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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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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著呵欠,收拾著桌子。

兴许是昨夜儿太兴奋了,总是睡不著。

今日偷偷起了个早,本想去小解,舒畅了後却在茅房前被总管逮住了,那小老头捋著胡须说,“殿堂那边少了人手,你去帮忙准备早点。”

我低头望著系完腰带还没来得及洗的手……寒一个,这仙鸣谷的人果然气度不凡啊,都不计较我如厕不擦手的毛病,还让我布早餐,真是令我热泪盈眶,感恩戴德。

“可是……总管大人,小的是温玉主公的贴身侍人,瞒著主子偷跑出来小解,这会儿丢下他去忙活别的,合适麽?”

那瘦的小老头瞥我一眼,不屑,“你若是主公的贴身侍人,那我还是你爷爷呢……这年头贱骨头皮松了,说谎言都不眨儿。”

我嘴角忍不住抽搐,看著那小老头儿一脸世故外加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乐了。

得,反正闲著也无事,去殿堂打发时间也不错。

结果忙活了一会儿的功夫,我倒是犯瞌睡了,脑袋晕忽忽的,半炷香时间内我便摔了一个玛瑙碟,一盘玲珑糕点,象牙筷也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後来总管终究是看不下去了,赶苍蝇似的把我挥去一边,我也乐得逍遥,靠在大殿的柱子旁,双目闭著,小寐一会儿。

侍人们动作很轻,也不知道在忙什麽。

我立在那儿禁不住睡意,头昏沈沈,失去了重力,磕在柱子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的,隐约听到了三两声笑,我合上眼不理会,换一个舒适的姿势补眠。

“醒来不见你,你倒在这儿睡起来了。”

突然一只手温柔的扳过我的肩,不由分说地拽著我的胳膊就往前走。

我睡眼惺忪,呆滞的由著他带路。

温玉束发,斜一白玉簪,青丝倾洒垂落在肩,举止这个清雅绝伦,他一言不发牵著我走著,回头一笑,望著我眉目舒展,“你是我的贴身侍人,却在这儿偷懒,该罚。”

我一颤,立马醒了一大半,傻望著发呆时,人已经被压著坐在了椅子上。

罚……

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佳肴哇……馋得我只吞口水。

“乾王切莫介意。”温玉说得云淡风清,瞥一眼正往桌上爬的我,缓侧身执袖,慢条斯理地对诗斓作了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极了,“这些都是卿儿亲自做的,专给你洗尘的。莫凉了,便不爽口了。”

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不过看温玉这架势,似乎所说的罚,就是罚我傻看著主子吃饭?

真是个好心肠的人,脾好,气质不凡。

罚人的手段也别树一帜。

美人儿,美人……

他挽著袖子,给卿湮夹了一块滑腻晶莹的鱼,轻扫了我一眼,继而自顾自的品起了茶茗。

卿湮正儿八经的埋头吃著,她翘著指,细细的剔著鱼刺,细嚼慢咽,像是察觉了什麽好玩儿的,嘴角上扬,一双魅眼偷偷斜一眼我,便专心致志的对付起碟里的吃食了。

肚子好饿……

娘的,吃得这麽欢畅,小心噎死你。

卿湮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了我对她的深切祝福,一双眸子暗涌澎湃。

“看来温玉挺欢喜这丫头的,怪不得不愿拿她送我。”诗斓摇头轻笑著,浅尝了一酌酒,他斜身望著卿湮,“皇妹……以後可得留心啊。”

一分调笑,二分当真。

看似护妹心切,虽是对著卿湮说的,可他那眼眸却若有似无,朝我身上瞟。

这著实打扰了我与卿湮的情深意切、眉目传情。

我正襟危坐,规规矩矩的手放在腿间。

肚子咕咕叫,可是这会儿他们总归是主子,和他们一起吃,似乎还是不妥当。

话说他们三人,温玉还真是举止最得体优雅的,他捻箸,夹豆腐……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你也吃。”

声音很低,但是还有一句更轻微,不留意听更是听不清楚,他说,你也吃,别饿著了。

我垂眼,低头。

红檀圆桌子,摆放了很多碟子,菜色很多,香味袭人。吃食很多,菜盘不能移动,按常理应该有侍人立在身侧伺候著夹菜,温玉一个人静惯了早就去了那套繁琐的规矩,却也只能让我吃眼前的东西了。瞥一眼……摆在我面前的是一盘浓稠多汁的火蛟龙,片晶莹剔透,泛著红辣椒汁,让人食指大动。

