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部分阅读
梅宛如生平从未像此刻一般呆滞,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话,说多谢他的夸奖,他是主子,得到了主子的夸奖,身为奴才的她应该要感激谢恩才对,但是,此刻的她却因为他的体贴举动而惊讶得不能动弹,他阳刚的气息,以及身体的温度,透过他的长褂萦绕着她。
「皇上……」小恭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因为见不到主子而惊慌失措。
「不需找了,朕在屋外。」雍纶回头扬声回道,再转眸时,发现在原来的地方已经见不到梅宛如纤细的身影。
他不自觉地张目寻找了会儿,最终确定看不见她的身影时,只是扬唇笑喟了口气,转身走向小门,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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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宫的东边有一道荒废的小门,曾经,因为这里有水道经过,从南方运来的河鲜可以直接从这道小门送进来,只是,这几十年来,因为京城外的河道淤积,让这条水道也不能再行船而被废置。
「宛如,你真是让我失望。」
老人的嗓音虽然苍老,但是仍旧像是掐着喉咙说话,他是万有年,敦胖的的身子,以及满头白发,充分地显示出他的六十高龄,以一个宦官来说,他已经算是享高寿了!
梅宛如静立的纤影有如杨柳般优雅,虽然站立在半人高的杂草堆中,她看起来依旧是有条不紊,冷静如昔。
「当年,是谁不顾规矩让你入宫,让你这条小命可以安然存活的,你应该没忘记吧!」
「没忘,宛如对于过去的事情,一件也没忘。」她淡淡地开口,想起了十岁之前的生活。
她的父母皆是伶优出身,人家都说戏子无情,但是她却是亲眼目睹爹娘对彼此的情深意重,或许也是因为从小就在复杂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心眼比一般孩子更加细腻,而这一点,在她入了宫之后帮了大忙。
而就在她九岁那年,她的父母先后过世,是万有年某天在戏班里见到了她,觉得她聪明灵巧,便动用了一些门路让她进宫,没料到她一进宫之后就受到佟妃的疼爱,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是疏远的。
直到近半个月来,因为苏谨的一番话,她开始暗中调查万有年与八贤王之间的关系,虽然她的行事已经够低调了,但或许仍旧不够小心,才会被万有年给察觉了。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的事呢?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万有年问道。
「万公公只怕误会了什么,宛如一向都不爱管闲事,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明白才对。」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
听她把话说得不疾不徐,万有年挑起了眉梢,心里不能否认,如果眼前这丫头想管闲事的话,就不会那么多年来依旧置身之外,在内务府总管温长风的庇护之下,她多的是可以亲近皇帝的机会。
「你最好就像自个儿说的一样安分守己,宛如,知道太多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说着,万有年笑了,眸底闪过一抹阴鸷。
「万公公的话,宛如心领神会,谢公公指教。」梅宛如颔首笑道。
「真是可惜了,凭你的资质与姿色,随便想要捞个妃子的头衔应该不困难才对,这么多年过去,我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万有年冷笑了声,话里大有嘲讽她愚蠢的意思。
「公公希望宛如有野心吗?」她定定地笑视着老人。
「不,在这节骨眼上,我劝你最好还是安安分分的比较好。」
「宛如也是这么觉得,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当谁的奴才有什么分别呢?谁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便跟谁,公公,你说是不?」
「是是,你果然是个识道聪明的丫头,这么说就对了。」万有年大笑了起来,转身往院门走去,敦胖的身子消失在门扉之间。
而梅宛如唇畔轻扬的微笑,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她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瞬间如冰般寒冷。
万有年可能始料未及,今日一番对话,胜过她半个多月来的调查,间接证实了苏谨所言不假,她笑叹了声,原来,打草惊蛇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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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因为佟若愚回宫小住而显得平静不少,谁也不敢在这会儿惹是生非,唯恐皇上生气起来,加倍责罚。
但是,太过平静了!
