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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英继续组织战士们往下跳。轮到马丽了,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并哭喊着往旁边躲,说她要攀着小树边的那根葛藤往下荡。钟家英粗暴地将她扯过来,吼了起来:
“那藤太细承不住!快跳!”
说着钟家英将马丽扯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先前从这里跳下去的两个战士,已从水塘里爬起来了,正高兴地冲他们挥手大喊。钟家英和马丽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向前跨了两步。这时身后兀地响起一阵枪声,有一个战士倒下了。
马丽回头一看,发现敌军中有个人似曾相识,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阵枪响,钟家英重重地往前一栽,把她撞下了悬崖。马丽本能地将他一扯,两人翻滚着落到了塘里。往日柔软的水面此刻变得坚硬,拍痛了马丽身体,呛了几口水后她迅速浮起,将已经昏迷的钟家英拖上了岸。
山上的敌人赶到悬崖边,“哒哒哒”地往下射击。也许是害怕下边有埋伏,要么是怕死,他们当然不会跟着往下跳。如果绕山路追到悬崖下,至少得一个时辰,这时说不定红军的增援部队也赶来了。
在突如其来的安静中,马丽和几个轻伤战士拖着钟家英闪身躲到一块石头旁边。钟家英背上、腿上的几个枪眼不断往外冒血,一旁的战士用枯草去堵,哪里堵得住?马丽的急救包不见了,她让两个战士按住钟家英的伤口,脱下外衣迅速地给他做了简单包扎。几人替换着将他背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庄,可惜村庄早已废弃,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旧门板和一口甜水井。轻伤员们当即返回水塘,将那些还能动弹的伤员背回来,马丽给他们做了简单的救护,然后一行人咬牙往后方撤。
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12)
走了没多远,她们遇到了一队妇女会员,她们挑着热腾腾的饭菜和茶水,正急匆匆地往504高地赶。听说山上的士兵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有个大嫂腿一软,搂着饭桶失声恸哭起来:“我们做了上百人的饭哪,怎么就全没了呀?这饭给谁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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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六章(1)
广昌失守了,瑞金门户大开。报纸上虽然还在刊登我军胜利的捷报,街上也依然人流如织,但瑞金城再不像从前那样安静了。最明显的是中央机关开始搬迁,一时间人心惶惶,有的说红军要弃都,有的说国民党军队几日之内就要打进来。有些居民听见风声,悄悄地携带家小往乡下躲避。前线部队自然还在浴血奋战,通往前线的路上不时驰过几匹快马,在往来传送消息。大大小小的田埂和山路上,依然蜿蜒着一支支救护队、支前队、担架队和增援士兵,瑞金显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与繁忙。
红鹰突击队与瑞金的整体氛围较为吻合,阴沉中有着些许的躁动。由于队长江采萍生病,队里的事继续由刘观音和周春霞做主。她俩脾气不投,工作中经常发生争执,每每总是周春霞让刘观音,倒不是说周春霞心胸开阔,或者刘观音比周春霞更有见地,而是孙力的事情让周春霞受了刺激,精神状态不佳,她巴不得少揽些事。最主要的是钟家兴牺牲了,李凡雅团长马上又要被枪毙,周春霞心肠软,看到刘观音那副样子不忍和她争。谁知刘观音不但不买她的账,反而整天甩脸色给她看。青秧也看出了刘观音的不对劲,说她像一个燃着了的爆竹,动不动就炸出些声响来。
“我不和她计较,谁摊上这种事都会难过!”
周春霞私下里和杨兰英这样讲。后来话传到了刘观音耳中,她气冲冲地质问周春霞这是什么意思。周春霞嫌她不知好歹,便直不愣登道:
“观音,你别硬撑着了,这谁不晓得呀?钟家八兄弟现在只有钟家英还有一口气,其他全牺牲了,我也难过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周春霞原以为她这样说,能让刘观音好受些,谁知刘观音反捅了她一句:“我难过什么?还有你难呢?你那个情郎还当了叛徒呢!”
