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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皇后坐在坤宁中,盯着梳妆镜中自己高贵清丽的容颜,长长的手指将一
支华丽的凤凰金钗,用力地向发髻中按下去。那钗子的尖端扎到她的头皮,她猛
一缩手,心中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恨。
她是谁?她是大明的国母,她是皇上的结发妻。可她现在为什么不复往日的
平静?她为什么开始感受到威胁,感到越来越多的不满足?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叫做「月娘」的妖妇。自从看到她那双眼睛,她就
开始心神不安。那妖妇面貌妖娆,还有了身孕。仅这两样,就足以令周皇后寝食
难安。这些天她的眼皮总是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觉得,这都是上天的警示,都是
那妖妇倾国的前兆。
她不能任由那妖妇继续迷惑皇上。这不止是为她个人考虑,更是为了皇上,
为了大明的千秋基业。
「皇后娘娘,王太医……他们来了。」女青岫禀道。
周皇后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去吧,好生给她看一看。一定要仔细,小
心,看准了。」
青岫领命而去,周皇后便继续在坤宁内琢磨她的心腹大患。皇上这些日子,
频繁地打发王承恩来探听月娘的近况。当初她留月娘在自己身边休养,也是有这
一层筹谋。
那妖妇既然在坤宁,皇上必定不好亲自来看,也就断绝了这妖妇继续缠磨
皇上的心思。皇上为了面子体统,也无法频频宠幸这妖妇。或者还可以分一些皇
恩雨露给其它的嫔妃,免得这妖妇一人专宠。一人专宠,向来都是深大忌。周
皇后决不能坐视不理。
「皇后娘娘,他们来了。」青岫是个勤谨的婢。作为皇后的心腹臂膀,她
必须勤快和谨慎。
周皇后点点头,青岫便吩咐其它婢,放下一层细密的珠帘,扶着周皇后正
襟危坐在珠帘之后。青岫这才出去,传王太医等人入内复命。
王太医和一个男子一齐低着头进殿,一齐恭敬地磕头问安,自始至终,两人
都不敢抬头向珠帘后看一眼。
「王太医,说说罢。她……状况如何?腹内龙裔,是否安康,能否看出……
是皇子,还是公主?」周皇后尽量语调平静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王太医在地上伏得更低,回答得非常小心。皇后的心思,
他大概可以揣摩一二。在这深后院,任何一个女子怀了龙种,都是其它嫔妃的
噩耗。皇后虽是六之主,大概也无法跳脱这种心思。
「她脉象平稳有力,一切正常。至于说……依臣多年经验看来——这一胎,
应该是位小公主。」王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深谙皇后的顾虑,明白皇后在担
忧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无论他怎么揣度验证,她怀的,都该是个女孩。
周皇后端坐在珠帘后,宽大的衣袖之下,她的两手都抓着座椅上的凤纹锦褥。
听到王太医所说的,她的嘴角开始轻微地抽搐。是个女孩?她抑制住心头的狂喜,
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惜,竟不能是位皇子……王太医,皇上与本一向信任你。
这等大事,可不能看错。你,果然看明白了?」
王太医忙叩首回答:「臣仔细查验过,绝不敢怠慢。」
周皇后唇角微翘,点点头说道:「好。本知道了。你下去吧。记得,这件
事,决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
王太医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大殿内,就剩下另外一名男子,仍低头跪伏着。
「李监正,你看清楚了么?」周皇后啜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问道。
「回皇后娘娘,臣——看清楚了。只是……望娘娘恕臣无罪,臣方敢明言。」
钦天监监正李宝国的额头紧贴地面,语带惊恐地说道。
皇后命他为这神秘女子看相卜算,他起初并不以为意。但真正看明白这女子
的命数,他反复推测演算,结论竟让他不寒而栗。这女子身上藏着大明的国运,
这惊世的秘密,他不敢胡说。
「何事如此惊惧?你也是正五品的监正,怎会遇事如此畏缩?但讲无妨。」
周皇后不知道李宝国到底在怕什么。
「臣推演了此女命盘,她的生辰八字乃是:乙丑戊寅戊寅己未……命带天煞,
又犯孤星……」李宝国依照自己所知所学详细地说明着,却被周皇后一语打断。
「罢了,别说这些,本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明之说。你只说,后果如何?」
「回皇后娘娘,此女命带天煞孤星,为不可化解之命数。刑夫伤子,孤克六
亲。应在家运,家中必无遗亲;应在国运,国家……」
「怎样,说!」周皇后并未想到,那妖妇居然真如自己所想。此刻不知是喜
是悲,是欢是惧。喜的是她如此不祥,自己有理由将这眼中钉拔去;忧的是,若
真如李宝国所言,大明岂不是要断送在此女手中?
「国祚衰亡,子孙绝灭。」李宝国说完这句话,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这不仅
是大明败亡的运数,更是朱姓皇族的运数。他怎能不心惊,又如何不胆寒?
「什么?!」周皇后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惊得站起身来。
李宝国抬头望了一眼珠帘后的皇后,却只看到她苍白惊惶的脸色。至于五官,
则在珠帘后被模糊掉,就像一副年久糊了墨迹的美人图。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周皇后此刻倒
恨不得自己之前的猜度都是错误的。后谁能得宠谁不得宠,已经是小事一桩了。
此刻他们谈论的,是朱姓王朝的成败兴衰。
李宝国据说是唐朝李淳风的后裔,于演算周易八卦。因此才选了他,来看
看这个月娘的命数和面相。原本周皇后只不过想借此给她加上一条「刑夫之命」,
便可将她除去;没料到她却是祸国的苗。更没料到,大明的国运竟系在了她的
身上。
「皇后娘娘,臣也不曾料到。因此……因此才不胜惶恐。此事臣只敢与皇后
明言,也绝非信口开河。此女命数之凶险,竟是世所罕见。臣听闻近日京城一带
有首谶言,叫做」当涂遗孽,秽乱阙;一男一女,断送人国「。这……似乎与
此女大有关联。」
「此话怎讲?!你快说!」周皇后忙问。
「臣……起初臣以为,这一男一女,当指魏忠贤与客氏。但深究其意,两人
均非当涂人氏,而且此时都已伏法。唯独这个女子,她的祖籍正是当涂县石塘乡
钦化人。至于说一男一女……臣……此事罪涉九族,臣实不敢言……」李宝国的
头在地板上叩了又叩,他的话让周皇后的心里凉了又凉。
「你讲……天大的事,还有本。」周皇后坐回到椅子上,强打神。
「一男一女……依微臣看来,竟是……竟是她此刻身怀的……龙裔……」
「胡说!方才王太医说,她怀的是个公主,当时你为何不讲?!」周皇后身
子一震,她难道怀的是龙凤胎?那王太医也是中老人,怎会这么糊涂?