梅宛如无法克制心里的这个想法,从小,她就害怕太过安稳的日子,总是觉得这种平静是暴风要来之前的征兆。
这几日,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极盛,虽然浅色的牡丹看起来娇媚可人,但是她偏爱大红的牡丹,乍见之下觉得俗艳,但是搭配上白色的花朵,以及绿色的枝叶,花中之王的贵气艳丽便尽显无遗。
她亲自摘下了几朵最好看的牡丹,以及一些花材,搬出佟妃最爱的浅盆花器,打算栽一盆花景。
寂静的室内,只有剪刀裁断花梗的声音,明明是一个宁静明亮的午后,她却老是觉得心思不宁,一颗心跳得极慌乱。
「走水了!凤殷斋走水了!」
宫人的大叫声喊破了宁静,梅宛如吃惊地瞪圆美眸,扔下手里的剪子与牡丹花,匆忙地跑出门外,只见红色的火光就像般从凤殷斋的方向涌出,染红了半个天际。
她来不及细思,捉起裙摆就往大火的方向奔去,一进凤殷斋的院门口,就看见护卫与宫人们轮番打出大缸里的水,死命地往火里泼,但是大火就像是吞噬的妖怪般,从东厢逐渐地往中央蔓延,几乎把大半个凤殷斋都给烧红了。
「娘娘呢?」她捉住一名被派来凤殷斋当差的宫女问道。
「娘娘……」小宫女被吓坏了,浑身直打哆嗦。
「回答我,娘娘人呢?她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还在里头吧!」小宫女嗫嚅,身子颤抖,满脸苍白。
「你……真是该死!主子还在里头,你怎么可以顾着自个儿逃出来呢?」梅宛如忍不住疾言厉色地斥责,还不等小宫女的响应,飞快地抄过一旁宫人提过来要浇火的水桶,兜头淋湿了全身,转身飞快地往殿里奔去。
「姑姑……?!」众人看见她冲进冲天的火光之中,无不是一脸讶然,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在这种大火之中冲进去,不等于是活活送死吗?
这一瞬间,在凤殷斋前,除了烈火烧断柴梁的断裂声外,寂静得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他们眼睁睁地看见大火烧断了偏殿的大梁,整座殿阁在一瞬间倾颓了一半,就在大伙儿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梅宛如负着已经被浓烟呛昏的佟若愚走了出来。
「快让太医替娘娘检查伤势!」她完全不管自个儿的状况,将佟若愚交到宫人手里时,还不忘心急地交代。
这时,人原本在膳房里替佟若愚看照炖品的瑞香也赶了回来,她看见主子昏迷的样子也吓了大跳,飞快地赶到主子身旁,「主子!」
「我没事,宛如……去看看宛如……」佟若愚在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回过神来,她捉住瑞香的手,心急地说道:「她替我挡了落下的火烬,她的伤一定比我更严重,去看看她……」
瑞香用力点头,急着转头寻找宛如的身影,这时,顺着她的视线,人群让开了一条通道,让她看见了宛如,果然如主子所言,这丫头的伤势更加严重。
「宛如!」瑞香惊喊。
梅宛如根本没留心自个儿身上有多处被灼伤,就连頭發也被烧掉了一大撮,她依然镇静地抿着微笑,不解为何瑞香姑姑看着她的眼神如此急切。
她不觉得身子哪儿疼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火烧似的,就快要喘不过气,而她越是用力喘息,就越觉得快要窒息。
渐渐地,一片昏黑就像是乌云般笼罩在她的面前,让她感觉视线越来越狭窄,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只能看见瑞香姑姑蠕动的唇瓣,人们也跟着她一起在喊叫,但是她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见。
这时,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了,她双腿蓦地一软,倒了下来,在昏倒的那一瞬间,她心想自个儿这一跤应该会跌得很痛,但是疼痛却没有降临,一具宽厚硬实的男人胸膛及时捞承住她虚弱的身子,从他的身上,传来她极熟悉的阳刚气味,以及似曾相识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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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见到她,她整个人跌坐进水池里,而这回见到她,则是刚从大火里出来,雍纶站在床畔,静瞅着她平静的睡容,心想他们见面也不过才两次,她却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但是,如果不是她,他的母妃早就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一思及此,他的心里就不禁对这位宛如充满感激。