他们都开始吃了……吞吞口水,我捞起箸,小心翼翼的在一处大龙骨的下端二寸处敲三下,嘶嘶的声响後,盘里的大块龙上透明的金色皮胶向外脆生生的翻开,脆硬的皮滑落,热气沸腾,浓汁涌出来,去掉几骨刺後,隐约可见鲜嫩晶莹爽口的火蛟龙。

我小心的夹起一小块,细细尝,好吃得让人嘴角都弯起来了,很熟悉的感觉……想当初在乾国,诗楠就这麽喂过我吃,还记得他说这种龙很少见,也只有乾国这片山险峻秀之地,方能偶尔捕获到这麽一条,它的做法也复杂繁琐,吃法更为讲究,其妙的吃法技巧别说平常老百姓,就连身世显赫的皇孙贵族都……叹为观止……

我诧异,暗叫一声不好,抬头偷瞟过去,只见温玉挽袖举箸,夹菜的动作硬生生的止住了,他明眸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完了……

这这这这……这谁将这道菜摆过来的,还放在我面前,不存心拆我得台麽。

我一小老百姓,怎麽会懂得吃这麽贵的食物,还这麽稔熟。

我顿时间手足无措,一急,滑嫩鲜活的便自个儿滑进了肚里,浓稠的辣椒汁呛得我眼泪直流,一龙勾刺活生生卡住了喉,差点没噎死。我手四处挥著,泪眼婆娑。

所谓乐极生悲,贪吃必惹祸。

此话一点都不假啊……

可惜,晚了。

我憋得难受,气喘不过来,眼泪直流,朦胧中看见桌前那三人都慌了,诗斓立在那儿想朝我走来,看到温玉挺拔的背影後却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他紧紧的盯著我,眼神这叫一个心疼。

卿湮漂亮的脸上挂著焦虑,她,正真是一美人胚子,无论是男是女,连唤著侍人端茶水的姿势,都这麽出挑,叫人移不开眼,四周嘈杂极了……

不只是谁的手递在我眼前,是一杯茶,

我没拿稳,瓷杯掉落在地上,碎了很多片……地上湿腻了一大片。

衣裳被染湿了,腹部却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上下游走。

瓷杯摔落的清脆,令我身子一震,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清凉的气息卷走了嘴腔里的火热,化走了全身麻麻,呼吸顺畅起来。突然喉处的不舒适感消停了,只剩火辣辣的疼,而紧攥的手间隐隐泛著光,我略微一用力,疼得我龇牙咧嘴的,似乎有什麽东西硌在掌心,我摊开一看……光芒隐隐散尽,掌中赫然卧著一尖尖的龙勾刺。

这是怎麽回事……

我愣住了,若是没看错,那个光……莫非我在用神力?自己把哽住喉的龙刺偷偷变到了手中?!!

可是我并非是南纳人。

我有些失神的抬头,却见他们端茶倒水,帮我抚背顺气,似乎都没注意,我悄然松手把刺弃在地上。

可那团清凉的气却在没散去,沈淀著渐渐发热起来,口像是被堵住了,闷……这就像是以前还是南纳身时的不舒适感……我身子没了气力,沿著椅子滑了下来,蜷缩著身子,头昏沈沈的无力的垂在膝间。

突然一个温暖的身躯将我用在怀里,很熟悉,很怀念的味道……我蜷缩著身子,偎在他怀里,他说,“忍著……”。身子突然轻了,似乎是被抱了起来,一个清醇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气势说,“唤白老儿,让他尽快去我寝。”

其实,

其实,可以不这般大费周章……

这会儿哽在喉的龙骨莫名其妙的没了,除了口闷得有点不大对劲外,舒畅了不少,身子也不似方才那麽难受了。

我窝在他怀里,指不经意滑过他柔软的绸料,一时间心跳极快,闭著眼不敢望他。

温玉抱著我疾步走过栽满竹子的庭院,清风拂面,我却闭目不敢乱动,倏然一声脆响,什麽东西柔软的拂过我的脸颊,我吓得一震,睁眼却见那如瀑的青丝撒了他一手,原来是他用做束发的玉簪掉了,摔在地上成了两截。

他抱著我走得匆促,路上颠得很,却缓缓朝我一笑,他说,忍著,白老儿医术很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温玉,急促的呼吸拂在我脸上,我不觉有些恍惚。

这情景倒像是以前……那一世,他待我也是这般好。

没了束发的玉簪,青丝散了他一肩,柔顺的发梢挠过我的鼻尖,痒极了,花香乱袭人,口一阵酸疼,我贪恋的闭上眼,轻嗅著。很怀念他疼我的感觉……以前珍惜得太少,如今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这般不舍,若是这样能一辈子,

该……有多好。

──────────也宝宝吃药的分割线──────────

白老儿这三个字从我来仙鸣谷第一天便略有所闻,

他是南纳界医术最高的人。

听闻他脾气虽古怪,可在我看来他却对温玉极其恭敬。自他进寝後便一言不发,执起我的手就探起了脉象,我躲在被衾里偷偷瞟他,白老儿,白老儿人如其名,上了年纪,鹤颜白发,道骨仙风……眼熟……名字更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主公不必担忧,这丫头身子虚了一点其他并无大碍,等会儿老夫开个方子吃它几日便能调理好。”他话说著,眼神犀利,“……只是有些话,老夫得和她单独谈一谈。”

“白老儿,何事我也不能听?”