「臣……不敢妄言。王太医通医术,他的话自然没错。只是此女命数奇特,
太医为其把脉之时,臣观其面相手纹,则有一子二女之命。臣心下暗想,或者那
一子,未能成活已成死胎,因此太医不曾诊出。此事事关机密,不好当场明讲,
望娘娘恕罪。」
李宝国颤抖着答话。他知道此时自己所说的,都是罪犯欺君的不赦之罪。那
女子怀的,是皇上的后裔。但偏偏就是皇上的后裔,将倾覆大明的江山龙脉。
「可有破解之法?」周皇后冷冷地问道。其实那方法,她明白,但她也不敢
轻举妄动。
「这……除非是……不生。而她……。」李宝国越说声音越小。其实他心里
明白,天意如此,运数如此。大明气数已尽,纵然这女子不复存在这世上,明朝
也会颓亡。只是那实话,他是万万说不得的。
周皇后点点头,又再度吩咐他:「此事,关系重大……」
李宝国连连叩头答道:「娘娘放心,臣,一字不敢泄露。」
周皇后挥挥手,让惊魂不定的李宝国退下去。「青岫,查到了吗?」
青岫赶忙敛容答道:「回娘娘,查到了。她竟……」
周皇后皱着眉,听青岫小声说完结果,更加深信李宝国的论断。此女,果然
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妇。这样的女子,留她不得。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她所知的一
切,都禀告皇上。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将这祸国的隐患除去。
第二天深夜。
「皇上驾到——」
周皇后夜不能寐,正琢磨着何时去面见皇上最为适宜。没想到皇上今夜竟突
然驾临坤宁。周皇后连忙披衣下榻,将散开的头发略挽上去,便出门迎驾。
崇祯微笑着亲自搀起周皇后,温言说道:「皇后不必如此。朕今夜办完了公
务,又有点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你。」
周皇后忙亲奉香茶,双手端给崇祯。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她不知此时说出
那些话,会不会惹恼了他,扫了他的兴致。自他继位以来,她很少见到他能愁眉
舒展。甚至他们之间好多天不能得见一面。皇上久居干清,而她则守着冷冷清
清的坤宁。名义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她的寂寞,却只有自己知道。
「皇后,你怎么了,朕看你脸色不太好。」崇祯喝了口茶问道。
「没……没事,臣妾……谢皇上关心。」
「都怪朕,这时候来,提前又没有知会皇后,扰了皇后的清梦。」崇祯看周
皇后只是拘谨地站着,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周皇后心里流过一阵酸酸的暖意。他有多久不曾这样和颜悦色地关怀过自己
了?她轻轻地靠在崇祯肩膀上答道:「臣妾盼着皇上来这里,不管什么时辰都好。」
崇祯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算是安慰。又说:「对了,月娘,
她……在你这……可好?」
周皇后脸上一僵,皇上来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真正挂念的,还
是那个妖妇!是那个会毁了大明的妖妇!
「皇上,臣妾每日都派人禀报皇上,她一切安好,胎儿也很稳妥。怎么皇上,
还是信不过臣妾么?」周皇后别过头去看着崇祯问道。
崇祯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道:「朕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其它用意,皇后多心了。
朕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了。当然,朕是挂念她腹中的孩儿,所以……难得今日得闲,
就顺便来看看她。」
周皇后心中一阵冷笑。她只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说谎。他实在是想见那
妖妇,不得已才「顺便」来看看自己。
「如此,皇后就继续休息吧,不必多劳。朕去看看她,一会儿就回干清。」
崇祯知道皇后眼睛中蕴含的埋怨与恼怒,可他又实在是想念月娘。因此敷衍了几
句,便起身要走。
周皇后望着崇祯的背影,在他一只脚刚要跨出寝之时,她突然不顾矜持地
大喊了一句:「皇上!臣妾……有事要奏!」
崇祯吓了一跳。皇后向来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今夜咋么这样反常?他定下脚
步,狐疑地回头看看,看到周皇后眼神里散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寒光。
「明日再说吧,有些晚了。」他不喜欢周皇后眼神里的寒意,急于离开这里,
去寻找能给他快乐的月娘。
「皇上!事关大明国运,臣妾必须要说!」周皇后看他一意孤行,忧心和妒
火一起撩拨着她,她奔上前去,一把抓住崇祯的衣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后……你这是……?」崇祯想扶她起来,她却固执地跪在那里,说什么
都不肯起身。她苍白的脸色和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在崇祯眼里,却十足的怨妇模
样。皇后何时变得如此小家子气?崇祯眉头再次锁了起来。
「皇上——」周皇后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她对月娘身世调查的结果,还有李
宝国得出的结论,一丝不漏地转述给崇祯知道。她要让他明白,他正在宠爱的这
个女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下流货色。
她不仅迷惑了兄弟两个富家公子与她大被同眠,还曾经在声名狼藉的福王世
子府充当过禁脔。
如果这些还不够,她还知道那兄弟俩为了她杀人,而那被杀者的儿子,又因
为这个女人,辗转惨死于世子朱由菘之手。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是个名副
其实的扫把星么?似这种女子长留在中,怎能是大明之福?
况且钦天监监正李宝国,他的话也是最好的证据。那些坊间的谶言谶语,也
将矛头指向了这个叫做月娘的不祥之人。难道皇上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吗?难道皇
上甘愿为一下流女子,冒这亡国之险么?
崇祯听着周皇后的激愤之词,耳边开始一阵阵地嗡鸣。她所说的,他似乎一
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他只看到周皇后泪流满面的清瘦脸颊,看到她的嘴在不停地开合。她还在说
着,她还说,月娘所怀的,也是亡国的祸患。应该堕掉那胎儿,应该将月娘处死。
崇祯有点像不认识周皇后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她果真是他的结发妻
子吗?她果然还是那个仪态万方母仪天下的皇后吗?她还是那个大度豁达,从不
拈酸吃醋的六之主吗?怎么今夜看来,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何时有了如此深沈的心机?崇祯突然打了个寒战。皇后不动声色留下月娘,
一边命人去追查她的出身,一边让人给她占卜了命相。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
多亏她还记得自己是她的丈夫,是大明的君主,是月娘腹中骨血的父亲。否则,
月娘还能活到现在吗?
「够了。」崇祯声音不大,但意思却很坚定。他不想再听这些无稽之谈了。
周皇后愣了一下,她看着崇祯冷冷的脸色,还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她和
她腹中的胎儿,都——!」
「啪」地一声脆响,崇祯竟打了周皇后一个耳光。「朕说过,够了,你做得
够了,说得也太多了。」
周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崇祯。自与他成亲以来,虽不是卿卿我我,也算是举
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从来都不曾大声斥责过她,又何况是动手打她?她不敢相信,
这曾是她温文尔雅的夫君,更不敢相信,这曾是为大明忧心忡忡的皇帝。
「皇后当真以为,朕不了解月娘的出身?朕早就派人查了她的来历。朕明白,
她的过去不光彩,因此朕隐忍不说。让朕意外的是,皇后居然做得比朕更全面更
细致。她纵然再不光彩,毕竟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尤其是她已然有了朕的骨血,你身为皇后,怎能让朕杀了自己的孩儿?至于
什么谶语,什么凶兆,又怎可尽信?皇后,今后还要自重身份为是。须知古往今
来,后大忌,一不可参政,二不能迷信巫蛊。否则……朕言尽于此。你,好自
为之吧。「
崇祯说完,一把甩开周皇后犹自抓着他衣袖的手,便快步走去暖阁去看月娘。
周皇后脸上的泪,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心中的恨,开始无限放大。
皇上居然为了她,将她这皇后视若敝帚。
月娘,月娘,你这妖妇,毁了我,毁了皇上,毁了天下。周皇后看着地板上
自己凄惶的倒影,心知皇上话中的深意。若她再打月娘的主意,也许皇后的位置
就保不住。
可如果她对月娘坐视不理,那她这个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眼看着她秽
乱闱,眼见着她倾覆天下?周皇后自认做不到。也许她再也不是皇上心目中的
贤后,可她也决不能做一个万事不理的愚后。
苏月娘,本与你,势不两立。
月娘此时也并未睡着。她在周围环伺的婢的围簇下,侧躺在床榻上,心中
的烦闷堆积得越来越高。皇后显然不喜欢她。虽然在这里锦衣玉食,可她的一举
一动,都没有自由。这些婢也都像哑巴一样,没有必要的话,谁也不肯同她说
一句话。
想到昨天王太医在为她诊脉的时候,还有一个男子一个劲地看着她的脸,那
目光如刀子一般,一遍遍地在她脸上搜刮,像是要找出什么错漏。月娘不敢看那
对锐利的眼睛,只有不断低头躲闪。这个奇怪的人,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月娘烦躁地叹口气翻了个身,不料眼前却是一袭绣着金龙的黄袍。她惊讶地
抬头一看,居然是皇上。他何时到了这里?怎么没有人通报?
