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第二三二章 织毛衣
初九, 二月六日, 董知瑜回玄的第三天。
早晨董知瑜将周碧青一家三口从暗道送了出去,回到房中, 她感觉轻松了很多, 敌人监视她无非是想牵出她的同志, 如今只剩她一个人, 顿觉少了很多牵挂,成功了一半。
可她也彻底孤立无援了,电话是肯定被监听的,无法询问怀瑾那边的情况,无法去给任之行报信, 无法和组织联系……
本可以走,却坚持留下来等怀瑾,等待的是什么呢相隔千里, 也无法与她一起逃走,而当一盘棋到了最后的取舍关头,她是否愿意做劫才, 提子
怀瑾坐在话机旁,距离董知瑜离开渝陪已经六日, 这也是发现自己被监视的日期,而得之董知瑜那边同样出现状况也已三日。她知道, 这位幕后的同僚不会一直抱有耐心,一旦有一天他意识到监视都是徒劳,甚至悟出被监视者都已知情, 他就会立即实施抓捕。
她不担心自己被抓,这些人跟踪自己也是徒劳,可她希望,董知瑜那边可以做出有效的行动,最好是,撤离。
可她若真撤离了,也就消失了……
等她回了他们的根据地,她的组织又怎会随意放她来渝陪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更别说是找她怀瑾,到那个时候,再找自己就已没有理由了。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过她的命。
只要她能活下去,怀瑾撑着深深垂下的额头,只要她能活下去,一切都可从长计议,希望她能明白。
心中焦急如麻,却一时找不出安全的应对策略,突然一个激灵,她现在怎么样了安全吗她将手伸向话机……
尖锐的铃声吓得她手指轻轻一颤,提起话筒,居然是她打过来的。
“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不在家。”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都立了春,怎么渝陪突然冷起来了,趁着年后事儿不多在家偷偷懒。”怀瑾也答得轻松,她知道,董知瑜也想知道自己的安危。
“多穿点,过年的时候天暖和,碧青给小君来减了衣服,这两天小人儿不舒服了,整天哭哭啼啼的,两人都在家围着他转呢。”
怀瑾听不出真假,只顺着话头道:“严不严重要不要瞧瞧大夫”
“本来说要瞧的,昨天又有好转了,”那边顿了顿,“对了,碧青这两天教了我一个新式的毛衣织法,我教你吧,你本来织得就好,肯定一学就会。”
怀瑾皱起眉,自己几时学过织毛衣织得好更别谈了……可是董知瑜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眉心一展,“也好,我也暖暖手,你等等,我去拿织针毛线。”
她走到屋子另一头,拿来纸和笔。尚不能完全参透董知瑜的意思,但她想,既然明显在做戏,她也演足了。她下意识地拿来了纸和笔,董知瑜说教自己,那么总有些要记下的吧,她想。
“我来了。”她又拿起话机,平静地说道。
“你这样,拿杂色的毛线先起四针锁针,然后从最后一个锁针开始挑针,挑五针作为下针,再在反面织上针,第一行织六针,第二行七针,第三行六针……”
“慢点慢点,我这里先是四个锁针,然后挑五针,反面第一行七针,对吗第二行六针……”
两人一来一回,嘴上讨论得热闹,心里则转换着对方报出的摩尔斯代码。
董知瑜:我家已被监视。
怀瑾:我也被监视。你什么打算
董知瑜:已将他们送走。我想是我这边暴露了。
怀瑾:怎么暴露的
董知瑜:不知道。
怀瑾:你快走。
董知瑜:和我一起走。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怀瑾将话题绕到了戒烟的事儿上,良久,她又折回:不行。你先安全撤离,我会找你。
董知瑜只觉整颗心都疼了起来,疼得嘴唇上有了麻麻的刺痛。
他们会把你误判成赤空党的。
她向怀瑾发出最后一串代码。
怀瑾微微笑了,她早料到了这样的局面,可她不能走,走了,这些年的忠诚都将付之东流。
“你看,我织双手套,别人偏偏要说我织的是袜子,可我自己清楚这是双手套,我不怕。”这一次,她没有用代码。
玄武城黄埔路国防部大楼内,缪虎屏气凝神地听完了这通电话,他放下耳机,揉了揉印堂穴,这冗长的电话让他费神,谈话的内容像一阵阵绵里藏针的风,他觉得自己像被抛在了半空,每每快要落下时,风就吹来将自己又托起,悬而不决……
昨天晚上测出董知瑜家区域有一个短暂逝去的电波,这是一组加密的信号,秘钥相当复杂,技术人员无法破译,已拿去做进一步比对。
电话铃声愕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副队长。
“繆队,鹭城那边……那个抓到的赤空党仍然不愿意招供。”
缪虎放下电话,真相在冰层之下若隐若现,只有找到最为脆弱的区域,方可破出。
初十,二月七日。
一路上都有人跟着。
怀瑾从后视镜看着身后拐角处那辆黑色轿车,它跟着自己只能是徒劳,若他们只是单纯地怀疑和调查自己,她会毫不客气地调转车头用枪对着他们的脑袋,直到他们交代这幕后的黑手是谁,她不怕把事情闹大。
可如今她不能。