白老儿笑得儒雅,只是摇头。我有些不解的望著这怪老头,有种不想的预感袭来,枕在外头的手感到凉意涔人,我呐呐的想缩手,却被那老头儿二指按得牢牢得,他身子前倾依旧保持著把脉的姿势,气势迫人,直叫人无法动弹。

温玉也不再多说,起身捻起我的被子,温柔的轻笑,便走了,只是最後转身前莫测的望我一眼,那一眼……

让我想到了稔熟吃火蛟龙的那一刻。

直叫人头皮发麻,寒不甚寒。

“这儿也无旁人了,不妨告诉我,”白老儿沈吟,斟字酌句地说,“你到底从何而来。”

我诧异,直愣愣望著老头儿,忘了怎麽开口。

“那老夫就坦言了,你丫头身子著实让人生疑,你的脉象看似与凡人无异,却是被药物压制住了。若不是服药不久,又逢龙骨哽喉,引发窒息,身子的南纳体制冲破药物束缚,处於自救调理状态,老夫也会被瞒过去。”

原来……

手掌传来的那道光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当真是用了神力。

我两眼冒绿光,忒兴奋的摊著两狼爪子,左瞅瞅右瞅瞅。

“族人很少能在女儿身时施展神力,你的资质很好,若是修炼定能与我和温玉一般长久维持男子身形,只是……为何藏匿於凡人中,为何用药来抑制南纳体质?”他横一眼我,这一眼像是能把人看穿般,直叫人口堵得慌,“……你倒是说说看。”

寒……

其实,我也挺想知道是谁喂我药,我为何能使出神力。

如此说来,事情并没有变故。

如此一来我仍与传说中一般,是卿湮,乾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南纳人。

原本以为我的存在改变了历史,结果一切如初,

那麽,不久的将来,我会死去。

温玉会逆天而行将我魂怀……经过轮回重生我爱上温玉,再为救体弱的他,灵魂被迫吸到前世,然後我落水遇到温玉,被救,身世揭晓……不久我又会死,温玉魂怀……

这一切又一切,是个孽。

我不知,我是代替前世的“卿湮”尝受这个孽缘。

还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孽。

我不禁痴笑,此刻手肘有些痛意,白老儿抓著我的只手微使了些气力,他沈著声说,“你费尽心思潜身在此处,为的是何事?”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此处,你若知道了……可否告诉我。”

“你……”

他恼了,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成,我蹙眉,故意装作疼得龇牙咧嘴的。他一愣,倒是收了手,袖袍悠悠,十分晃眼,仔细一瞧,他的袖口是青色的,绣了一只涅磐的凤,我笑了,坐在榻上伸展著胳膊,拉住了他的袖袍,伸手指了那一处的绣凤纹嬉皮笑脸的道,“白老儿,问你,这世间是先有它,还是先有蛋。”

他想怒。

我却敛了笑,静静的低头坐在榻上,“我来这世上,被它迷惑,你若能解,我便也知如何告诉你一切。”

他怔愣,望了我好一会儿,才回神,“你与一人很像,她也曾问过我这麽一个问题。她是南纳界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子,她是卿湮的生母。”

他说话的神色,语气颇留恋,像是沈静在某个记忆里。

苍老的容颜下,流露的那种感伤催人心肠。

可是……

话虽如此,看著一个老人,对我“生母”如此深情流露,还真是让人全身寒一个。

我咳嗽,声音不大,白老儿猛然惊醒,正襟危坐,再次望向我时,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缓缓说,“这个问题不若乎在问‘白天先,还是黑夜在先?’这奥妙需体会,因与果自在人心。”

我说啥……

这老家夥滑得很,姜还是老的辣。

我瘪嘴,很唾弃的望了他一眼。

“万物顺其自然,切莫违背天意,卿儿……”白老儿目光如炬,盯著我弄得我毛骨悚然,他一字一句地说,“莫和你母亲一样,想篡改历史,结果世事未变,人却销亡。”

啊啊啊啊啊啊

望著他笑得高深莫测的脸,我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他,怎麽知道我是真卿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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