她急忙就想爬起来行礼,却被崇祯拦住。他坐在她的身边制止了她,也不说
话,只是很奇怪地盯着她看。那目光,竟然与那奇怪的男人有点类似。
「皇上——」月娘被看得发毛,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月娘……朕……朕该怎么做……」崇祯爱怜地捧过月娘的脸。有了身孕的
她,竟然比之前更美。
她的皮肤更加光洁水嫩,脸上绒绒的小汗毛在月色的映衬下,竟散发出一种
银色的光晕,衬得她的脸更为白皙细致,吹弹可破。而那对眼睛,幽幽水色中饱
含几许忧虑,让他更觉可爱可怜。
「皇上,您怎么来了?奴婢……犯了什么错吗,怎么这样看着奴婢……唔…
…」月娘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崇祯的口封住了嘴巴。
他热情而贪婪地吸取着她口中的甜蜜,他想她,此刻他不想听这些多余的话,
他只想在她身上寻找销魂的快乐。
月娘的眼睛慌乱地四处逡巡,平日里那些死盯着她的婢们,似乎都凭空消
失在这暖阁中,就像这里从来不曾出现过。难怪皇上来的时候,她竟一点都没察
觉。一定是皇上暗暗地支走了她们。
可现在要怎么样呢?皇上的舌头在她口中打转,在勾引她的嘴巴更生动地回
应他的需求。他的牙齿在轻轻噬咬着她嫣红的嘴唇,偶尔还会磕碰到她糯米般洁
白秀气的牙齿。
他的一双手也没闲着,正隔着她薄薄的衣衫,时而温柔时而狂热地,捏揉她
因怀孕而更为饱满涨大的房,指尖还在描摹那一对头的形状。
「唔……皇上……别……」月娘轻微的抗拒,让崇祯的占有欲却更为强烈。
这些日子以来,他日夜思念着她,尤其是西暖阁那日的春色无边,是他有生
以来最为尽兴的欢爱。她因情欲而绯红的脸颊,她迷乱而惑人的眼眸,她汗湿的
长发,她在他身上颤动时白兔一般灵动的房,还有她热热紧紧的蜜……
他是一国之君,这些房中之事,他不可对人言。可情欲如同毒酒,一旦沾了
身便无可救药。他以为那些山一样的公文奏折,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以占满
他的时间。可每次他疲倦已极躺在床上的时候,眼前仍顽强地浮现她媚眼如丝的
模样。
可月娘在皇后那里,他确实无法时时临幸。可他又熬受不住那种刻骨的煎熬,
于是他在半夜里到那些妃嫔的床上,让她们欣喜若狂。可对他而言,那些嫔妃
只能作为一时发泄的出口,并不能与月娘带给他的愉快相提并论。
月娘那些风骚迷人的姿态,她们没有;月娘口中那些词浪语,她们想来更
是说不出口。而月娘那些出人意料的交合体位,是连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会感到
出人意料的。崇祯自小接触的都是大家闺秀,直到遇见月娘之后,他才真正体会
到大家闺秀的沈闷无趣。
他知道自己堕入欲海,知道自己在爱宠一个非常下贱的女子。月娘的身世,
他的确早已清楚。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厌恶她,相反,他很羡慕那对姓卫的公子哥,
更羡慕自己那声名狼藉的色鬼堂弟朱由菘。
他们,都能够为所欲为地与月娘欢爱;他们,也都没有自己身上这一副家国
的重担。
周皇后那些话,他其实听得再清楚不过。他知道,皇后心中有私意。可他也
很清楚,皇后的话,其中也有公心。月娘这样的女子,她一路坎坎坷坷,从民间
一直被送入皇城。她的命运,的确是一场惊世骇俗的传奇。
他不是不恐惧,他对周皇后所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在壮自己的声势,坚定
自己的决心。他是皇上,不能因为皇后和钦天监监正的几句话,就定了月娘和她
腹中骨血的生死。不论她的过去有多么不堪,可她现在,就是他心中的至宝。
更何况,她怀得是自己的后裔。这或者就是天意?否则以月娘的经历,她早
就该为人母,为什么上天偏偏要把她送到自己的眼前来,偏偏与他春风几度便有
了龙种。
崇祯胡乱地揉搓着她身上温软的皮,胡乱地给自己一个虚弱的借口。都怪
上天给她这样一幅面孔,又给她这样一副皮,让人一旦过,就像是有刺刺
到心里,再也拔不出来了。若强行拔出,必定是血流不止。
「别说话,月娘,朕要你,朕只想要你……这些日子,朕……想死你这身子,
还有这儿……」崇祯刚刚放开她的嘴唇,便一头扎到月娘的怀中,惊喜地看到她
那对白白粉粉的房,又大了一圈,连头和晕也跟着大了一圈。
他用脸去紧贴她的丰,用嘴巴去寻找她尖上的小豆,那对滑不留手的小
豆,他一碰到,就马上像个饿极了的婴儿,整个地含住它,不断地吸吮。
而他的一只手,则滑向她的下身。急迫地探入她的亵裤,强硬地分开她闭合
的双腿,准确地找到她那胀鼓鼓的花核,开始轻揉慢捻起来。
「皇上……奴婢……不想再呆在这里……」月娘还徒劳无功地说着,诉说她
想要离开皇的心事。
可听在崇祯耳中,那意思却走了样,他含住她圆圆的头含混地说:「放心,
朕明白,今夜,朕便带你走。只是……朕要先好好宠幸你一番,你不知道……朕
……不能再等……」
月娘愣了一下,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顺利。也许,也许是那个如神祗般庄严
的皇后厌恶自己,所以皇上才肯放自己出去吧。这一点,她从皇后的眼神中,就
能看得清清楚楚。
别说皇后厌恶她,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厌恶自己乱的过去?可是,腹中
这块该怎么办才好?月娘又有些犯难。
好在崇祯的舌头打断了这一切一厢情愿的猜想。他的舌头开始让月娘再度陷
入不安的快乐中,她来不及想更多。
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女子,她身体内的欲,却并未因此而
减少。相反,那些欲望越积越高,她的小腹中每天都有一团火苗在烤灼着她的忍
耐力。那些婢严丝合缝的监视下,她甚至无法用手去缓解那热力灼烧的痛苦。
她只能在惨白月色的凝视下,躲在腻人的丝锦被褥中,绞紧两条长腿,狠狠
夹着那腿间不安分的欲念之源,绷直了两只小脚,借助那轻微的摩擦,在幻想中
与卫子璇和卫子卿覆雨翻云;苦苦压抑着自己唇间的呻吟,在苦闷中释放一点不
能尽情的欲望。
她厌恶这不耐寂寞的身体,厌恶这不知羞耻的窟。下身那乱的东西,是
她痛苦的源。男人们从中得到了最高的享受,但事后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折
磨与苦难。
尽管月娘越想越通透,越来越察觉到自己悲剧的泉源,可她不能对抗的,是
本能的驱使。正如眼前她所面临的,崇祯皇上的炽热挑逗。他是皇上,可他同时
也是个男人。月娘并不爱他,可她却悲哀地需要他那填满她的虚无。
崇祯像剥粽子一样,将月娘的身体赤条条地摊在大床上。月光下看这妖娆的
女子,她的美丽又凭空多添了几分。那种风情,那种媚态,瞬间让他的龙阳再度
向上挺了一挺,跳了几跳。
她虽然已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可她的体型并没有太大变化。原本略嫌瘦弱
纤细的身子,此刻丰润地恰到好处。尤其那一对玉,此时更为尖翘挺立,触
的手感也更为绵密细致。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不仅没有扑灭男人的欲念,那腿间
的桃源花谷,反而因此更觉饱涨深邃。
这可人儿,在这床上绚丽地盛开。在月色的侵润下,她的整个身体都犹如玉
雕一般起伏有致,散发着南海珍珠的迷人光泽。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崇祯咽了一口唾,心中划过这样一句词。也唯有这一句,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
