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_分节阅读_8
来。
这一转身,南霜刚巧与他们眼风相接。四目相对,均是愣然。
南小桃花连忙眯眼坏笑做出一副嫖客模样,慌不折路地推开旁边的屋子。
屋内轩敞,空无一人。花魔教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南霜见他们毫无停滞地离开,这才又松了口气。
房中并未掌灯,只盛满月光。镂空雕花木栏隔出内外间。贴着木栏的地方,放着一对黄花梨圆角柜,柜上的妆奁是紫檀木做的。
她眼睛眨一眨,便闪出一个主意,上前就在妆奁里翻找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真叫她找出一对金锁项圈。项圈是铁制的,一个挂着蝴蝶铜锁,一个挂着铜钥匙,想来是一对。南霜将项圈塞入腰间,姑且当做兵器使。
正此时,屋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南霜慌不迭朝四周望去,屋内空阔,只高阔的房梁权且可以藏身。
她方巧跃上房梁,门便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南霜跪坐在房梁上,眨巴着眼睛瞅了一阵,没瞧出个所以然,正拍拍胸口顺了顺气,抬眼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南霜悟了,这年头,真是一个悲壮的年头。循规蹈矩的客栈没人住,风花雪月的青楼连房梁上都能蹲俩人。
对面那人并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南霜又悟了,这年头,真是一个憋屈的年头。好端端一个男人,手指修长似玉竹,盛着月华直反光,叫她这朵桃花情何以堪。
这么想着,南霜又朝那人的脸看去。
她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子半跪在梁上。灰暗的光影中,一袭牙白长衫皎洁如秋霜。细碎额发下,一双眉如疏烟,扬起亲和的角度;一对眸如点墨,深邃且飒然有光;一只鼻如峰峦,挺直俊秀;唇瓣色泽光润,嘴角含而不露的笑意,如春雨后,新叶尖的一束嫩光。
南霜大彻大悟,这年头,真是一个销魂的年头。连她那早就馊掉的桃花运也能浴火重生,扶摇直上九万里,而自己便是接着风势,展翅高飞的大鹏鸟,九色祥云笼罩下,心里就有一个感觉:飘然升仙。
南小桃花本就有些醉,看着眼前英气逼人且温润的男子,彻底醉了。
于是她趁火打劫地琢磨,反正自己被誉为祸水,不如就找汪好水,来祸他一祸。
她伸出手,预备学着方才楼下众嫖友的模样,勾勾白衣公子的下颌,俯身去香一口。孰料手伸到半路,却被这白衣人拦下。他眸中那泊湖水几番流转,诧异又好笑地望着她。
南霜听过一个词儿,叫做“欲拒还迎”。起初,她一直不大明白这词儿的意思。今日她天赋异禀,望着白衣公子此时的模样,乘风破浪地把这词儿给悟了。
南小桃花心中甚愉悦,虽一只手被捉住,她又缓缓朝白衣公子伸出另外一只手。
白衣人微微有些愣怔,眸色更深,静静看着她颊带疏红,眼含醉意,伸手勾起自己的下颌,俯身贴来。
“嚓”一声烛光闪动。刚进屋的两人静了半晌,才点了盏灯。
这厢,南霜在梁上调戏良家男调戏得很欢实,早已忘了下面还有两人。烛光一动,她惊得身子向下斜去。白衣人抬袖一捞,南霜不留神便砸在他怀里。
白衣公子不着痕迹皱皱眉,嘴角却是含笑的,伸手将她扶起,使了个眼色朝下面望去。
这二人中,身形高大的身着碧色锦衣,矮小的披着黑斗篷。
借着烛光,南霜见那碧衣人形容甚是熟悉,正要定睛去看,却听那斗篷道:“你确定屋外没人了?”这声音,竟是一位女子。
碧衣人轻蔑笑笑,转身便将女子揽入怀中,迫不及待朝她脸上吻去,声音含糊不清:“想死我了。”
女子推开他,后退几步,银铃般笑起来:“现在这么猴急,就不怕被老爷知道?”
