。高骈怪之畜生不知神仙,诸葛殷却灵机应变笑道:“殷尝于玉皇前见之,别来数百年,犹相识。”
是以最终吕用之得到了总掌节衙内外的偌大权柄。身为同党仙人的自己,也得到扬州专署盐铁税务的要职,自此权大钱多财源广进,更勿论是滚滚而至良田美宅、珍宝女子。
因此,广陵城中最美的歌姬和舞伎,最华贵的衣冠器具,最上等的珍馐美食,最具威严和气势的前呼后拥出入排场和仪仗,几乎都应有尽有的自然进奉到了他的面前。
甚至不用他亲自开口说话,只要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自然就有那些趋奉于周旁以求沾光和分泽的人等,藉以权势和威逼、诈取手段,取送道他的面前来。
为了保持仙家一般的身份与神鬼莫测的名声,他们还要时不时只是那些爪牙和党羽,的暗行一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和伎俩。
比如将转运使杨子院中的硕大纪功碑,给连夜发遣民间牛群给拖运道街上,然后在旁树立木柱以为纪念:“不以人力,自然而至。”
此外,他还会在雨季的时候,派遣门徒、党羽在在闾巷中纵火。然后待到火势在雨水中自灭,就在高太尉面前得意洋洋宣称道:
“这地方应该有一场火灾,城内将化为灰烬。但我派金山下的毒龙,用细雨滋润大地,虽然略有惊忧,但灾患终究没有发生。”
不管扬州的士民百姓对此相信与否,至少那位高令公为首的节衙上下是虔信不疑而又深以为然的。在似真似幻之间,他仿佛接近了众神,而眼中只有通向仙境的桥梁。
是以,在延和阁的顶端之上,人们经常见到这位高郡王身穿道服,骑于木鹤之上,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似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登临方士们许诺的那个极乐天国。
然而,在那位高太尉面前假扮神仙日久,终究是如临渊边而不免午夜心惊梦醒因此他的身边从来就没有多次留宿过同一个女人,就是为了防止梦呓有失。
而在这一切真实于梦幻交错的日常里,偶然得以独处的时候,也只有这些财帛珍宝环绕的光泽,能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片刻安心与宁静。
他在这世上最感谢的还是拉了他一把的吕用之。所以哪怕知道这些买卖官身的勾当,乃是代人受过得多亦是替人做嫁衣的结果,也依旧乐此不疲。
只是,对方最近似乎迷上了毕师铎送来的那个小娘,不但迟迟不肯放还回去,还在令公面前都出现的少了,只能靠自己更多的分担和弥补一些了。
我是报恩的分割线
而在对岸的江南池州境内。军使高澞率领下正全力撤退当中的雄锐军,也遇上了相应的麻烦。
虽然此时此刻,并没有像样的追兵可为威胁和牵制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回程的桥梁和道路什么的,却被人给抢先一步毁坏掉了。
虽然看起来动手的相当仓促,毁坏的程度也是相当有限比如充其量砍断几根小木桥下的支柱,或者在路面上挖出一条灌满雨水的横沟。
虽然这些破坏手段,并没有真正妨碍到士卒的通行能力大不了列队涉水过河或是从车边上的田埂里绕过去就好
但是他们所携行的辎重车马和骡马驮载的所获,就没那么好过了。而此时此刻的淮南官军,也依旧没有能够下定抛弃这些负累的决心。
当然了,就算是将其修补起来的那点工程量,对于依旧还有八千规模的雄锐军体谅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却架不住如今人人思归的一片情绪使然,而在走走停停的频繁变故当中,变得士气军心都愈发焦躁起来。
更别说,这些零星出现的破坏者,还在需要绕行的水坑、沟渠、田垄里,给动了手脚,插上了竹签或是埋藏了荆棘。
把人手脚扎刺得血淋淋的固然不要命,却也进一步拖延了清理和修复的进度。因此,满载辎重和斩获的输送队伍,变得越来越落后和集中。
至于分兵去搜索和追击这些潜在破坏者,刚开始的时候被委派的士卒或许还有几分干劲但是没过多久,浙西诶派出去的士卒就大多没能再回来了。
随后高澞派人去寻获和接应的结果,也是让人十分的意外这些士卒倒不是遇到埋伏或是其他敌人有所不测了,而是顺势跑到地方上去抢劫一通,然而自然就误了归期了。
然后,他就干脆放弃了这些徒劳的努力,开始专心解决路途上的阻碍,又让不同归属的部伍士卒,便在同一个就近寻找物料的队伍里,以相互监视和连坐来确保进度。