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他的唇角,雍纶伸手执起了她缠绕着绷带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替他的母妃挡开了火烬,明明握起来是如此地纤细,但在危急的时刻,做出了最勇敢的举动。
他的眸光移到她细致的脸蛋,上一次见到她,她清灵的笑脸令他印象深刻,这一次见到她,她因为灼痛而拧住眉心的睡颜揪住了他的胸口。
当他率人赶到火场时,只能及时抱住昏倒的她,听瑞香姑姑转述,说她这丫头简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已经伤得如此严重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像她这样不想让人挂心的个性,其实才更教人担心。
「皇上,夜深了,宛如就让奴才们照顾,您侨歇下吧!」温公公悄然地上前,轻声地提议道。
闻言,雍纶淡淡地摇头,扬手示意他退下,不想被人打扰。
见主子心意坚决,温公公也只好退回门边,视线忍不住直往里头瞧,就连小恭子也掩不住好奇心,跟在温公公的身后探头探脑,直至被老人家给赏了一记闷敲,才乖乖地退回岗位。
这时,梅宛如眼睫轻颤了下,缓缓地从昏迷中回过神来,但是才回神,浑身的疼痛教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痛……」她咬住牙,感觉全身多处就像是被火烧灼着,她半眯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正握着她右手的男人大掌。
「来人,去宣太医,说她醒了。」雍纶浑厚的嗓音轻沉地下令道。
听见他熟悉的嗓音,梅宛如几乎是立刻从昏沉中清醒,像是惊吓似地抽回被他握住的纤手,急忙地要坐起身,最后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再度瘫回床上,但是,因她的轻举妄动而牵扯的伤口张扬地痛了起来。
「皇上……」她轻喊了声,双手抱住泛着疼痛的身子,好半晌不能动弹,但她只是咬住牙关,不再开口喊疼。
「不要动,求你不要动。」看见她痛苦的模样,雍纶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他终于知道为何瑞香姑姑会说她这个性令人担心,她纤细的外表之下,藏着比谁都强悍的倔强性子,他扬声对外喊道:「该死的,太医为什么还不来?朕不是要他们随时准备候传吗?再派人去催!要他们动作快一点!」
「不要迁怒旁人,宛如没事,请皇上息怒。」梅宛如深吸了口气,终于勉强可以起身,扶住床榻边缘,翻身下床。
「不要动,你伤得不轻。」雍纶扶住了她,不让她起身行礼,「不必参见了,朕允你可以不行参见礼。」
「谢皇上。」梅宛如扬起美眸,看着面前的男人,此刻,在他的脸上全然没有她所熟悉的嚣张与跋扈,有的只是急切与关心,那是只有他在面对佟妃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差别只在于此刻在他眼前的人是她。
「谢谢你救了母妃。」雍纶沉锐的眸光定在她白净的脸蛋上,他的神情认真而且严肃,试图想要弄明白此刻在他心里扯动的情感。
因为见到她浑身是伤,所以他对她感到心疼吗?
因为发现她细致的脸蛋比印象中清丽,所以他对她感到怜惜吗?
因为知道她不若外表纤细的勇敢与强悍,所以他对她感到激赏吗?
他试图在心里厘清原因,但是无论是哪一个理由,都不足以解释此时此刻在他心里扬动的热潮。
梅宛如别开眸光,逃避直视他锐利的眼眸,其实,从上回见面至今,在她的心里也有着不解的谜团。
她心里很清楚自个儿不过是奴才,就算八贤王与万公公策画谋反,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够聪明的话,她应该置身事外才对。
但是,她梅宛如似乎不如外人所盛传般聪明伶俐,她傻得蹚进了浑水里,傻得为了愚蠢的情感,让自己在今儿个晚上烧得浑身是伤。
「你救了朕的母妃,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开口,朕都会允你。」雍纶的视线依旧紧盯着她纤丽的侧颜。
闻言,梅宛如抿唇不语,这瞬间,有一个极荒谬的念头闪过她的心底,就在这瞬间,就在她还来不及细思之时,这荒谬的念头已经是个决定了!
「皇上的意思是只要我提出要求,您就一定会答应吗?」她回眸定定地迎视着他,不容许自己逃避。
这一刻她需要勇气……不,是从这一刻开始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将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够支撑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