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阅读
还有一个人物,我要引用一下他的话。大家不要感觉烦,如果我们要是不培养一点文学欣赏水平,从中得到一点理性思考,那么这样读书一点作用都没有,还不如多参加一些社会实践更有活着的意义。同样我不想侵犯别人的“话语专利”,不想当一个“文学大盗”,而是想把任何一个人的精彩评论展现给大家,让人们共同欣赏那种美。大家也不要以为我这是凑字数,我反而一直在思考如何减少字数,因为这项工程太大了。我百无一能,但是写点东西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信手拈来。而且如果想要剽窃,我只要看完原意,就会用我自己的语言描述出来,而且可能更好更全面。这种思路我现在阐述一下,后文就不再一一说明了。
我要提的这个人叫郑振铎,郑先生有篇文章叫《谈〈金瓶梅词话〉》。举完“杨姑娘气骂张四舅”这个例子后,评论道:“这骂街的泼妇口吻,还不是活泼泼的如今日所听所闻的么?应伯爵的随声附和,潘金莲的指桑骂槐,……还不都是活泼泼的如今日所听所闻的么?然而这书是三百五六十年前的著作。到底是中国社会演化得太迟钝呢?还是《金瓶梅》的作者的描写,太把这个民族性刻画得入骨三分,洗涤不去?谁能明白地下个判断?像这样的堕落的古老的社会,实在不值得再生存下去了。难道便不会有一个时候的到来,用青年们的红血把那些最龌龊的陈年的积垢,洗涤得干干净净?
我们一起来思考。好吗?文龙先生早就在思考,请看!
文龙先生评论道:张竹坡在批评《金瓶梅》时,总是说孟玉楼身上有作者的影子,是兰陵笑笑生塑造的一个近乎完美的艺术形象,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而且他还总是一口咬定自己所说的确凿无疑,唯恐别人不能理会此中深意,时时点出,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孟玉楼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佳人,但是她也并非尽善尽美。她的丈夫去世还不足两年,家资也颇丰饶,她的亲小叔子杨宗保还未成年,纵然不能守节,也不至于如此急于嫁人,想要嫁人也不至于如此草率鲁莽呀!怎么能一见到西门庆就魂飞魄散,就好像潘金莲的不能自已,李瓶儿的心摇神荡呢?妇人如此急色,便非良善之辈。嫁过去是做大还是做小,这首先要探听明白呀!纵然张四舅的话不可全信,像有名、有姓、有财、有势如西门大官人这样的,一访便知。纵然谋死武大之事尚未泄露,但是吴月娘是吴千户之女,且已嫁西门庆为继室这件事,即使琴童(孟玉楼家的小厮)年幼无知,也可探听得一清二楚的呀!不能做正妻也罢了,可连老二也做不了,宁肯屈居李娇儿之下,难道这就是孟玉楼的本来心意吗?如果这并非其本意,为何刚刚见面就要订婚,难道不是太过急色了吗?