碧衣人一把横抱起女子,往床上扔去,随即也脱了外衣欺身而上:“说我猴急?爹的身体长年抱恙,也不知多久没碰你。”他一边撕扯着女子的衣衫,又含糊道:“反正阁里的事有二弟打点,我跟小娘便该来快活。”
床上的女子边喘边笑:“死相,竟想出醉凤楼这么个地方,任谁也猜不到……”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子粗重的喘息止住。
溶溶夜色透过窗栏倾泻屋内,纱幔飞舞,承尘轻晃,帐内只听衣衫摩挲之声,伴着女子连连娇唤,男人喉间低吟,一派□撩人。
南霜若有所思盯了半晌,想起早年南九阳与他狐朋狗党口中秽词,很聪明地领悟出,下面上演的正是她所擅长的房中术。
然而见着那衣衫委地,人影交叠,她心中的感觉委实有点复杂。
仿若一个嗜茶成性的人,长年被人误解为酒徒。然而在闻到酒香的那一刹那,虽觉着过辣过烈,却仿佛有丝微甘醇引人入胜。
这样复杂的感觉,令南霜无法释然。她倏尔忆起自己方才茶中掺酒,不伦不类的调戏,又转头朝白衣人望去,不料那人也正朝自己看来。
明明是昏黑的夜,那人的双眼却如一眸星光,灼亮而深邃,仿佛一方清水被他望望,也能酿成酒了。
南小桃花心里,又产生了要祸他一祸的冲动。
只是,此刻还不是时候。方才听了半刻墙角,南霜已然猜到房内二人,正是万鸿阁的大公子欧阳无过,和欧阳岳的三夫人储轻燕。
欧阳无过的喉间忽然发出剧烈粗重的低吟,伴着储轻燕一声尖细的娇唤,床榻忽然猛烈摇动起来。
酒上了脸,南霜的双颊红彤彤的。她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白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抿抿唇。察觉到南霜欢喜且猥琐的目光,他的脖子又僵了一僵。
然而正在此时,房门砰然被撞开。床上动作疏忽停滞。
屋内一片静默,纱帘无风自动,飘飘洒洒。内间二人,外间二人,加上梁上二人,均是屏息凝神。
人气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一间屋子里,有时明明毫无响动光亮,然若有人在内,一人两人,尚且不易察觉,若六人同在,是个人,即便毫无武艺在身,也能感觉出异样。
六人皆知,此屋中定有乾坤。但敌不动我不动,南霜与白衣人如此靠近,却感不到丝毫呼吸声。
江湖的险恶在于人心,南霜在戏文里看过,因你永不会知晓,身边的人到底是敌是友。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将手探到腰间,悄悄将项圈取出,紧握在手中。
南霜忘了一件事——她腰间的兵器,是与铁环形似的项圈。两者间最大的不同,是项圈下有挂饰。一个项圈也就罢了,她偏偏偷了一对。于是在取出所谓兵器的一刹那,俩挂饰晃荡一碰,发出“铛”一声脆响。
南小桃花祸水成功。白衣人悠悠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电光火石间,外间黑影以臂为斧,朝房梁劈来。
白衣人勾起南霜衣领,拎猫似把她拎下房梁。欧阳无过与相互轻言登时弃床闪入屋角。床被另一道黑影一臂劈开,轰然裂成两半。
屋内局势瞬间变换,内间无人,房梁上一人居高临下。
森然寂静中,几丝灰尘从高处簌簌落下,白衣人将南霜往外间一推,低声道:“走!”
南小桃花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酒醒了一半,百感交集抚上额头。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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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只有衣衫拂动,招式碰撞的低响。
南霜很是感慨,她捏了捏额角跳动的青筋,折返回内间。
屋内,白衣人与黑影人起跳回旋,位置变幻得极快。月光幽幽斜照入户,空中似有绿光盈盈闪动,南霜一惊,忙喊了声:“小心!”翻身跃入战局,抬手便把一个臂膀打开。
白衣人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了句:“丫头!”