感觉。就算她是祸水,纵然她是褒姒,也难以抵挡他心中腹中高涨的情欲。
如果她真是大明的克星,他也要先在床上将她击碎,将她征服。让她用她完
美无缺的身体,作为他拼死搏杀的补偿。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再度雾气弥漫。她似乎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却
总能让他沈溺于那迷雾中不可自拔。他执着自己的龙阳,渐渐靠近了她。她腿间
花谷溪流潺潺,空气中隐隐约约闻到一种原始的情欲香气。
崇祯很想一鼓作气,冲入那桃园中一解忧烦。可他又怕自己太过激烈,伤到
她或者她腹中的胎儿。于是他只好另辟蹊径,将那已然怒不可遏的龙阳,送到她
的唇瓣上,轻轻用那圆滚滚的头部,去来来回回地摩擦她的红唇。
月娘在模糊的欲望中,嗅到那龙阳上携带的浓重的男人气味。一点点腥,一
点点甜,一点点咸。那是他无法控制的,顺着那头部的狭长小眼,留在她的
唇间,将她的红唇涂得闪闪亮亮。
月娘中蛊一般地微张着双眼,开启湿润的小嘴,将那龙阳包覆在湿湿热热的
口腔内。那味道好熟悉,那好滑腻。掺着她自己的口水,她开始用心地吸吮。
香舌从上至下,顺着他薄薄皮肤上的每一条筋络,蜿蜒曲折地滑过。
她一边舔吸着,一边吞咽着多余的唾。让那狰狞的,在她口中变成温
驯的蛟龙。顺着她的方向,随着她的节奏,那蛟龙随她任意地亵玩。她是那样
于此术,男女的欢情对她而言,早成了魂魄中的一部分。她不需要刻意经营,就
已经出神入化。
那蛟龙的头部,不断抵着她嫩嫩的敏感的上颚。她上颚的条条细嫩的沟棱,
又反复刺激着那蛟龙高昂的龙头。接吻的时候,月娘最喜欢男人顶着她的上颚,
不断用狂热的舌尖,去摩擦那里。
她把面前这条蛟龙,也想象成男人的舌头。她与之交缠,她与之厮斗,她在
这交缠和厮斗中,可以得到片刻的魂不附体。只有魂不附体,她才能得到安宁和
快乐。
崇祯抬着头,深皱着一对浓眉。他的大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月娘实在
是太妙,实在是太风骚。他着她小巧的下颌,又惦记她那对娇俏的玉。这张
小嘴的能耐,竟不输她那下体的蜜谷。不论是哪一处,都能让人乐不思蜀。
作为一个皇上,他富有四海。可作为一个男人,他穷得可怜。几乎所有男人
都羡慕他,以为他拥有后佳丽无数,就可以便尝人间至乐。只有他自己明白,
那些大门大户中教养出来的女子,跟月娘相比,都成了难以下咽的糟糠。
她们的畏畏缩缩,她们的躲躲闪闪,她们的恭恭敬敬,她们的正正经经——
他见得多了,便受得够了,尤其在床上。
月娘的不知廉耻,月娘的自甘下贱,月娘的忘情忘我,月娘的目无君上,才
是他骨子里最爱的最渴望的,尤其在床上。
原来,做了皇上的自己,也是半个阉人。与那些平头百姓世俗男人相比,他
们能寻到的快乐,比他这皇上更多。一个月娘,便足以说明这些。崇祯心内越发
愤慨。就为了这个原因,他也不会让月娘离开这座闱,不能把他的快乐拱手让
人。
「月娘……朕……要在你的口中……吃下它……让朕满足……」崇祯居高
临下地盯着月娘的眼睛,梦呓般地说道。
她的眼睛,果然是不能对之对视。与她目光交接的瞬间,崇祯用力地向她喉
咙深处猛地一顶。她那对眼睛,就是专门为了诱惑男人而生的。
月娘本能地想退避,却被他的双手拦住去路。她唯有努力地吞咽,努力地包
容。让他热烫的在口中喷洒弥散,让他多年来身体内聚集的情欲霾,在她
身上尽情挥发蒸腾。
崇祯终于达到他要的顶峰,他不再避讳自己的身份,从喉咙中发出恣情快意
的吼声。他爱怜地抚着月娘的脸蛋,一时间恨不能把命交给了她,又恨不能让
她立时死于自己的身下。
暖阁紧挨着周皇后的寝。她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那一声嘶吼,她清楚那是皇
帝口中发出的。他真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真地像那谶言所说,与那妖妇秽乱
闱而不自知。
周皇后一直跪在殿门口,青岫说什么都劝不起她。直到听到皇上那声嘶吼,
周皇后才如大梦初醒。她理理散乱的头发,默默地走回到床榻上。
皇帝失了本,迷了心窍,因为他是男人。
可她是皇后,她看得穿那妖妇眼睛后面隐藏的祸患。
她不能病,不能气馁,不能认输。
她是大明的国母,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就算他不爱她,她也早就没有选择地,必须死心塌地爱着护着这个人称「皇
帝」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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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响亮的婴啼,稀释了卫府几个月以来不见天日的霾。自从卫子璇出走
后,卫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尽管卫子卿再三保证,说兄弟不过是在京城
呆得烦闷了,所以出去散散心,但这理由仍无法让母亲稍减忧心。
卫老爷常年在外做生意,又不知儿子出走的真正内情。他便一厢情愿地认为,
男人四处走走看看也不算坏事,吃了苦头他自然会回头的。但向来溺爱二子的卫
夫人,仍是不免日夜担忧,以至于寝食难安,竟大病了一场。
睡觉的时候她总梦见儿子被人劫杀,醒来时又不见卫子璇的只字片语。这个
儿子好冷的心,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离开,总得来个信,给家人报个平安。可他就
偏不,他的心里什么都能装下,可唯独就是装不下自己的父母,装不下这个家。
卫夫人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如刀割。这个儿子,竟像是白养了一场。好
在还有个老大,虽然荒唐事也没少做,但毕竟还知道轻重。尤其是老二出走之后,
老大就彻底扭转了子。每天如无必要,竟哪都不去了。除了照顾病中的母亲,
打理卫府事务,他与之前那些酒旧友一概断了联系。至于风月场所,更如老僧
入定般清心寡欲了。
尤其是媳妇李玉臻的肚皮争气,终于给卫府添了个男丁。这桩大喜事,总算
是冲淡了卫夫人心头沉重的哀伤。虽然心中仍然惦念着不知所踪的卫子璇,但毕
竟又有了新的寄托,病情也就一天天渐渐好转起来。
直到了李玉臻临盆的那一天,卫夫人竟如神助般身体彻底地痊愈了。她在房
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不知道媳妇能不能顺利生产,又能不能生个男孩。在李玉
臻一阵紧似一阵痛苦的大叫声过后,终于听见房内传来洪亮有力的婴儿哭声。
然后稳婆兴冲冲地跑出来大喊「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少爷!」卫夫人这才放
心,合手对着天空直念「阿弥陀佛」。自打这孩子降生之后,卫夫人和卫老爷便
全心围着这孩子打转。每日里开口闭口都是「大孙儿」,恨不能每时每刻都把孩
子抱在怀内。
尤其是卫夫人,对着那孩子左打量右端详,说那孩子简直就是跟卫子卿一个
模子里刻出来的。有时候看着看着也掉几滴眼泪,说是这孩子跟那个狠心的子璇,
也有几分神似。但愿只是脸盘像,这脾气可千万别随了那浪荡叔。
卫子卿当然要庆幸,庆幸这孩子来得及时。母亲身体一直很好,她这次得的,
其实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母亲的心病眼见着要治好了。可自己的
呢?自己心中早已千疮百孔,还能好么?