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卦 烧夫灵和尚听声
笔者以前说过,《金瓶梅》取用《水浒传》的故事,同时它又在千方百计地摆脱《水浒传》的束缚。取用《水浒传》的故事,看起来像是起笔容易,其实恰恰相反,这正是难点所在,在文学创作上历来是“画人容易画鬼难”,因为鬼谁也没见过,我完全可以自由创作,画出来说,这就是了,你说不是,那你找个鬼来让我看看,你找不来就别说我的不像。可是画人就不同,像不像一目了然。就是说如何处理《水浒传》与《金瓶梅》的矛盾是很难的,就像画家画“人”一样。这在文学创作上有个字,叫“犯”,也就是说在描述相同情节上时容易发生矛盾和冲突,完全否定原著,大家不会接受,这不属于恶搞嘛?完全照抄照搬,读者也不会满意,那谁不会抄袭呢,显着你了?在这其中就要看作者的再创作了,以及他的危机处理能力。笔者也有同感,在创作中,凡是想说自己的话时,下笔千言,毫无凝滞,可是如果要想翻译原著,或者揣摩作者的深意,则颇费脑筋。
《水浒传》和《金瓶梅》表现的主题和思想内容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表达官逼民反的时代主题,一个是展示生动活泼的市井画面。所以二者在表现形式上大不相同。第七回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是为了摆脱《水浒传》创作方法的限制,探索一种更符合《金瓶梅》叙事方法和主题凸现的特色道路。一方面是为了向我们传达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以此表明西门庆对待女人的态度。相对来说,他追逐女色确实是“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最后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果然实现了宿命,死在了女人身上,遭受了巨大的肉体痛苦。但是排在女人前面的还有两个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权,当女人与这两样东西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就在他与潘金莲淫情似火、难分难解、山盟海誓之际,一听说孟玉楼有钱,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迎娶一事,早就把潘金莲抛在了脑后。
西门庆娶了孟玉楼后,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他们在六月初二刚刚完婚,亲家陈洪就派媒婆文嫂儿来催促婚事,六月十二就要娶西门大姐过门,所以父女二人的婚礼,前后只隔了十天。由于时间紧迫,赶制不出来新床,西门庆就把孟玉楼陪送来的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这种床现在很常见,但在当时是稀罕物,薛嫂在向西门庆传达孟玉楼有钱的信息时,特意提到了这张床。它是一种结构高大、外有雕花床罩、配备小柜和抽屉的豪华床。九十一回中,孟玉楼再嫁李衙内时,又提到了这张床,可这张床当时陪送给了西门大姐,没办法,吴月娘就把潘金莲房中那张螺钿床陪送给了她,当时潘金莲已死。现在好些人还说《金瓶梅》和《三国演义》、《水浒传》一样,应该定位为集体创作加上个体创新的作品,应该不对,这种细如毛发的环节,如果要不是独立创作,很难看得出来,兼顾得到。笔者还是认为这是吸取了大量前人文学成果的文人独立创作。另外,此书的专有名词解释大多出自《新华字典》和《金瓶梅词典》,尤其向《金瓶梅词典》编著者白维国先生表示感谢,只此一项,白先生在“金学”发展史上就已经留下了浓彩重笔。包括其他背景参考,恕不一一注明,实体出版时,自会做出相应的交待。)作为嫁妆送给了大姐。就这样,足足忙了一个多月,西门庆也没到潘金莲家去。
这可把潘金莲给急坏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天望眼欲穿,在煎熬中度日。
正是:真个销魂,千般旖旎谁传语;为郎憔悴,万种相思不忍言。
她让王婆去西门府里打探情况,门口小厮知道这是潘金莲派来的人,不搭理,使王婆空走一趟。妇人愈加焦急,就派武大郎的女儿迎儿再去打探,这个小妮子怎敢进那深宅大院?只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也没见到西门庆的踪影。迎儿回来之后,被潘金莲臭骂一通儿,怪她没用,一时还不解气,就让她跪着,饿到晌午,也不给她饭吃。
