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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尘,莲尘,你醒醒啊!”
马丽摇晃着莲尘喊道。这时那个腿部受伤的战士试图自己爬回阵地,一颗子弹射来,正中他的颈部,他哼了一声倒在了莲尘旁边。马丽此时已没有了泪水,也顾不上呼叫,她背着胸部受伤的伤员爬回阵地,又反身将莲尘和战士的尸体拖回了掩体。
战斗愈来愈惨烈,伤员增多,拂尘在坑道内忙得团团转。马丽告诉她莲尘死了,拂尘先是没有听清楚,等弄明白后,她缓缓地站起了身。
“你找死啊!”
边上一个战士狂吼着将拂尘推倒在地,自己却因此挂彩。拂尘看着战士肩膀上那片鲜血,忽然坐在地上尖叫起来:
“啊——啊——啊!”
战斗打得那么激烈,没有谁去安慰她。拂尘喊了几声,猫腰往掩体跑去。她跪在姐姐尸体面前,不断地去翻姐姐的眼皮。当马丽背着伤员进来时,她拽住马丽高兴地喊道:
“马丽姐,我姐她还活着!刚才她的眼珠动了,真的,不骗你!”
马丽半信半疑地用手试了试莲尘的鼻息,摇摇头,含泪将拂尘拉到一旁:
“拂尘,你姐姐已经去了。我们得回到战场上去,明白吗?”
拂尘没听懂似的看着她。马丽又重复了一遍,拂尘张嘴嘶了几口气,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抽泣着返回坑道,把几个轻伤员背进了掩体。马丽让她在掩体内给那两个轻伤员做包扎,自己转身往坑道跑去。跑了两步她回身叮嘱道:
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9)
“拂尘,你照顾这里的伤员,不要再出去了,外面由我负责。”
(www。。).
拂尘抹着脸上的泪水,郑重地点了点头。马丽内疚而悲伤地拥抱了她一下,掉头跑向满是烟尘的坑道。
敌人向前推进了十几米,那块石头后的战士已经全部牺牲。欧阳连长从敌人尸堆里扒出一挺机枪,趴在坑道边朝敌人拼命扫射。敌人成片倒下,欧阳连长喉咙里发出了欢畅的吼声:
“啊——打死你们这些臭白匪——!同志们,加油啊!”
战士们在他的鼓舞下奋力还击,又一拨战士往石头那边爬去。这时从硝烟里钻出个传令兵,他气喘吁吁地大声报告道:
“欧阳连长,团长命令大家往城内撤退。放弃阵地,保存有生力量!”
欧阳连长愣了愣:“撤退?不是胜利就是死亡,我们不能撤!继续打!”
又是一阵扫射,但子弹很快打完了,欧阳连长怒吼着把机枪投了出去。传令兵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猫腰朝另一座山头跑去转达命令。这时,听到传令兵喊话的黄援胜从掩体慢慢地挪到了欧阳连长身边。
“老欧,不能硬顶了,我们撤吧。再这样打下去四连要报销了!”
黄援胜向来赞成硬拼硬打,但环视坑道里躺着的那些尸体,他不仅急了,而且对上级布置下来的那套打法产生了怀疑。革命不就是为了消灭敌人吗?自己人都死光了,你让谁去革命?
“妈的,你想当逃兵?老子手中的枪可不认人!”欧阳连长睁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他一时不能接受黄指导员的转变,并吼道:“告诉你老黄,老子当红军这些年还没有这么窝囊过!”
黄援胜一把拖住了欧阳连长:“老欧,不行,敌人太多了!你看他们蚂蚁一样,再不撤我们全完蛋!同志们,我命令你们撤退!”
黄援胜挥着手,大声嘶喊起来。欧阳连长知道这不是争执的时候,突然出手将黄指导员打晕在地。这时敌人开始炮击,两颗炮弹落在阵地前头的巨石旁边,刚才爬向石头的那批战士又倒下了。坑道内只有一半的战士还有战斗力,到处是尸体和伤员。欧阳连长把在一旁给战士做包扎的马丽拽到他原先的位置上,从旁边牺牲的战士怀里抽出一支浸满鲜血的枪:
“你守在这儿,看得清敌人眉目了就开枪。这里还有几颗手榴弹!”