他看着那孩子,却感觉不到初为人父该有的喜悦。当初娶了李玉臻,完全是
迫于母亲的压力。娶了她,本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他原本的计划,是借这个孩子
的出生哄母亲高兴,再把月娘接回来。可现在呢?月娘生死未卜,二弟不知所踪。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弃对月娘的念想,好好地撑起这个家。可他无法违背自己
的心,他的理智无法战胜过往的快乐。无论是感官上的,还是心里的快乐。他追
不回也忘不了,这种煎熬让他对一切都开始漠不关心。
虽然他一如既往地孝顺,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可他的心里其实什么也没装
下。他的魂,早已跟着月娘走了一半,又被卫子璇带走了另外一半。
他和李玉臻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李玉臻也觉得奇怪。过去的卫子卿虽然让
她很难堪,甚至她很多时候会恨他厌恶他。可自从小叔出走之后,卫子卿就完全
变了一个人。他不太说话,而且再也不会捉弄她,更不会床上床下都琢磨着怎么
凌辱她。
最奇怪的是他偶尔还会表达一些对她的关心,像是想吃什么,会不会觉得不
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李玉臻一方面有些受宠若惊,一方面却又不知所
措。这样的卫子卿,她不习惯也不适应。
他那些嘘寒问暖的客气,却让他们更不像一对夫妻。他对她说话的时候,眼
睛从来也没看过她。他突发的礼貌和周到,就如同店家对着一个入住的陌生旅人。
不仅如此,他在晚间睡觉的时候,更是与她界限分明。
他们各自在床榻的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中间那条并不存在的界线。偶尔
他一个转身触碰到那条线,不小心接触到李玉臻的身体,他都像是被抽了一鞭子,
飞快地躲开,再也不肯多碰她一下。
李玉臻也不知道这种转变到底算不算自己的福气。丈夫不再凌辱和虐待自己,
这应该是件好事不是么?可为什么,她的内心竟隐隐升起一股悲哀。她在他眼中,
不仅不再是他的妻子,甚至都不再是一个女人。
她已经变成一碗毒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毒药。他的心里有事,可他从不肯
对她诉说一句烦恼。自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他就从来也没想过,要把她当成是
他的枕边人。他的心里到底装着谁?是那个失踪的月娘么?
这个名字,她还是从小姑卫子宁的口中听到的。这是卫府里公开的秘密,大
家都知道卫子卿宠爱着这个丫头。可大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月娘就消
失在卫府。这个月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可以让那样的一个卫子卿,为
了她失魂落魄情大变。
至于小叔卫子璇,他的出走就更为离奇。他本是泡在珍馐华服中长大的浪荡
公子,他为什么也没留一句话,就从卫府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李玉臻不敢问卫
子卿,她看得出他平静背面隐藏的压抑。
她只是觉得,这卫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富丽堂皇。这里有些秘密她
不能碰,只要轻轻一碰,那些伪装好的山明水秀,就会瞬间崩塌变为破壁残垣。
当然,在这些破壁残垣中,也有她和小姑卫子宁的那一桩私情。只是卫子卿
本不在意。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允许她与小姑假凤虚凰,
只要她表面上能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这样,他就可以专心致志地沈溺在他
的旧梦中,从过去的废墟中架设对将来的怀想。
卫子卿白天再也不进寝室。李玉臻明白,那既是对她的回避,也是对她的纵
容。他再也没心思从她身上发泄他的不满和愤怒;但他却给了卫子宁足够的时间
和空间,让妹子去安慰妻子的身心寂寞。
这是一个多么奇异的家族。卫老爷经常不在家,回来也很少进卫夫人的房门,
甚至连卫子宁的母亲,也不太亲近。或许是外面早已又有了新人。得他风流真传
的两个儿子,一个消沈失意,一个远走他乡。
她自己,则和小姑之间暧昧不白。她明明已生了孩子,有一个丈夫,但实际
上,她不过是一个生育的工具,一个有家有室的活寡妇。
李玉臻不会想到,这天下的活寡妇却又不止她自己一人。在那京城中最高贵
最神秘的红墙之后碧瓦之下,有着成群结队的活寡妇。她们的遭遇,只会比她更
凄清。因为她们的丈夫,叫做皇帝。
那个叫做皇帝的丈夫,也与卫子卿一样,并没有把她们都看做是自己的妻子。
她们中,只有一个算是正经的妻子,那就是皇后。其它的,都是陪衬着皇后,为
皇家延续香火的高级摆设。无论她们叫做妃还是嫔,都比烟花女子还寂寞。
烟花女子虽然身为下贱,但床上总不空虚。她们在最年轻最美貌的时候,在
床上迎来送往,打发走一波又一波好色如命的男人。
而嫔妃们无论身份多么尊贵,但身边总是冷清。她们在最年轻最美貌的时候,
也未必能得到皇上的一次青睐,未必能得到皇帝的雨露深恩。只有最幸运的那一
位或那几个,才能隔三差五地看到自己的丈夫出现在她们的床边。其它的,则望
断墙。身边除了同病却不能相怜的不受宠的妃嫔,就是不能再被称为男人的宦
官。
不受宠爱的妃嫔们感叹自己红颜薄命的同时,也不会想到比她们更高贵更有
尊严的皇后,此刻也并不舒畅痛快。因为这位周皇后,有着比她们更深重的责任
感,同时也比她们更爱那个叫做皇帝的男人。
是的,周皇后不仅不快乐,她的心头几个月来一直压着一块重重的大石头。
而那块大石头也有个名字,也叫做月娘。周皇后明知此刻自己不该为了一个卑贱
下流的女子而愤怒,她该保重凤体才是。尤其是她已然有了身孕。
没错,她也有了身孕。红色的便装华服之下,周皇后的肚子也微微隆起了。
她叹口气,轻轻地抚着自己并不太显怀的小腹。这里面无论是男是女,都是皇
帝的正统龙脉。如果是个男孩,就必然是大明的太子,将来的国君。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月娘那个妖妇怀孕之后,后里妃嫔有孕的喜报就频频
传来。先是她自己怀了龙种,紧跟着袁贵妃和田淑妃也都有了身孕。就连一个小
小的王选侍,也都怀了皇上的骨。
皇上自从遇见这个妖妇之后,就似突然间转了子。月娘就像一碗浓烈的春
药,让皇上对男女之事开了窍,也来了兴致。否则,之前一样是这些人在伺候皇
上,怎么一个个都没动静。偏要等那个妖妇有孕之后,后的女人才一发不可收
地纷纷有喜。
如果换做是其它妃嫔,哪怕就是一个最普通最底层的女常在,周皇后也会
对她心存感念,感念她为大明的子嗣传承开了个好头。可这个女子,偏偏是月娘
那样的妖妇。
她来自于民间,来自于藏污纳垢的福王世子府。她看上去妖媚异常又故作天
真,她分明是一株奇毒无比的断肠草,却总在人前装作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皇上就是被她那种故作可怜的模样给骗了,才会一意孤行地留下月娘,留下
她腹中的祸患。听王承恩说,那妖妇还想离开皇,这分明就是对皇帝的欲擒故
纵。
皇帝那样英明决断的一个人,却仍敌不过那妖妇的媚功。之前皇帝总是循规
蹈矩地行周公之礼,没有半点荒唐邪之术。可是那妖妇怀孕之后,皇上对房中
事的要求也越来越多,次数也越来越频密。
眼见那妖妇的肚子越来越大,皇上无法继续与那妖妇布雨行云,便将那些欲
望都用在皇后和其它妃嫔的身上。尤其是对周皇后,他频频到这坤宁来。往往
是二话不说,便要与她共赴巫山。
若是放在以前,周皇后也会喜不自禁。可现在她不禁要怀疑,在皇上眼中,
他究竟临幸的是他的皇后,还是那个妖妇的替代品?而每当她想提及半点跟月娘
有关的事情,皇帝就会瞬间变了脸。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发狠地大力抽送,让周皇后惊呼连连。他咬牙切齿与
她行房的模样,是之前她见所未见的相。他似乎要把他心里的每一分怨气,都
通过下身那龙阳,送到她的身体中去。
不仅如此,他还几次三番地要求她,摆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姿态以供他欲取
乐。甚至要她像个牲畜那样趴在床上,他要从后面临幸她。周皇后自然不肯应承。
她是皇后,怎能像个下贱的妓女一样,用身体去勾引男人学坏?
