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一)
晋军大营建得深而不广,一排排连营鳞甲似延伸,每间营帐都紧密邻接,整座军营的布局有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蛇,一眼望去,竟寻不出帅帐所在。
“每座营帐都搭得一样,看不出哪座是帅帐。”将低笑一声,“莫非石敬瑭生怕被人混进来刺杀么?该说他这是胆小还是谨慎。”
闻言,刘知远扭头看了将一眼,继续低头前行,这一路走,也不见他让人传递消息,但沿路军帐内的晋军却越来越戒备,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刘知远才在一处由几十座帐篷横纵相并的连营前停下,见这排营帐前的晋军明显要比别处戒备森严,智等人心知此处定是石敬瑭的帅帐,也都放慢了脚步。
“好香!”猛吸吸鼻子,一指面前那座由几十顶小帐连成一片的大帐,“四哥,有香气,里面有人吃!”
这时如果说一句帅帐有杀气,智几人大概还会留点神,可猛说的是有香气,还是香,他几个哥哥不禁都有些汗颜。
“这帐篷厚实,你们闻不到。”猛看着帅帐流口水,“我鼻子好使,闻到了!”
智楞了一阵,才道:“你还真是饿了。”
“留下兵刃。”刘知远没有立即进帐通禀,却转身挡在了营帐前,盯着智几兄弟手中的兵刃。
“怎吗?我们兄弟几个单枪匹马跟你进来了,你这几万晋军,还怕我们手中长锋?”将冷笑,“再是心虚,也不用这么『露』胆吧?”
守在营帐前的晋军听得大怒,立刻围了上来,将一抬手,狼扑枪抢先『逼』住一名拔刀而上的晋将咽喉,“仗人多吗?要不要将爷让你几招?”将动手时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杀,出手时喜欢找最先动的对手,偏偏这种让弟兄们都头疼的凶狠习『』,却很能吃住对手的气焰。
“止!”刘知远一摆手,制止了部下更进一步的动作,
“觐见我皇,岂可持刃!”刘知远平静的念出几字,一步不退的挡在大帐前,肃然凝重的神『色』却使护龙兄弟对他多出几份敬意,不论世人如何贬低石敬瑭,但在这后晋名将心里,石敬瑭从来都是他所效忠的君皇。
将几兄弟犹豫起来,猛嘴巴一动,看样子又要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飞赶紧拉了他一把,刘知远这样的人,可以在战场上杀了他,却不可以用言语羞辱。
几兄弟都向智看去,智点了点头:“我兄弟一向佩服懂得忠义的人,就凭这点,不难为你。”
“你——”将不想难为刘知远,对其他晋军可不会客气,一指之前被他『逼』住的那名晋将,又一抬手,这次却是把狼扑枪抛了过去,“去替将爷擦擦枪,记好了,不要用水,要用兽皮蘸上油慢慢擦!”
那晋将刚一接住枪,正觉得扳回点面子,听了将这一句话,气得差点喷口血出来。
飞要比将斯文点,把日丽剑双手碰给一名晋军,还关照道:“小心,我这剑很锋利。”
纳兰横海解下佩刀,随手往旁一递,接着就盯住猛看。
猛果然不肯老实,先把龙王怒在半空中轮了两圈,光听这带起的风声,就让人知道这棍子沉得很,轮过几圈,猛就举起龙王怒对着晋军团团转,一边作势要撒手扔,一边又大呼小叫起来,“接稳了,我扔啦!我这宝贝分量沉重,你们站成一排,一起伸手接!”
晋军哪肯照办,看猛转到哪边,哪边就散开块空地,真站成一排,这么沉甸甸的一棍子砸过来,那可真就是拿『』命去接了。
晋军们愈是慌张躲闪,猛转得愈发起劲,刘知远见部下丢脸,面『色』发沉,大步走上,“我来接!”
“不行!”谁知猛看他过来,反而停了手,“你人不错!我不忍欺负你!”他把龙王怒往地上用力一顿,足搠进地面一尺有余。
内敛刚毅如刘知远,被猛这么夸了一句,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小半截没入地面的龙王怒,却又惊疑不定的向猛看去,记忆中,似乎只有一个已成传说的人物拥有这等神力的,而那个人,已在多年前被他背叛。
几兄弟都放下随身兵刃,轮到刀郎时,他却不肯解下锯齿刀,但刀郎也未为难刘知远,他向四周晋军冷冷扫了一眼,径直走到营帐口,手按刀柄向往一站,看他这样子,竟似要守在帐外。
刀郎心思清明,有将这几兄弟随智进去,就算帅帐内真的有所冲突,将几人也能抵挡一阵,到时他再冲进去也不迟,而且他门神似的在外这一站,万一帅帐里打了起来,帐外的晋军想冲进去,还非要先过他手中这柄锯齿刀不可。
看到这几人连放下兵刃都如八仙过海般各显神通,而站在门口按刀肃立的这位,倒更是忠于职守的护卫,晋军们都是哭笑不得。这护龙七王从入营这一刻起,就处处压着己方一头,晋军每忍得一分,他们几兄弟就『逼』进一步,但其中分寸又把握得使晋军翻不得脸。
刘知远叹了口气,见除了刀郎,护龙兄弟都已放下兵刃,惟独智无动于衷,便向智看去,智一拂袍袖,“我要置人于死地,何需携刀带剑。”
刘知远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着智衣袍,智淡淡问:“刘将军,听说你少年时曾为唐明宗麾下三万横冲都中的一员,是么?”
刘知远面『色』一冷,他当年确为唐明宗李嗣源部将,后来李嗣源是看重了他的沉稳,派他助石敬瑭镇守河东,但在唐明宗驾崩后,石敬瑭起兵叛变,也把早已笼络住的刘知远收为己用,此事中原虽人人皆知,但刘知远自知这改换门庭之事并不光彩,所以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时听智突然说起这被他视为心病的旧事,刘知远心头暗怒,迟疑了一阵,缓缓点头,面『色』却难看了起来。
可见他点头,智的神『色』竟比他更冷,冷笑道:“都说横冲都是中原铁军,对唐明宗忠诚用命,唐明宗驾崩后,这三万军甲也都已追随唐明宗而去,既然你也是横冲都,为什么还活着?”
刘知远面容顿时僵住,盯着智不言声。
智又道:“是因为你背叛了唐明宗,所以无颜去九泉下见他,是么?”
刘知远深邃如井的眼眸中终有怒火燃起,“明宗命我辅助石帝,我奉令而行,何来背叛之说?”
“可唐明宗并没有让你帮助石敬瑭篡位。”智冷冷一笑,“其实你肯费口舌解释,正说明你心里有自知不该,是么?”
刘知远怒气勃发,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既站着不肯进帐,我就和你说几句废话。”智仰起头不再看他,口里却道:“再告诉你一句废话,其实还活在这世上的横冲都,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你说,若有一日旧时袍泽相会,他们会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