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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
我和那些和尚们已经非常熟悉了,我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修行的活动,他们很乐意让我去庙里帮忙,也不一定是要修行。
于是我又成了静海寺的临时扫地僧。
舅舅一度严肃地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信仰,以后会不会出家。
我告诉他我不信佛,至少现在不信。
我觉得我尘缘未了,也不可能放下屠刀。
只是想要做一些好事。
这个暑假作业不少,和尚们体贴我,让我每天上午去,中午就能离开了。我很感激他们,在他们忙的时候会在寺里待到傍晚。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
闷热,无风,几近饱和的湿度压迫着毛孔。
雨落不下来,汗排不出去。
这样的天气,常来庙里的爷爷奶奶也没能出现。
和尚们无所事事。
在这样清闲的日子里,我应该中午就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没有走。
我常常想,那日如果我走了,是不是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但时间有去无回,世上没有如果。
在僧人们念经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了功德堂里。
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双眼凹陷,颧骨突兀地挂在脸上。
他的皮肤很白,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暗色的,留着一头枯黄的长发,用皮筋低低地扎在脑后,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我说不上来他到底多大。
他环顾了一周,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然后从东边第一列格子开始,自上而下地看。
他要来找一个人,却不知道那个人的编号,所以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看。
他看完了东边的一整面墙,开始变得不耐烦,用脚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昏暗的午后已经让人很浮躁了,他弄出的动静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先生您好,这里有按首字母排列的名册,您可以在这上面找。”
他向我走了过来,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我看着他翻到李姓那一页,然后合上了名册。
他走到了北边,正对着最宽阔的墙面,慢慢地向右踱步,最后分开腿蹲下身去。
那是我最常驻足的位置。
与他视线平行的格子里,安放着警察叔叔的骨灰坛,和他生前所有的荣光。
阴云渐密,光线愈发昏沉,惊雷声中,雨点落了下来。
天地间只剩下雨水的喧哗,我再也听不出和尚们在大殿诵经的声音。
他一直蹲在地上。
不安的情绪让我口干舌燥,我脑内一直有声音在提醒着,你不该靠近他。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慢慢地向他走了过去。
“先生,您认识李警官吗?”我递给他一个蒲团。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蒲团,在我的注视下跪下身去。
“先生?”
他开始用头疯狂地撞击着大理石地砖,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坚实的叩击声在堂中回响。
我把他拉了起来,按着他的双臂不断地劝慰着“先生,您冷静一些”。
他的额头被撞得红肿,眼里燃烧着癫狂。
等那一团火烧完了,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喃喃道:“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我的双手比我的脑子反应得更快。
它们立刻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站在他面前,脑里空白一片。
我看着他,看到无神的双眼,耷拉的眼皮,发青的面颊,嶙峋的瘦骨。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服务台,等我醒悟过来时,眨眼的毫秒间,黑暗里都能浮现出他的面貌。
闪电照亮了没有阳光的午后。
很久很久以后,雷声才传到耳际。
“你吸毒,是吗?”
他没有回答。
“那天你吸了毒,开车上路,被李警官拦下了,他让你接受酒测试,你没有下车,他的上半个身子还探在车里,你就踩下了油门,你开的是一辆跑车,你拖着他,开了很远,直到把他甩了出去。你还记得他是怎样喊着停下的吗。”
他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
我攥起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
“邹易安,你的名字很好听。但你配不上这个名字。”我把台面上的名册进抽屉里,“是不是在好奇我是谁?”
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是你杀死的李警官的儿子。”
“这雨好大啊。”穿着黄色僧袍的和尚跑了进来,起了蓝色格纹的折叠伞。
他没看到角落里的邹易安,径直向我走了过来,“任恪,等会儿雨停了你就赶紧走吧,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雨。”
和尚被“咚”的一声惊得转过身去,邹易安跪在了地面上。
他对我说:“对不起。”
和尚立掌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想要把他扶起来,邹易安跪着,两个人僵持在警察叔叔的骨灰坛前。
“你起来吧。别再来了。”
白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
打在门口的台阶上。
石头是百年前的石头,表面被经年的雨水砸出凹陷的小坑。
我孑然一身,走进了雨帘里。
和尚喊着我的名字。
“任恪!伞!带上伞!”
我没有回头,骑上车走了。
天气预报说,这是桐城今夏遭遇的第一只台风。
雨下得像瀑布,我根本睁不开眼,还好,一路上都是非机动车道。我单手握着车把,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雨水。
我知道我没哭。
我应该悲伤,应该愤怒,应该把情绪宣泄在雨里。
但我没有。
李国安的儿子不会像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
那天回到家后,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
脑子里空空如也。
热水把我的皮肤烫得通红,这时我才感觉到痛苦
可感知的,又能被忽略的痛苦。
源自肉身,扎进灵魂的痛苦
洗完澡我就去写作业了。
我觉得我状态不错,一张数学卷子做得很顺畅,对着答案给自己批改,发现160分的卷子我只得了90分,14道填空题错了一半。
我犹豫着是找迢迢复印一张重做一遍还是不再去管它了,最终我决定就这样交给老师。
反正没有哪个老师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暑假作业。
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才笼罩住我的心脏。
我讨厌情绪闭塞的自己。
讨厌懦弱而又无限卑微的自己。
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对邹易安的憎恨。
那一夜,我又开始做离奇的梦。
六岁那年的惨剧被还原得无比真实,我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警察叔叔的手就抚在我的脑后。
上一秒,我还被抱在怀里,忽然之间,我就骑上了自己的山地车,逆风而行,奋力追逐着邹易安的跑车,我只能看到警察叔叔半个身子的背影,他痛苦地喊着“停下”,那车却一直在开,一直在开。
我循着路面上的血迹拼命踩着踏板,直到警察叔叔被甩在地上。
邹易安跪在我面前,说对不起。
我醒了,眼前却还是那张憔悴的、病态的、破败的脸。
对不起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