她自小所读的那些列女传中,也从来都把这些事情说成是最下贱最邪的行
为。她是个好女子,更是个好皇后。她的这番良苦用心,皇帝早晚都会明白的。
可她没想到,他虽然没再强迫她用那种下贱羞耻的姿势,却仍不顾她的反对,将
她的一双腿高高举起,随后压在她的头部两侧。
然后他便开始面目狰狞地,面红耳赤地,怀着他的愤恨和不满,用力地在她
身下冲撞。那样强大的力道,让周皇后耳鸣目眩。他是怎么了?他在做什么?他
怎么从君子变成了狂徒?他到底在恨什么?又到底在不满什么?否则为什么她在
他的身下,只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欲求不足。
那妖妇到底跟他做了些什么,到底在床上怎样卖弄风骚,竟把这一国之君引
到这样一条恶的路?周皇后皱眉而不敢细思,这肃穆庄严的中,决不能容纳
这样秽浊的女人继续蛊惑君王。
她才来了不到一年,皇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长此以往,岂非国将不国?
尤其是钦天监监正所说的那些谶言,更是让周皇后一刻也不敢放松。自己怀得这
个孩子,倘若真如御医所判断,是个小太子的话,像月娘这种不详之人,她腹中
潜藏的那个亡国祸胎,岂不就是太子将来最大的威胁?
周皇后轻抚着腹中的小太子,明白她与月娘之间,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后争
宠了。这种女人若在中立住了脚,真地成了皇帝的枕边红人,将来若再生下了
男孩,就会危及到太子的地位。所以就算自己豁出去不做这个皇后,也一定要剪
除月娘和她腹中的祸害。
崇祯皇帝刚刚接见了驻辽地的大将袁崇焕,想着他刚刚对自己提出的「五年
平辽」的方案。平辽,平辽,这是他做梦都在想的大事。后金也就是满清已渐成
气候,如今看来,竟大有觊觎中原问鼎天下之意。这些鞑靼,如今确实已不可小
视了。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陕西一带天灾频仍,今年更是全国都闹了饥荒,又新冒
出了那么多股匪盗。这种情形下,若不能有力地打击遏制后金,后果真是不堪设
想。为此,崇祯决定给袁崇焕更多的支持和权力。他不仅要给他尚方宝剑,更要
赐他蟒玉银币为赠。只要能为大明除去心腹之患,就算给他再多的赏赐,崇祯都
认为值得。
回想他继位以来,除阉党,诛忠贤,焚毁《三朝要典》,也算是雷厉风行兢
兢业业的好皇帝。只不过,这皇帝居然当得这般举步维艰,身边暗潮涌动,心里
没着没落。他没有一天真正地快活过。
就只有——只有与月娘在西暖阁的那一次,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酣畅淋漓
的释放。他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暂时放下了君主的包袱和伪装。他那
一天才真正意识到,他不止是个皇帝,也是个男人。
月娘给予他那么多的快乐和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怎么可以轻言舍弃?皇后那
些话每天都在他耳边萦绕不休,他也很矛盾。他人生中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
尽职尽责的好皇帝。可他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与月娘耳鬓厮磨。
如今,这难题就摆在他面前挥之不去。当人生信念与情欲爱火狭路相逢,他
该怎么做?崇祯不断搓磨着眉心的川字,他知道,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也许都会落得一身悔恨。甚至是——一身骂名。
月娘眼看就要临盆,据太医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一方面兴奋自己终于要
做父亲了,一方面也窃喜月娘终于完成了生育大事。待她恢复之后,他又可以爱
宠那久违的美体。五个多月了,有五个多月他只能看着她而无法碰她,那是怎样
的一种煎熬?
她的小嘴固然美妙,可怀孕后期她一直说腹痛,让他一阵紧张,可太医对此
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她大腹便便又总是不舒服,他也不忍心为一己私欲而
扰了她。因此才会深更半夜地爬上妃嫔的床,亦或者爬上皇后的床。
他不断地恩宠皇后,除了想让她安心,让她明白自己并没忘记她是自己的结
发妻。同时也是一种暗示,他希望她能明白,能识大体接纳月娘。不管怎么说,
她既然是六之主,他也希望能顺顺利利地册封月娘,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可皇后并不领情,甚至在床上还要诋毁月娘,还要念念不忘地提醒他,说月
娘是个祸国妖女。这些话他不想听,更不想在欲火焚烧的时刻听到。于是他故意
难为她。他明知道皇后是名门淑女,月娘那些花招是她永远鄙夷也永远无法效仿
的。
果然她不肯配合就范,他就换了其它让她难堪的方式,狠狠地刺穿她的身体,
也让她乖乖地闭上嘴巴。
他始终闭着眼睛,他试图想象那是月娘的身体。可周皇后冷冰冰的温度和僵
硬颤抖的身体,都不断提醒他,这是他母仪天下无可挑剔的皇后。就算是在床笫
间,就算是在交合中,她也没忘记这一点,更不会放弃她高贵的矜持和坚守。
不管他目的如何,结果总算是差强人意。皇后怀孕了,其它嫔妃也怀孕了。
她们身体里都种下了自己的种子,皇后是否能因此就放下对月娘的成见和敌意?
后无人专宠,这不就是皇后乐于见到的事情么?