欧阳连长说罢跃上了坑道,收拢了四五把枪往巨石那儿爬去。敌人集中火力压制他。欧阳连长趴在几个战士的尸首旁不得动弹。马丽摸着枪不知该怎么办,幸亏这时有两个战士从东边跑过来掩护欧阳连长,他才顺利抵达巨石后面。巨石地势高,他枪法准,啪啪啪地连杀了七八个白匪兵。白军火了,再次用炮轰巨石。在隆隆的炮声中,被欧阳连长打晕的黄援胜醒过来,他艰难地挪到马丽身边,朝欧阳连长喊道:
“老欧,那儿危险,你回来,你还得……”
“嗖”的一声,黄援胜突然栽倒在马丽身上。马丽将他扳开,只见子弹从他额上钻进,在后脑炸出个大窟窿。马丽伏在枪上簌簌发抖,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发炮弹落在了巨石上,把石头炸去了一大块。碎石砸得马丽头破血流。她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鲜血,拼命地爬向巨石。没爬几米,一个刚从后边坑道绕过来的战士猛地拽住了她的脚:
“不要去了,连长他没了。嘿,你是马丽吧?刘观音答应嫁给我家老五,我的老婆是红鹰突击队的队长江采萍。我是钟家英,我们家八兄弟全部在这里。老三、老七、老八牺牲了。操你妈,你想爬上来,我打死你!”
钟家英根据周春霞她们曾经的描述,准确地认出了马丽。他有些兴奋地抓住她的手抖了两下,突然看见一个敌人冒了一下头,他改口大骂着朝敌人开了一枪,白匪应声倒下。
马丽从周春霞那儿知道了钟家八兄弟的事,没想到竟有这么巧,会在这里遇见钟家英,更没想到传奇的八兄弟如今只剩下五兄弟。但钟家英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仇恨。他全神贯注地瞄准往阵地上爬的白匪兵,那只被子弹掀去一块皮的右手稳稳地扣在扳机上。他沉着冷静,一枪一个,连杀七个白匪。对方集中火力向他猛扫,钟家英和马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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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10)
钟家英趁机用手卷成筒状,大喊道:“同志们听着,我是一排长钟家英,我现在代理连长,命令大家全力打击敌人,杀绝他们!一排长钟家达、战士钟家雄听令,快去大石头后面阻击敌人。”
钟家英喊毕,把哑了的枪一扔,拾过牺牲战友的武器继续射击,可惜枪里没有了子弹。
“支前队呢?支前队的弹药呢?”钟家英大喊着。
一个浑身尘土、满脸乌黑的年轻战士端了箱手榴弹放在钟家英身边,“大哥,不好了。支前队被敌人拦腰砍了一半,牺牲了十多位同志,这几个同志上来了。喏,几箱手雷,两箱子弹,全部在这儿了!”
“家旺,你守那边。等他们一露头就扔手榴弹!”
钟家英甩出一颗手榴弹,可是没有爆炸。好在钟家旺眼明手快,又甩了一颗过去,“轰”的一声巨响,把那几个哇哇扑过来的敌人炸成了碎片。一块弹片飞来,刺破了马丽的脸颊,马丽再次嗅到了鲜血的腥甜。
这时钟家达和钟家雄已经快爬到巨石那儿了,不巧有颗敌人的手榴弹扔过来,在钟家达头上炸开。钟家达很快没了声音。钟家雄惶惑地摇晃着弟弟,声音中带上了哭腔:
“哥哥,家达死了!哥哥,家达死了!”
钟家雄哭喊着要往回爬,钟家英厉声喝道:
(www。。).
“家雄,快回去,敌人往石头上爬了!”
钟家英又甩了颗手榴弹出去。但,这是颗哑弹,几个敌人号叫着爬上了石头。一直簌簌发抖的钟家雄终于镇定下来。他稳稳地瞄准,稳稳地开枪,报销了几个敌人。
“马丽,你快扔手榴弹,那边,那边。家雄,好样的,爬上去给家达、家汉报仇!”
钟家英和钟家旺及几个战士在坑道里来回跑动着,从各个方向上打击敌人。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嘶哑的声音中没有哀痛只有仇恨。
马丽抓了把土糊在脸颊的伤口上,扔了几颗手榴弹出去,也不知爆炸了没有。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她已失去思考能力。她只知道钟氏兄弟犹如猛虎,把敌人打得七零八落。尤其那个方才还那么懦弱的钟家雄,此刻趴在巨石顶上竟有了虎的威严。他枪法奇准,打得敌人发出阵阵怪叫。也正因如此,敌人才格外恼火,连发了几颗炮弹和手榴弹,把巨石炸得四分五裂。硝烟散后,钟家雄消失了。钟家英和钟家旺没有时间悲伤,两人对视一眼,钟家旺便拖着半箱手榴弹往炸开的缺口处爬去。马丽从缺口那儿看见了人头攒动的白匪军,知道形势很危急了。
坑道内能投入战斗的人已所剩无几,她自觉地捡起一把枪,靠在壕沟上向敌人瞄准。可她心里慌慌的,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敌人逼近了,钟家旺接二连三地投手榴弹,炸得敌人丢盔弃甲。马丽被硝烟糊住了眼睛。就在她揩眼睛的当口,身旁的钟家英大喊了一句“家旺,小心!”接着一阵枪响,钟家英将那个偷袭钟家旺的匪兵打死了。
“马丽,朝左边开枪,快!”