当时正是三伏天气,妇人热得慌,就吩咐迎儿去烧水,伺候她洗澡,一面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这时的她越来越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莲,而不是《水浒传》中的那个了。)。她身上只穿着薄纱短衫,坐在小凳上,看不到西门庆会来的迹象,就骂了几句“负心贼”,实在是百无聊赖,她从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来,打了一个思念情人的相思卦。
这个相思卦为什么要用红绣鞋来打呢?因为当时有一种算卦的方式就是如此,叫做“鞋卦”。那用红绣鞋来算卦有什么意义呢?就是因为在潘金莲时代,女人的鞋和脚是性的象征。鞋和脚是与性和情人分不开的。在《金瓶梅》中,这套在三寸金莲上的绣花鞋是一个重要的道具。在后来的情节中,围绕“一只绣花鞋”,潘金莲在西门府中掀起了几次轩然大波,以绣花鞋招蜂引蝶有之,以绣花鞋争风吃醋有之,以绣花鞋撒泼斗狠有之。
总之,绣花鞋的故事是指引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通过这件事尽显潘金莲的与恶毒。在上一回中,孟玉楼指责张四舅的无理要求时,就提到“莫不奴的鞋脚也要瞧不成”,而且,在她起身为西门庆倒茶时,薛嫂悄悄地提起她的裙子,“正露出一对三寸……金莲脚来,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又一次提到了女人的鞋与脚,也提到了西门庆的欢喜之情,这一“喜”,能够透射出当时中国男人的变态心理——把摧残女人精神和肉体的小脚当成了美。
潘金莲算了一回相思卦,感觉困倦,就歪在床上睡着了,大概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后心中还是没有好气,这时迎儿过来问:“水已热了,娘你还洗不洗澡了?”妇人就问:“肉角儿蒸熟了吗?拿过来我看看。”迎儿赶忙把蒸笼拿进屋里,妇人用纤手一数,发现只有二十九个,少了一个,便问:“那一个哪儿去了?”迎儿道:“我也没看见,怕是娘数错了。”妇人说:“我亲自数了两遍,正好三十个角儿,要等你爹(指西门庆,不是指武大。在《金瓶梅》中,“爹”主要有三层意思:一是指奴仆称呼男主人,相当于老爷;二是女婿称呼岳父;三是小妾称呼丈夫。后文经常出现这个字。)来吃。你如何偷吃了一个?好你个(起点中文网严格遵守法律法规,在其系统中,“淫”与“妇”两个字不能组合在一起,所以我用“”代替,用这个词差强人意。本来这样的词汇是一种精神污染和文字垃圾,我应该把它过滤掉。可这又是一种客观实在,我们无法视而不见,而且只有这样骂人才能体现主人公的性格和品行,看到最粗俗的灵魂尽情地表演。思虑再三,决定保留。但是我还是做了一定的技术性处理,这也主要是考虑普及,怕没有自主意识的人给理解歪了。我既想保留《金瓶梅》的原生态,又想有两全其美的处理方式,请读者谅解我的不得已。)奴才,你是不是害馋痨了,偏偏要偷吃一个?敢情儿我这是孝顺你了?”不由分说,把这小妮子的衣服剥下,用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得小妮子像杀猪一样地嚎叫,边打边问道:“你到底承不承认?你要是抵赖到底我肯定打你一百下。”打得迎儿受不了了,只好承认道:“娘别打了,是我饿极了,偷吃了一个。”妇人说:“你偷了,如何赖我数错了?看你就是一个牢头(骂人话。骂她是囚犯头儿,意指习惯被打骂的人。)祸根!你爹那个王八活着的时候,你整天打小报告,颠倒黑白,如今怎么不去嚼舌根了?你这个牢头,我恨不得打下你的下半截来。”妇人打了一回,才放她起来,让她在旁边扇扇子,没过一会儿,潘金莲又说:“贼,你把脸伸过来,让我再掐你这厚脸皮几下解解恨。”迎儿只好伸着脸,被妇人用尖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子,才算罢了。而这次还不算是这个施虐狂最残忍的一次。
每读至此,我都要默默念道:强者忿怒,拔刀而向更强者;弱者忿怒,拔刀而向更弱者——人性中千年不败、万古不朽的逻辑。
我以前很同情潘金莲变态人格的形成,有她个人的不由自主,有她母亲的作孽深重,有这社会的肮脏残忍,如今斗转星移,她也很快地从一个受虐者,转变成了施虐者,如今也是如此地对待她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可也是法律意义上的女儿,这也是我所说的恶性循环。这个迎儿长大之后,很可能也是如此对待她的晚辈或者比她更弱小的。阿q受尽欺凌,可是他还要压制小d,因为这是他唯一还能发泄满心创伤的对象。难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啃地皮”的生物逻辑真的也是人类生态文明中的宿命吗?