这个主意还是王承恩给出的。他说,古往今来后最忌一人专宠。尤其是在
子嗣问题上,最怕皇后无子可依。可王承恩和崇祯都没考虑到,而今皇后担忧的
不仅是子嗣问题,更是她未降生的太子的前途。
「都安排好了么?我要这事做得绝对得可靠和把握。明白么?」周皇后向着
内专门负责接生的收生婆王嬷嬷问道。
王嬷嬷赶紧叩头答道:「皇后娘娘,都好了,一定可靠。那媳妇子已经找好
了,我总有办法让她同时生下来……」
「行了,别说了,言多必失。你知道,要守口如瓶么?」周皇后打断了王嬷
嬷的话低声问道。
「奴才死也不肯多讲一句,娘娘尽管放心。」王嬷嬷忙答。
「是吗?若是皇上问你呢?」周皇后冷冷地说。
「这——若是皇上问及,不管出了什么事,奴才一力应承,以报皇后天恩。」
王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说道。
「这话……却是大谬。你要知道,本与你,并无任何瓜葛,何来恩惠之说?」
周皇后嘴角挑了一下,淡淡地笑道。
「是……奴才失言……皇后教诲的正是。是老奴……年迈妄言了,该打,该
打!」王嬷嬷战战兢兢地说着,就真地下手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罢了。就这样吧。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就行了。你,退下吧。」周皇后
腹中活泼踢打的孩子,挥挥手命她离开。
皇儿,我的皇儿,为了你,母后可以不计一切,可以不择手段。你的皇帝父
亲已经迷失了本,你能依靠的,就只有母后一人了。母后要做的事,就是替你
铲除潜在的威胁,替你扫清将来的道路。你是我大明的正统继承人,母后绝不会
让任何人,阻碍了你的脚步。
周皇后的直觉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强烈。就算不是太医判断,她也知道腹中的
孩子是大明的太子。那妖妇生产之期在即,她既然不能说服皇帝,就要另寻他途。
成败,在此一举。绝对,不容有失。
「怎样了?她现在到底怎样?听她叫得如此凄惨……不行……朕要进去看一
看她!」崇祯听到殿内传出月娘的尖叫,那声音中满含着恐惧与痛苦,把他的心
也要搅碎了。
他也是第一遭经历这种事,紧张得在殿外走来走去,一刻也坐不住。耳听着
那叫声竟似要痛死过去,他竟忘了那些本该避讳的事,急匆匆就要冲进殿内看望
月娘。
「皇上,万万不可!」王承恩和周皇后一齐惊呼,拦住了崇祯的去路。
「皇上,还请稍安勿躁。产室乃血污晦气之地,寻常男子尚且退避三舍,何
况皇上乃九五之尊,怎可犯此禁忌?女人产子本就是一脚踏入了棺材,痛苦哀嚎
乃是必有之事。皇上此刻进去亦是于事无补,更会扰了她的心神。不若这样,皇
上您在此静候,臣妾进去看看情形。不论怎样,臣妾必定据实禀奏。」周皇后给
王承恩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进入殿内。
王晨恩急忙跪下劝阻,崇祯急得没法,也只能继续在原地打转,额头上浮出
一层细密的汗珠。「皇上放心,王嬷嬷也是奴才的同乡同族。她这一辈子就通
这么一件事,相信月姑娘和龙裔都能平平安安的。皇后已然进去了,皇上还是坐
下静待消息吧。」
王承恩继续称呼月娘为「姑娘」,因为到了此时,她在这内,仍只是一个
无名无份甚至鲜为人知的女子。只待她生下这龙种,皇上便要给她一个妃嫔的名
号。只是周皇后那边,不知道到底怎么打算,会否愿意支持皇上这样做。
月娘一大早便破了水,皇后一得到消息,便火速前来探视。如今又纡尊降贵
地进入产室,王承恩也看不透这皇后是真大度,还是……他不敢再多想,扶着崇
祯坐下。只希望皇上的头生子能够平安顺利地降生,给这气沉沉的深内,添
上几许喜气。
「大口喘气,吐气,吸气,用劲,再使劲点儿!快了,就快出来了,姑娘,
再用力点!」产室里除了月娘声嘶力竭的呼喊,王嬷嬷的大嗓门也透过门窗缝隙
传到耳边。
「快了,皇上,放心吧,您听见了,小主子就快来了!」王承恩忙笑着安慰
崇祯。崇祯点点头,握紧了拳头继续这要命的等待。
「皇上,皇上!宁远蓟镇军哗变!兵部尚书袁崇焕加急折子在此!」这时曹
化淳手捧着奏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崇祯面前。
「什么?!怎么会——」崇祯心内大震。袁崇焕不是刚刚在平台奏对,滔滔
不绝地给自己讲了五年平辽的宏图壮志。怎么才一个转眼的工夫,他不过才回蓟
辽驻军半月而已,蓟镇军怎么就哗变了?
他颤抖着打开折子,看到里面所奏的内容。乃是蓟镇督师喻安属下的顺天
巡抚,因拖欠了士兵的饷银,引发了将士不满闹事。而这个蠢蛋巡抚竟想毒杀为
首者以平息事端,结果却是招致更大的祸患。将士们得知此事,兵变更甚以往,
如今已抢了大量的火药与官府对峙。
崇祯看着这样的折子,恨得咬牙欲碎。此事关系重大,他必须放下眼前的一
切。可耳边月娘的惨叫不绝于耳,崇祯额头的汗一颗颗滴在脖颈上。
万般无奈之下,他对王晨恩嘱咐道:「美文社-meiwenshe承恩,
朕信任你。这里,就交给你。月娘与朕的骨,她们的安全,就在你身上。你明
白朕的意思吗?」
王承恩忙跪下答道:「皇上,国事要紧。里间有皇后照应,奴才更不敢怠慢。
还请皇上放心为是。」
崇祯点点头,吩咐曹化淳随他一起去干清,召见军机大臣商议此事。月娘,
他只能先放一放了。他虽然对周皇后有不满,但却不相信她敢做出越格过分的事。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下了最信任的王晨恩。
相信有他守着,纵然皇后真有什么别的打算,也必定不好下手的。只是这事
来得实在可恶,怎么偏偏就挑在这一日哗变?再想到皇后之前总说这孩子是祸胎,
崇祯心内更是浮上一层云。
「娘娘,皇上已走了。听说,是因为……」青岫无声无息地溜入内殿,附在
周皇后耳边禀道。
蓟镇军哗变?!周皇后闻言心内一惊。这个祸胎还未曾出世,就已经露出凶
兆。可见李宝国所说非谬,这个孩子真是个不祥之物。
「怎样?快了吗?」周皇后疾步走进产室,瞟到下身一团血污的月娘,皱了
眉头不敢细看。
「回娘娘,这个孩子还真是费事!这些年老奴也没见过这么难生的!这不,
她娘已经生生累得要晕过去了。我说,姑娘,你别松气儿啊,再坚持一会儿,马
上就出来了!」王嬷嬷也一头一身的汗,在月娘耳边大声喊着,让她打起神来。
月娘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眼睛半睁半闭。头发蓬松散落,平日那嫣红的唇也
没了颜色,只顾着一口一口地吸气,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她的喉咙都叫哑了,可
这孩子却死活也不肯让她痛快。
女人生孩子,怎么会这么难,这么痛?那个小东西就卡在那里,说什么都不
愿意露面。月娘甚至偶尔能感觉到那孩子的头已经挤出了身体,可稍一松劲,它
又顽强地退回去了。当初她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折腾过自己的娘?
月娘模模糊糊地看到高贵庄严的周皇后在脚边看着自己,隐隐约约地听到接
生婆点醒着自己。对,这时还不能歇着。接生婆说过,如果孩子长时间生不下来,
恐怕会被憋闷死的。辛辛苦苦怀了它十个月,不能眼见着这孩子胎死腹中。
月娘挣扎着继续用力,忍住身体内外交杂的剧痛,尽力将那孩子向外推。这
剧痛比之以往的任何一次遭遇都更为难熬。下身被撕裂,肚皮像是要生生地炸开
了。月娘突然想到春生的手,就连那一次的痛,也无法与现在相比。
「娘啊,救我!——」月娘于艰难的挤压中,突然感觉下身猛然一涨一松。
那最尖锐难熬的撕裂痛感过后,她的全部身心都松懈下来。她用着最后的气力大
喊一声,头一歪便昏厥过去。
「我的天哪!」王嬷嬷看着血葫芦一样的新出生的婴儿,惊恐地叫道。
周皇后更是浑身颤抖。她虽然没叫出声,但心内的恐惧更甚于王嬷嬷。眼前
的景象,印证了之前李宝国的预言。
是个女婴,没错。虽然浑身是血,看着脏污不堪,可那对眼睛却像极了那妖
妇。她不过刚刚出生,就已经有了那么亮的一对眸子。而且也不哭不闹,只是安
静地躺在王嬷嬷的手中,小嘴还一张一合,好像在寻找母亲的房。
这样的婴儿,本不该让人觉得恐怖。可如果再看看她身体上挂着的那血污
的脐带,一端还绞缠着一个同样血污的婴孩。那婴孩是个死婴,身体比女婴小得
多,而且皮肤早已是黑黑的硬硬的。是个男婴,他早已死了。被这个本该是龙凤
胎的一母同胞,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她的脐带绞死了。
难怪,难怪她生的这么困难。她能带着这样的两个婴孩坚持到足月才生,又
没有危及命,这本就是一桩天大的奇事。那女婴还能把残留的男婴尸体一起拖
拽出来,就更是奇中之奇。周皇后看着这怪异诡谲的一幕,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
是该难过。
男婴死了,这本是对她最有利的事。无论如何,女孩子最多只是个公主而已。
可这活着的小公主和未生已死的小皇子,又恰好印证了李宝国的判断。尤其是那
女婴,怎么用了这样奇异的方式,断送了自己兄弟的命。她是颗无比凶险的灾
星,混沌无知时便已取了别人的命。
真不知这一幕如果被皇上看到了,心中会作何感想。可周皇后不想冒这个险。
她亲眼目睹了这祸胎的威力之后,更不愿冒这个险。趁着皇上此时不在,她就结
果了这祸胎。否则,万一皇上狠不下心,自己岂非再难找寻机会?
