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这是九月酱在晋江发的小说
当这五个字划过喉咙时,蒋泊觉得自己所有的勇气都用尽了。
外婆的离去,恐怕没有人知道要怎么与小甜说,无论是作为母亲的宋嘉,还是蒋泊自己。
他们都怕她受不住。
但当小甜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木然的。没有哭,没有皱眉,没有忧伤。几缕头垂下来,遮住了干枯的双眼。
蒋泊替她拨了开,别在耳后,“妈妈说,外婆是半夜在睡梦中笑着去的。
“……”
“眼睛闭得很好。”
“……”
“寿终正寝,是福。”
唐小甜却始终沉默,眼睛空洞而绝望。还记得外婆在玉米地里,穿着年轻时,外公攒了很久的钱买给她的浅紫色丝绸衬衣,满足地微笑。很美,很美。
那番光景恍若昨日,小甜找不到一个理由解释外婆的离开。“是因为我吗?”她抓着蒋泊的衣服问。
“怎么会是你。不是,不是。”蒋泊搂着她,呼吸变得很慢很轻,似乎稍微用些力,怀里的人就会像玻璃一般,片片破碎掉。
“我报复了秦月,一定是遭了报应。一定是,一定是。”她这个从来不信命的人偏偏迷信了起来。
“……”蒋泊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她的悲痛分给自己一些。放佛平日在酒桌上,合同边磨练出的一身精湛的谈话技巧都是扯淡,不再有一丝用处。
“我真巴不得自己仍然是个孩子,”还很弱小很稚嫩,还需要外婆的保护,那样,“兴许外婆放心不下我,就舍不得走了。”小甜把头埋在蒋泊的颈窝里,凌乱了呼吸。她突然后悔从前打电话回家,每次都说起自己的安康,说了那么多“无需担心”的宽慰话。都是假的。
“小铃,还有我,有我。”蒋泊在无边夜色中疼到深入骨髓。他闭着双眼把小甜抱得更紧,祈求自己的体温还能些许地温暖她。
小甜却是无。
时间以一种缓慢的姿态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小甜好像睡着了,伏在蒋泊的肩头上,散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呼吸凌乱。
蒋泊把小甜平放在床上,给她脚下垫了枕头,拉了被子。唐小甜却抓住他,抓的是蒋泊的手,希望上面有和外婆一样温暖而粗糙的茧子。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给她穿衣服。”小甜说,声音嘶哑,带着喉咙的血腥。
但按照习俗,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她是孕妇。
蒋泊陪着小甜连夜赶到b镇时,宋嘉把他们拦在了殡仪馆门口。
那个时候天是鱼肚白,外面却已是人声鼎沸。国庆节第一天,彩旗飞舞。唐小甜却在这片喜庆之中沉静了下去,陷入一片死寂。
她拼命地赶回来,唯一想做的一件事落了空。
没有办法亲手给外婆穿上绸子的衣服,棉布的鞋,系上鞋带,用棉花蘸水,一点点擦拭外婆的眼睛,那双和小甜很像,曾经目睹着她一天天长大的眼睛。
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怀着孩子,不能占晦气。
外婆黑白的遗像,她摸不得;街坊领居前来吊唁时说的那句“节哀”,她听不见;外婆送去火葬场前,连一句“走好”她也不能当面说。
唐小甜被锁在了家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睡着的,像逃避一般,麻木地拒绝着与外界联系。
蒋泊给她喂饭,她就吃两口;给她喂水,就喝一些。
直到第三天,外婆被送进炉子时,唐小甜突然恸哭了,压抑了几日的悲伤在秋日连绵的细雨中无限地蔓延开。她埋在蒋泊怀里,仿佛听见了火葬场的炉子里,烈火噼啪噼啪吞噬掉外婆身体的声音。小甜撕心裂肺地大喊:“她会不会疼啊,会不会疼啊?”
苦寒的泪水浸湿了蒋泊的衬衣。
蒋泊用下巴抵着小甜的额头,上面有因为熬夜而生起的青色胡渣。他宽厚的大手替她轻轻抹了泪,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摇着,像外婆从前的样子,“别难受,外婆肯定希望你好,”和我一样,“愿你不生病,不吃药。愿你你长生不老,永远微笑。”
“……”
“外婆的一辈子,带大了妈妈,带大了你,也送走了她的父母,她的先生。一共带你走过了二十年,剩下的路轮到你自己走了。
“……”小甜的身子缩了一下。
蒋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外面下着雨,路面泥泞,天色很暗,风很冷,“但是我会陪着你。每日哄你入睡,每月送你三十颗大白兔奶糖,每年陪你去看春天的花冬天的雪。等到某一天,你也如同外婆一般,带大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孙辈,送走了我。”
“……”
“这便是生命,循环往复。不必哀伤。”
他狭长的双眼里藏着无尽的思量,从山一直到天,从天一直到海。如果那一刻是晚上,小甜想,满天的星星也会变得触手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