一句话噎出了周春霞的眼泪。但刘观音依然没有理她,而是甩手噔噔噔地走到隔壁去了。
周春霞没猜错,这段时间确实是刘观音最难熬的日子。小时候曾有个神婆给她算过命,说她是扫帚星下凡,剋父母兄弟老公,现在看来这话没错。这些年但凡和她关系亲密的人都遭到了天谴,不然的话公婆弟妹、栓柱、李团长和钟家兴为什么全死了呢?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命硬,剋人,这正是她拉下脸对周春霞的原因。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刘观音觉得周春霞的心眼不坏,她不想因为周春霞对自己好而让她遭难,她宁肯对她坏些,这样霉运就不会沾她的边。基于这种想法,她对其他人也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执行任务之余老是一个人待着,躲着。直到江采萍撑着病体找她谈了几次话,刘观音才把心事和盘托出,让江采萍啼笑皆非:
“傻妹子,你怎么能这样想事情?你公婆、弟妹和家兴是给白狗子害的,哪怕你和他们不认识,他们也是这种命运。李团长的事,等我哪天找人打听打听,你别急,好吗?你们,你们去看了家英吗?”
自从上次犯病后江采萍一直卧床不起,晕厥、呕吐,难过得一塌糊涂,但她坚持每天听汇报,在大事上做决策。得知钟氏兄弟的噩耗后她躺在床上失声恸哭,而且一直急着要去看钟家英。可她动弹不了,队员们便代她去了却这个愿望。
刘观音那天脱了军装,换了一套当兵前穿的蓝衣黑裤,头上扎了条白布,鞋尖上缀朵白花,以未亡人的身份去见钟家唯一剩下的兄弟。遗憾的是钟家英伤口感染,陷入了昏迷,她们的时间又紧,居然没说上一句话。当时周春霞给钟家英留了张条,拜托医生到时念给他听。几个人没有带回钟家英的多少近况,让江采萍多少有些失望。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刘观音有些内疚,便安慰说:
“队长,我们改天再去看他。你先养好病再说。”
刘观音说罢又抹开了眼泪,她太委屈了,委屈得不知该怨谁。原本只知埋头做事的她,自从真心答应嫁给钟家兴后,心里忽然裂了一道缝,一些前所未有的情愫风般在这缝隙里穿行,扯出了许多的缠绵与忧伤。夜深人静时,她的思绪常常不自觉地停留在那一刻,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她恨钟家兴不守信用,没有活着回来,但她又想钟家兴,想他开始时的横蛮和后来的通情达理,想他抚摸她那双手时的温柔与对她的牵挂。钟家兴到前线后托人给她写了三封信,虽说不长,可字里行间充满深情与思念。他甚至在最后一封信里还说将来要和她多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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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六章(2)
“……我都想好了,将来我们生下第一个儿子,名字就叫钟革命,生了女儿叫她钟美好。我在前线会奋勇杀敌。要是能够活着,我要请八抬大轿把你接进钟家大门,我会拼死拼活让你过上好日子……”
读这封信时刘观音哭了,气恼、羞愧、遗憾、甜蜜,使她的泪珠变得又大又亮,沾在脸颊上珍珠般熠熠闪光。栓柱走后她第一次有了被人牵挂,被人呵护的感觉,往日空落落的心不再虚飘,仿佛一颗心成了谷种,饱胀着长出了希望的嫩芽。
从那一刻起,她心甘情愿地接受命运的粗暴安排,将自己看成是钟家兴的妻子。她憧憬着再次与他见面,与他温存,然后,像他盼望的那样,真怀上他的孩子,让自己完成一个女人天赋的使命。从此后,牵挂与担心代替了思念,她经常会半夜惊醒,原因是她梦见钟家兴牺牲了。不想如今噩梦竟然成真,这个突然闯进她生命中的男人又突然离开了,似乎一道闪电,短暂的光亮之后留给她的是永恒的黑暗,而且连他怎么牺牲的都不知道,叫她如何不伤心?