潘金莲不给迎儿饭吃,小姑娘饿极了,偷了一个,潘金莲不管自己是不是饿着她,只问她是不是偷吃了肉角儿,这是一切强盗逻辑的共同特性,是一切压迫的共同形式,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每次听到中国人抱怨社会民主不够,作为最小单位的家庭又有什么样的民主可言呢?没有家庭民主,又怎么会有社会民主呢?只要家庭里有思想压迫,社会压迫就永不停歇。我每次看《金瓶梅》心情都很沉重,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此刻的潘金莲丑陋之极,是完全情绪化的,只是为西门庆的薄情寡义寻找出气筒。一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嘴脸,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可怜,只有让残酷的社会法则来淘汰她,来惩罚她。
我又想起了《红楼梦》中那个“慈眉善目”的王夫人。在第三十回中,这个念佛吃斋的“善人”正在睡觉,贴身丫环金钏儿给她捶腿,贾宝玉进来和她调笑,她没有办法,只能应付着这个至高无上的贾二爷,可是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她不说贾宝玉主动挑逗,偏偏是金钏儿这个“下作的小娼妇”勾引了她尊贵无比、洁白无瑕的宝贝儿子。这里有一个关键词,是“下作的”,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所具有的得天独厚的优越感。贾府的爷们和娘们狂欢烂淫、男盗女娼,就无所谓,因为他们是主子,一个匍匐在地的仆人稍微有一点过错就要被打倒地下。那时候,这样的仆人被赶出去之后,很可能生活更惨,而且会颜面尽失——如果说有自尊的仆人还想保持自己最尊贵的东西的话,所以王夫人不顾她的苦苦哀求,硬是把她赶出了家门。
没想到,金钏儿是个烈性女子,回去不久就投井自杀了。王夫人知道后假惺惺地哭,一定要显示出自己的慈悲为怀,当然也确实表明她良心未泯。她还算是最慈悲的封建统治者了,作为现代人也该大加批判,毫不留情。薛宝钗轻描淡写地说:“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的)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她最后劝王夫人多给点赏钱赎赎罪也就不错了,然后又把自己刚做好的衣服拿出几件送给金钏儿,不忌讳把自己的衣服拿给死人穿,又显示了自己的大度。请感受一下薛宝钗的“说话艺术”,轻易地把她姨娘沾满鲜血的双手洗干净了。有人说薛宝钗会说话会办事,她确实如此,但要从哪个角度来看。从她的阶级出身来看,这话确实很得体,可是她的这种说话“艺术”中又透着一种让人悲凉的冷酷无情,这是薛宝钗“优于”林黛玉的地方,深通人情世故,这是主子阶级的优越感使然,所以多少有些民主思想的贾宝玉一直不喜欢这个在别人眼里温柔贤惠、举止得体的符合封建伦理规范的大家闺秀,所以毛主席在《红楼梦》中看到了阶级斗争,他老人家绝对是目光如炬,也就他能看出来吧。同样一本书,可看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这也是人之高低上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您还把《金瓶梅》当淫书看,只能说您的欣赏层次太低了。通过一条人命,能看到贾宝玉这样的贵族公子不可根除的劣根性,能看到上流社会的虚情假意和道貌岸然,能看到封建专制吃人不吐骨头的残忍。
这回知道《金瓶梅》、《红楼梦》这类世情小说的特色了吧。没有惊心动魄的大事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是透过这些小事的表象,就像“于无声处听惊雷”一样,会受到强烈的心灵震撼。这两件事都是小事儿,一个因为一个蒸饺儿,一个是因为一句玩笑话,可是在统治者那里都是非常好的借口,上纲上线,一个是毒打未成年的小姑娘,一个是逼死了一条鲜活的有尊严的生命。
把这两本书对照着读,会把人性看得更加清晰。任何事,善于比较才不会被披着外衣的假象迷惑,而是会直奔主体。这种比较方法是练就火眼金睛的必备作料。