南霜吞两口唾沫:“原来是你的手。”
角落中,欧阳无过也怔了怔,轻轻吐了三个字:“于桓之。”
于桓之在江湖声名赫赫。小的门派畏惧他,大的门派想除掉他。然而,无论这两个黑影人出于何种目的,对于欧阳无过来说,都是有利的。
南霜看清方才的绿光,是月华照在黛绿的手臂上,偏头便对于桓之说:“不要碰他们的手。”
孰料这两个黑影人听了“于桓之”三个字,竟愣怔片刻,翻身到外间后,抖抖衣袍,推门直从正门走了出去。
于桓之也拂了拂衣袍,施施然点亮屋角一盏灯,转头朝南霜微微一笑:“是花魔教。”
南霜点点头,见烛光映上于桓之的眉眼,长睫毛下似有花影重重,又不由打个寒噤,诚恳道:“我方才原想祸你一祸,不过……”
于桓之诧异地抬起眉毛,打断她的话,转身朝欧阳无过与储轻燕欠身施礼:“打搅二位的好事,对不住。”
欧阳无过生性懦弱,忙道:“好说好说。”
于桓之方要与南霜离开,又听身后欧阳无过迟疑唤了声:“桓公子。”
他滞住脚步,回身轻笑着添了句:“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今日之事,于某说与不说,有待何妨?”
待于桓之和南霜走远,欧阳无过忽然轻轻道:“说话留三分余地,捞个把柄在手,不愧是于桓之。”
他的脸上不见方才可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不屑的神色。
“出来。”他沉声喝道。
三个人影破窗而来,单膝跪地叩首:“欧阳少主!”
欧阳无过冷声笑道:“方才那人的身后,师涯,你可看清了?”
“回欧阳少主,于桓之身形虽快,但绝非翘楚。一则,他手中的《暮雪七式》本就是残谱;二则,他没有修炼《神杀决》与《天一功》调息。以方才的身法来看,应是不足为患。”
说话之人半跪在三人中间,他眉眼细长,一头过肩的黑发两侧有一缕白。
“不足为患?”欧阳无过挑起一边眉,操起红木架上的青花瓷瓶,用手掂了掂。五指微曲,瓷瓶顷刻化作齑粉。
储轻燕惊得瑟瑟发抖。欧阳无过斜乜她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于桓之将南水桃花从万鸿阁弄走,若被爹拿到了南霜身上的水镜,我欧阳无过,将来又如何做这天下武林的少主?如何敌过穆衍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师涯望着他一脸狂放的表情,迟疑道:“只是少主,假意光复暮雪宫一事……”
欧阳无过神色森冷:“如何?”
“少主让师涯挑选六人,分别授以《暮雪七式》的第二式到第七式。”师涯蹙着眉,恳切道,“这套武功,需层层递进,又要有《天一功》、《神杀决》的辅助,而最后一式变幻万千,更要结合早年失传的《转月谱》。若这六人强行从中途练起,武艺虽会一夕间突飞猛进,然长此以往,必定走火入魔,暴毙而死。”
秋夜露重,点点白霜在房檐上积厚。屋内良久没了声响。风扬起欧阳无过敞开的衣衫,他忽而一手揽过储轻燕,右手扣住她的下颚,拇指狠狠摩挲着她颤动的双唇,“走火入魔,暴毙而死?”他的声音阴冷带着笑意,“岂不正好?”
南霜闷头跟于桓之折转两个回廊,已然认命了。
本来,她还对于桓之“采阴补阳”一说存了半分疑虑,但今夜与他在青楼房梁一会,南小桃花很伶俐地悟出,于桓之蹲于房梁之上,八成就是等一位“阴气十足”的女子进屋,然后扑下去采上一采。
南霜又想了,自己方才半醉,本要祸他一祸,此时他认出自己,要采上一采,也算是礼尚往来。然而不知为何,知晓他是于桓之以后,自己那份要祸他的心思,荡然无存,但是看着于小魔头在九曲回肠的走廊几番折转,八成坚持要找个僻静处采她,她又觉得有些亏本。
她南小桃花,是朵讲理的桃花,思忖了半晌,终于让她琢磨出一个点子。
她咳了两声,正准备叫住于桓之,不料于小魔头忽然回过身来,问:“你刚刚……”话说到一半,他便怔住了。
南霜喝酒很上脸,加之刚才一番搏斗,瓜子脸上双颊绯红,眼神也有些朦胧。
“你醉了?”于桓之抬了抬英气的眉,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南霜讷讷地看着那双眉,强压着蠢蠢欲动的祸水心思,笑道:“非也非也,身醉意不醉。”她摆手的时候,身子也有些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