「那孩子呢?」周皇后定定神,轻咳一声问道。
「皇后放心,已经抱来了。早先喂了些水,正睡得香沈呢。老奴给那媳妇
吃了催生的草药,赶在今天正好生下……」王嬷嬷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一个中年
女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手中就抱着一只篮子回来。轻掀起上面的一层兰花布,下面
是一个初生的女婴,正甜甜酣睡着。
「行了,趁她还没知觉,快动手吧。」周皇后摆摆手,她要尽快处理此事,
以免夜长梦多。
王嬷嬷忙把那孩子抱出来,又把月娘所生的那个女婴胡乱用了床上的一块布
包裹起来,塞进那篮子中,便让那妇人又照原样拿了出去,一直拿出了皇。而
那女婴既不哭也不闹,乖乖地凭着她们折腾,凭着她们用了那另外的女婴,取代
了自己的公主之尊。
「记住。那祸患……不可活……」周皇后仍不放心,再三叮嘱道。这种事情
虽然不该假手于人,但若要她亲自下手,一则狠不下心,二则也失了身份。
好在这王嬷嬷也算自己身边的老奴才,一向也算忠诚。办这么点小事,应该
也不难。只要这祸患一除,大明朝和小太子,就都能安保无恙了。
王嬷嬷不敢犹豫,连连称是。「皇后请放心,老奴谨遵懿旨。」
周皇后漠然看看依然昏死的月娘,冷冷地说了句:「接下去,就都看你的了。」
王嬷嬷会意,抱起那换来的女婴,在她屁股上拍了几下。那女婴猛然转醒,
自然是嚎啕大哭,声音像男孩子一样洪亮。
「皇后娘娘,皇上处理国事无暇分身,特命奴才在此等候消息。不知诞下的,
是公主还是……?」王承恩小心地措辞,凑到产室门缝处听信。
「无妨,是位小公主。就请王公公进来吧,你看一看,也让皇上放心。」周
皇后说道。
王承恩推门进去,看到月娘早已连痛带累地昏迷着,王嬷嬷则用大手巾裹着
刚出生的小公主,周皇后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可当他的眼睛瞄到月娘脚边的时候,却看到了不正常的一幕。一个看上去早
已死了的男婴,脖子上还缠着一圈血污的脐带。
周皇后指了指王嬷嬷怀中的女婴说道:「王嬷嬷也算尽力了。只是这孩子命
硬,可惜了这位小皇子……王公公,你也看到了吧。」
「是……是,奴才……看得真切。」王承恩心里确实有点惋惜。好好的一对
龙凤胎,现在竟只活了一个。打量了一下新出生的小公主,也许是刚刚下生模样
还没齐整,竟看不出像皇上还是像月娘。
「如实去禀奏皇上吧,请皇上安心处理军国大事。月娘和孩子一切安好,只
是皇子无缘,不过,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周皇后拿着锦帕擦擦额头上的汗
珠说道。
「是,奴才谨遵皇后懿旨。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王承恩弓腰退出殿内。
周皇后回头冷眼看了看月娘,她犹自昏睡着。要不要在此时……周皇后思忖
了半天,否定了这个主意。这时不是自己下手的好机会。祸胎已然被解决了,月
娘可以暂缓放一放再说。眼下皇上不在这里,越是不在这里,自己就越得小心。
月娘这妖妇不出什么事便罢,如果真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然会追查
原因,到时自已难免有嫌疑。如果在此时急着动手,没准连那偷龙转凤的计策也
会暴露,自己的心血岂不是白费?既然这妖妇没福气生皇子,对自己的威胁也就
小了一半。周皇后想明白这一层,决定要从长计议。
崇祯召见完了军机大臣,决定补发几百万军饷给蓟镇官兵以平息事端。现在
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千万不能乱。尤其是蓟镇辽东一带,更是不能乱。否则后金
清兵就有更多缝隙可钻。
真不知道国家每年数以千万计的军费军饷都哪里去了?这么多白花花黄澄澄
的银子金子,都养了怎样的一群将相军士?不能保国安民,还要屡屡让他这一国
之君焦头烂额身心疲惫。就连今天这样的日子,也不得安生。
「承恩,快进来告诉朕,她和孩子……都怎样,母子都平安么?」崇祯招手
喊着王承恩。他之前就看见他在大殿门外转来转去,就知道月娘那边已然完事。
碍于公务尚未处理完,崇祯也只有忍耐着。
「奴才恭贺皇上,得了个美丽的小公主。月娘姑娘也平安无事,皇上请宽心。」
王承恩忙跑进去跪在崇祯脚边,先报喜事。
太好了,哈……好事,这是好事,朕……朕做了父亲了!哈哈……对了,朕
这就去看看她们,看看朕的长公主。「崇祯说着就要走,却被王承恩拉住衣摆。
「皇上,稍缓缓再去吧。月娘姑娘虽无事,但此刻已是痛累交加,刚刚睡过
去。小公主则有妈女们照料着,可确保无虞。她们都需要休养,皇上尽可稍
晚些再去。」王承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回奏:「还有一事,奴才需禀明皇上
……」
崇祯见他神色有异,言辞上又不利落,忙问道:「何事,快快明讲。」
「其实……其实月姑娘所生,乃是一对儿龙凤胎……」王承恩刚刚说到这,
崇祯便一把拽着他的衣领提起来追问道:「什么?!朕已有一儿一女?你这奴才,
为何只说生下小公主?!朕的皇子呢?你怎么不提?!」
「这……皇上还请恕罪……只因……只因小皇子……早已胎死腹中……奴才
……奴才看过了。小皇子确实……早已是死胎。」王承恩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生
怕皇上的怒火烧溶了自己。
「怎么可能!小公主好好地,怎么皇子就——!?怎么回事,说啊!」崇祯
怒问道。
「皇上,皇上还请息怒。是……是小公主……」王承恩狠狠心说出真相:
「是小公主的脐带,勒死了小皇子……小公主安然无恙,可惜……」
崇祯缓缓松开了王承恩的衣领。皇子没了,凶手竟是公主。可这能怪她么?
她也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这种事情以往他也曾听闻过,但就是没想到能发
生在自己身上。今天是七月二十。蓟镇军队哗变,皇子未生已死。
随着这小公主的诞生,于国于家竟出了这些大事。难道说,皇后之前所说那
些都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崇祯心里抖了一下,不敢再仔细想下去。他安慰自
己,这不过是桩巧合,不过是皇后的醋意在作怪。月娘毫无心机,怎么会生下那
样的——祸胎。
崇祯不信,也不想信。他喜欢月娘,并爱屋及乌地,把这份感情同样投在了
小公主的身上。他是一国之君,怎能因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而断送两个人的命?
何况这两个人,都是他心尖上的人。再看看吧,再看看。崇祯希望可以尽快有一
两件喜事,冲散小公主降生带来的祸害和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