尽管如此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当他们的人马绕过丹阳湖的下游流域,抵达另一个官军占据下的黄池镇时,还是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
而在这时候,淮南官军开始退兵的消息也终于在周边传播开来于是当坳不过身心俱疲的将士的强烈要求,而在黄池镇这里修正了一夜起来的高澞,却发现镇子外的原野上已经出现零零散散的窥视者。
而当官军顺手点燃了黄池镇,重新上路的时候,原野之中的窥探者也在变得越来越多,他们就这么陆续续续出现在山林、丘陵、陂泽的边沿
但是只要官军已作出追逐和驱赶的姿态来,就会像是惊散的鸟兽一般的消失不见了然而过不了多久,前路上不远处,又会再度出现类似的身影。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们之中进行传递和接力一般的虽然始终未能给淮南军马造成实质上的损伤和阻碍,但是被人一路监视而行的心理压力,还是迅速的酝酿开来。
这种如同沉默中酝酿着阵雨一般的情绪,最终在行进三十多里后,抵达了另一个官军控制和留守的后方据点薛店镇时突然就因为一个莫名的因素和理由爆发出来了。
不知道谁人在街头上先动了手,然后就变成高邮镇军为首,在镇子当中大肆烧杀虏掠的宣泄行为然后雄锐军的士卒也相继加入了进去。
很快就将这处曾经拥有六百多户,四千丁口的大镇子,变成遍地尸骸与废墟,只有衣不蔽体的妇女得以幸免下来的人间地狱。
这时候,聚集在郊野当中的窥探者就更多了,他们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群结队的出现在淮南军的视野当中,打出一面面颜色杂驳的旗帜来。
虽然看起来依旧兵强马壮的官军,只要掉头杀一个回马枪,就能轻易冲垮和击溃这些装备不齐,还夹杂着老弱的乌合之众,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愿意主动做这种事情了。
因为这里距离采石矶及其所在采石镇,也不过是二十多里赶一赶大半天就到的路程了而第一个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却不是麾下实力最强,但依旧舍不得放弃大量斩获的高澞。
而是,天黑前就早早令部下饱食了一顿,然后早早入睡待到半夜,才悄然舍弃了多余的辎重和负累,只带干粮轻装拔营而去的高邮镇将张雄。
但待天明之后的混乱当中,又盐院兵都知带领回麾下的兵马,就此不告而别向着江边奔走而去高澞也只来得及控制住余下两部人马,又砍了几十个人头作为威慑,才稳定住局面。
然而这时候,他也已然变得形容枯槁而胡须横错,而有些进退谓谷起来这时候聚拢在原野上的那些“乌合之众”也越来越多,甚至拿出了金鼓敲打着操行起来。
这么一幕,也让高澞再度下定了决心:随后他对着着急而来的部将道:
“既然让高邮兵之流抢了先,那我们便就反其道行之好了,就近沿着河流前往西面当涂境内的碣石矶。。另寻船只以为渡江否。。”
然而,从这里转向前往江边的碣石矶,虽然只有一马平川的十几里距离但是那些聚集起来充满敌意的贼众,却不会让他们轻松走完这段距离。
道路被截断、河堤扒开的问题,虽然不再困阻在了他们所前行的方向,但是那些“贼众”却在变得愈来愈胆大妄为起来。
他们甚至不断靠近到了官军弓弩的射程之内,用自备的弓箭开始了一路上的零星到频繁的轮番袭击行为:而一旦有官军因此掉队的话,也丝毫不会客气的一拥而上。
因此,当一路走走停停着不断驱逐和零星战斗之下在距离碣石矶的五里之外,被扣押了主将而士气低沉的漕河巡军,率先四散崩溃掉,而变成那些聚拢起来贼势的第一只猎物。
但是乘着漕河巡军岁创造出来的脱离机会,仅存的雄锐军和滁州团结大部,也终于看到奔流的大江所在和碣石矶渡口中的船只依然。
但是很快的,欢呼振作着作为先头冲进碣石矶渡口内,想要控制住那些渡船和渔船的士卒,却又实在更大的哗然声中转身纷纷的奔逃了出来。
片刻之后,放弃了坐骑步行的高澞,也不禁脸色骇然的跌坐在了地上,而以颤颤的手指江上:谓然凄声道:“这是天欲亡我乎。。”
因为在那个方向,江上渐渐消散的晚霭和霞云当中,赫然有大批的舟船,在隆隆鼓声当中顺流而至。
而像是响应着江上隐隐的鼓声阵阵,来自后方的原野之上,也是各处参差不齐的鼓声隆隆,像是催命的绞索一般的,逐步逼近了了碣石矶所在的方圆之内。
而这些隐隐约约阵列而进的人群之中,赫然还闪烁着甲衣和刀剑的反光粼粼,显然是之前慌不择路之下被减重抛弃的装备甲械,现在却又成为了这些武装贼众的催命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