潘金莲打也打累了,实在没什么意思了,就走到镜台前,重新梳妆打扮一番,在门帘下站立。也是天假其便,只见玳安夹着包儿骑着马,从妇人门前经过,她赶忙叫住他,问他从哪来。这个玳安说话乖巧,很讨西门庆的喜欢,因此什么事也不瞒他,凡事都愿意让他跟随,这不,他常常陪西门庆来武大家里,因此和潘金莲很熟。玳安一面下马,一边说:“爹(他嘴里的爹,都是指西门庆。)让我去送些人情,刚从守备府回来。”妇人把他叫进门,问道:“你爹家里有什么事,怎么一直也不过来走走?是不是又联系上了哪个女人?”玳安说:“俺爹没联系哪个女人,只是这些天家里事儿多,没有时间来看六姨(潘金莲排行老六,所以有此称呼——潘六儿。)您。”妇人道:“就算家里有事,也不应该把我丢下这么长时间,连个信儿也不捎一个。还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你肯定是有事儿瞒着我,快告诉我。”玳安只是嘻嘻笑,不肯说。妇人见他笑得蹊跷,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是有隐情,于是不断逼问:“到底有什么事儿,快告诉我。”玳安笑道:“您看您就知道有事就行了吧,怎么非得追问到底呢?”妇人道:“好你个小油嘴儿,你要是不告诉我,我恼你一辈子。”小厮被逼不过,只好说道:“那我就对六姨说了,不过您可千万别对我爹说是我说的。”妇人道:“我绝对不说。”玳安就如此这般地把迎娶孟玉楼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之后泪珠儿止不住地顺着香腮往下流。小厮慌了,说道:“六姨,没想到您如此量窄,早知道我就不告诉您实情了。”妇人倚着门儿,长叹一声,说道:“玳安,你不知道我们曾经的恩爱,说了多少海枯石烂的情话,可如今却如此轻易地被抛弃了。”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玳安道:“六姨,您何苦如此?就是家里俺娘(在那个时代,“娘”主要有三层意思:一是指亲娘;二是奴仆对女主人的称呼;三是对年老妇女的尊称。很明显这里是第二种用法,指正妻吴月娘。)也不管他。”妇人说:“玳安,你不知道:他移情别恋,一月不来。我孤枕难眠了三十夜。他追欢逐笑,我痴心干等。果不其然,来得容易去得快。说什么海誓山盟,说什么真爱永远,说到底都是那骗人的鬼话。”说完又哭。玳安道:“六姨,你别哭。俺爹可能这两天就来了,而且他生日快到了,您写几个字儿,让我捎去,俺爹看了,必定会来。”妇人说:“你就得多费费心,把他请来,我这里还在等着给他做寿呢。赶明儿,我做双好鞋给你穿。如果他不来,就是你这个小油嘴没有上心。”说完,妇人让迎儿装一碟儿肉角儿(也就是一种蒸饺),招待玳安喝茶。她一面走入房中,取过一张信纸,写了一首《寄生草》: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担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写完,叠了一个方胜儿,就是相交的两个菱形,有点像同心结一样,情人之间愿意搞这些浪漫。密封好后,妇人把信件交给玳安收了,说:“一定要把我的心意传到。等他生日的时候,千万告诉他来我这儿坐坐。我这里盼着呢。”玳安吃了点心,妇人又给了他几十文钱,等他出门上马时,妇人再次叮嘱道:“你到家看到你爹,就说六姨骂了他一顿,告诉他如果他再不来,六姨就要坐轿子亲自来找他了(抓心闹肝,可真是迫不及待呀!)。”玳安道:“六姨,你们这笔糊涂账还是到时你们算吧。”说完,骑马走了。
谁知又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再次印证痴心老婆负心汉的古训。七月将尽,到了西门庆的生日这天(阴历七月二十八日),潘金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是等不来情人兼淫棍西门庆,不觉恨得银牙暗咬,星眼流波,只好又把王婆叫来,好酒好肉地招待,又从头上拔下来一根银簪子给了她,央求她去西门庆家里找人。王婆说:“今儿个天晚了,这茶前酒后的,就是找到了,他也不能来。等老身明天起早去找他。”妇人道:“干娘,一定要挂心,可别忘了。”王婆说:“你也不看我是干哪行儿的(确实,此道中人,而且是高手。),能误了你这事儿?”这婆子离开钱支使不动她,如今得了簪子,满心欢喜,喝得老脸红扑扑的,回家去了。妇人回到卧室,长吁短叹,睡不着觉。正是:得多少,琵琶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弹。于是独自弹着琵琶,唱一个《绵搭絮》: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潘金莲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着。好算盼到天明,就对迎儿说:“到隔壁去看看你王奶奶去请你爹了吗?”没过一会儿,迎儿回道:“王奶奶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老婆子早晨出门,来到西门府探问,都说不知道。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