钟家英的声音急若星火。模糊中,马丽急忙掉转枪口,朝不远处那个冲过来的身影扣动了扳机。这时她的眼睛倏地清明起来,她看见了那个匪兵身上溅起的血花。
石头那边的钟家旺特别英勇,他打会儿枪,扔几颗手榴弹,一人顶几人,压得敌人抬不起头来。他一边干活,口里也不闲着,嘶声喊着:
“马丽,你回去转告我对象周春霞,就说我想她,我……”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巨响炸开,马丽被强大的热浪掀进沟底。接着又是几声巨响,一时间地动山摇,自己的头被铺下来的热土埋得严严实实。好在土很松,她挣扎着爬了出来,揉开眼睛,看见山头上腾起十几股粗大的黄烟,仿佛悬在空中的妖雾。黄烟之下是被炸坍的坑道,焦黑的泥土冒着白烟到处是横七竖八倒卧的尸体,几条断臂在滴滴答答淌血。
耳朵被震得嗡嗡轰鸣,什么也听不见,马丽跌跌撞撞地在布满尸体的坑道里走着。她蓦地想起了拂尘,赶紧回身往掩体跑去,可跑了几步她便站住了,只见掩体变成了一个隆起的土丘,猩红的泥土还蒸腾着热气。她定定神,四处张望了一阵,慢慢地蹲下身小声喊道:
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11)
“拂尘!拂尘!”
她开始扒那堆泥土,没扒几下就刨到了一只断手,接着又看见半截尸块。再刨就是石头了。马丽看着手上热乎乎的血肉猛地呕吐起来,这时她的耳朵恢复了部分功能,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在报数:
“报告,三排有两个人,二排三个,一排,一排还有人吗?家汉、家兴,你们在吗?赤卫军,赤卫军还有几个人?三个?好,全站这儿。”
她听清了,那是钟家英的声音。她抹干脸上那层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趔趄着往钟家英那边跑去。坑道炸得失去了形状,到处是红色的新土和地表下翻起的碎石。马丽的鞋跑丢了,光脚踩在泥土和碎石上,皮肤烫得嗞嗞响。残存的坑道里倒伏着姿势各异、惨不忍睹的尸体。
跨过一堆石砾,马丽抬起的脚倏地收了回来:脚底的砾石堆上平摊着钟家旺的脸,仿佛有人用解剖刀特意做的一个标本。奇的是那张脸完好无损,双眼微睁嘴半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她打了个寒噤,浑身禁不住哆嗦起来,但她还是忍不住仔细观察了那张脸一会儿,然后小心地将脸揭起,仔细地捧着递给了钟家英。
钟家英颤抖着接过钟家旺的脸,喘了几口气后,亲了亲他,而后静静地蹲下身,刨开碎石,将钟家旺那张脸埋在被炮火烘焙得更加鲜艳的红土里。然后他扫了眼阵地上死去的战友,看了看蚂蚁般往上涌的敌兵,粗大、满是血渍的拳头攥得格格响:
“同志们,我们只剩下一支枪三颗子弹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北边撤!”
钟家英说这话时,一缕鲜血从他那咬破的嘴唇上淌下来,乌黑的眼眸射出铁一样冷硬的光芒。战士们大部分挂了花,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坚持带上那些伤员突围。马丽背了一个重伤的赤卫军,伤员个子不小,精疲力竭的她举步维艰。钟家英左胳膊受伤,他横蛮地用右手架起一个重伤战士,大家小心、缓慢地移到北边的悬崖旁。悬崖呈鹰嘴状,十分险峻,这样的地方就是体格健康的猎人也犯怵。怎么办呢?眼看敌人越来越近,钟家英迅速做出了跳崖的决定:
“同志们,下面是口水塘,大家看准了往塘里跳。只要不偏方向,落到塘里不会有事的。”
马丽往下探了下头,腿肚子立刻在抽筋。
“老钟,战友们,来世我们再并肩战斗!再见了。”
几个还能动弹的重伤员瞅着这空当儿挪到了悬崖边,他们异口同声地向钟家英告别,抱成一团滚下了悬崖。
“老钟,你们快走!”
这是一个姓朱的伤员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便往悬崖下栽去。他和其他伤员们坠落崖底时陆续发出“嘭嘭”的响声,尸体散落在水塘周围的灌木丛和水田里。仿佛正下着一场人雨。
钟家英继续组织战士们往下跳。轮到马丽了,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并哭喊着往旁边躲,说她要攀着小树边的那根葛藤往下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