一个钟家兴已经让她备遭打击了,前几天又在报上看到李凡雅,也就是那个李板鸭团长的事,说他在战斗中弃阵逃跑,原来他参加红军是假投诚,目的是破坏革命,为此已将他移交军事法庭审判,估计不久后即要做出严厉处理。这个严厉处理,不用说大家也明白,那就是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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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板鸭团长是第一个走进刘观音心中,让她开启了少女情怀的男人。在这之前,她和栓柱只是命运的牵强附会,栓柱从没有爱过她,她以为自己爱过他,可遇见李团长之后她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份相濡以沫的亲情,她为栓柱伤过神,但那只是一份姐姐的心思。但对李板鸭的牵挂就不一样了。李板鸭让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莫名的思恋绳子一般将她捆住,扯得她一颗心生痛。如果不是钟家兴八兄弟粗暴地介入她的生活,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李板鸭的妻子,这是19岁的她迄今为止最大的梦想。
可钟家兴的出现打破了她的梦想,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下就接受了钟家兴,放弃了李板鸭。只能说鬼迷心窍吧。当然,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有对钟家八兄弟说话算数的原因。那时她确实想过,作为一个女人骗骗他们还说得过去,但作为一个女红军,就不能骗他们入伍,因此她最后答应嫁给钟家兴,难说没有维护红军声誉的心理。到了最后,就只好奋不顾身了。李板鸭由此便成了一幅画,镌刻在她记忆深处,让她在缅怀中获取一份力量。不想残酷的命运先是夺走了钟家兴,现在又要夺走李板鸭,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是外表粗放、实际细腻的刘观音!
那天听到钟家兴牺牲的消息,她在队友们面前一览无余地宣泄了深埋在心底的悲伤。她先是蹲在地上埋首大哭,哭了一会儿坐到地上,孩子般踢伸着双腿,两只拳头往饱满的胸前擂去,发出“砰砰”的响声。泪水春溪一般流淌,整齐的牙齿在嘴里闪着雪白的亮光,仿佛一头撕心裂肺的小母兽。那一刻天地安静了,风也静止了,整个院落只有她的哭声在回荡。
没过多久,又有几声抽泣渗了出来,而后抽泣声宛如越滴越快的水珠,单个的音符融成了完整的声线,这哭声让突击队的小院为之震颤。如果不是有群众来拍院门,这惨烈的哭声也许会持续到月儿西斜的下半夜。
从那以后刘观音很少流泪,她悄悄到钟氏兄弟待过的连队收集了一些钟家兴的小遗物,现在都藏在她的背包里,算是永久纪念吧。这边让周春霞去找苏干事帮忙,希望通过他的关系再见上李板鸭一面。
那天杨兰英随她俩一起去看了李团长,因刘罗仔在李团长手下,由于李团长下令撤退,刘罗仔可能保住了一条命。尽管他目前音讯全无,但杨兰英对李团长仍然非常感激。
李板鸭左肩挂彩,人消瘦了许多,往日乌黑的胡子闪着丝丝白光,明亮的眼睛黯淡、呆滞。见到刘观音她们后,他咧开布满血口子的双唇朗笑起来:
红翻天 第二十六章(3)
“哎呀,难怪昨夜灯花爆了几寸长,原来是你们这几个贵客要来呀!这半年我们连母猪都难得碰见,更别说看到你们这样的天仙了。这下我心里舒坦了,过几天吃子弹也不害怕了!哈哈哈!”
李板鸭说罢大笑起来,刘观音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是真笑还是假笑。但不多会儿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李团长见了她们是真的非常开心。
刘观音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想掩饰住心中的那份悲苦,可她最终未能成功,还是在李板鸭面前抹开了眼泪。周春霞和杨兰英也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后,李团长拍着大腿站起来,甩甩那条好胳膊,遗憾地说:
“三位妹子,我们可能要来生再见了!我死了你们不要伤心,因为我还没死你们就哭过了。老实说,作为一个军人我是不称职的,首先我没有从一而终,搞了投诚,投诚以后又下令撤退,连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但我不像他们讲的那样是假投诚,我是真心觉得红军比国民党军队好才过来的,起码这里的长官不打骂士兵,不吃空饷,对老百姓也好。我愿意当一个好的红军,我感谢红军对我的栽培,让我当这个团长。可是,我那个团里的士兵快死光了!我为什么下令撤退?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让我的部下白白送死!”
李板鸭激动起来,边说边用那只好手拍着墙壁,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声音越来越高:
“……我们多少人?他们多少人?上百倍的悬殊!在这种情况下硬守阵地,不是让大家去当炮灰吗?我早就对这种打法有意见了!有点脑屎的人都会看出这种打法有毛病。没错,我们军人是守土有责,可为什么不能采取前几次反围剿的那种打法呢?叫什么来着?对了,在运动中消灭敌人,保持自己的有生力量。现在这种打法简直叫等死打法。他们不心疼那些士兵我心疼!如果不是我强令撤退,三团早就灭亡了,哪还有现在这些人?这些士兵活下来随时可以上战场,这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