在这你追我躲的游戏中,她只能扮演不知情,只为拖住他们,给董知瑜更多的时间去逃脱。
她攥紧手心,不知傅秋生有没有查出点头绪,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只有化解敌暗我明的形势才能挣得主动权。
黄埔路。缪虎的办公室门被敲开,门口站着的是电讯处处长。
一丝兴奋划过缪虎的眼睛,处长亲自登门,他知道,定是有什么眉目了。
“哎呀,缪老弟,你这行动队的衙门平时可不对我们开放啊”
“哪里哪里,你们情报处的门也不是人人都能登嘛,大家这口饭可都不好吃。”缪虎掏出香烟,给对方点上。
“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这些搞电讯搞情报的,都在集中火力破解赤空党的军情,像缪老弟你这么执着地抓这些小赤空的,可是难得,”处长一摆手,将缪虎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不过这次,你瞄准的可是个大人物。”
缪虎只觉浑身一震,“破译出来了”
电讯处长却摇了摇头,“这种电文是双重加密的,我们只能解开第一层秘钥,但所得信息完全无用,最后的秘钥在接收人手上,只有接收人才能解开第二层。”
“这不稀奇啊,怎么能判断出这是个大人物”缪虎明显有些失望。
“不光能判断出是大人物,还能判断出她的代号。这两年我们一直在追踪玄武城里一个代号彼岸的老地下党,这个名字最早是在两年前我们截获的一段电文里提到的,那则电文的收发者均不是彼岸本人,但据此我们了解到这个人领导着一个小组在玄武潜伏了多年。之后我们便密切关注着这方面的信息,这两年,我们不是没有探得她的消息,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们无法定位她,我们在城中各处都有探测点,共截获过她的两条电报,署名是彼岸,发报点却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我还是没听明白,你们从没获得什么进展,这组电波你们也没破译,这……之前的结论是哪里来的”
“根据指法。我手下有一个专门根据指法辨人的电讯高手,他曾经分析过彼岸,认定对方是个女人,且是个手指纤细的女人。你调查的这个发报者,就是彼岸。”
“手指纤细的女人也不少,怎么就能这么肯定”
“习惯。她在按下第一个字符时,常常是略轻的,从第二个字才开始稳定。”
“彼岸……彼岸……”缪虎反复斟酌着这个代号,继而大笑起来。
“怎么样繆老弟我给你带来的消息不错吧是不是把她的方位透露给我”
“这……我们也不确定啊……”缪虎让电讯处卷入进来时就做好了准备,怀瑾和董知瑜的案子,他不会让别人介入,这是他缪虎一个人的,“况且你也说了,之前你们的两次定位都不准确,说明这个人发报地点不统一,很神秘。”
电讯处长拿手指头上下指了指缪虎,“你老弟,我帮了你忙,你倒对我藏着掖着了”
“不是不是……老哥你知道的,我们这工作,上头说要保密,我们就不能透露,何况,我们监听到的区域真的很大,对于你们来说不会有什么价值的。”缪虎边讪笑着,边又摸出烟盒敬上。
渝陪。怀瑾踏进办公室,拨通了董知瑜的电话,她不希望有人接听,却又担心没人接听了。
电话还是通了,她依然没走。
“又想我啦”那头俏皮地笑着。
“可不是么,今天上班了,还是躲不过,这会儿在办公室呢。”怀瑾说着,却听见电话那头有小孩的啼哭声,她皱起眉头,不是说周碧青一家三口都走了吗
“说吧,刚上班就找我,是不是那毛衣织到哪里不会了”
“我昨晚织着织着怎么觉得不对,你说的那个花型,我织不出来,第八行开始减针不是么第八行减两针,右上两针并一针……”
谁在哭怀瑾问她。
董知瑜:录音。
怀瑾:你什么时候走
董知瑜:我等消息。
她说得模糊,怀瑾没有再追问等什么消息,她有点怕,怕董知瑜陷入某种执着的等待中。
午饭时,她驱车来到傅秋生的办公室,两人去餐馆点了些简单的面食,傅秋生知道,怀瑾在中午突然来找他吃饭,定是跟这几天的跟踪有关。
“查出什么没有”怀瑾问。
“我刚要去找你,”傅秋生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有了些眉目,这些人是金钟派的,门派老大是玄武人,三七年晦军在玄武屠城时逃过来的,后来在渝陪一带一直发展得不错,就留了下来,他和玄武方面很多政府里的官员都有牵连。”
怀瑾略一思忖,这么说是符合情理的,其实她一直猜想真正的幕后在玄武,而不是渝陪,如果只是党内派系斗争,或是对她怀瑾不满,那么两边都有可能,可对方若是抱着抓赤空党的目的,且抓到了董知瑜这条线,那么必是玄武的人。
傅秋生见她低眉不语,“怎么想到谁了”
怀瑾摇了摇头,“玄武那么大,一时还想不出。”
她更要小心,不能让傅秋生知道董知瑜也被跟踪,更不能透露自己知晓对方的目标。若傅秋生知道这些,以他的聪慧,再加上他有人脉可以旁敲侧听,很快就能猜出董知瑜的身份。
“玄武……”傅秋生嘀咕着,“这样吧,你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如果能列个单子给我,把你怀疑的人都告诉我更好,我再进一步去打听打听。”
“嗯,你也注意安全。”怀瑾叮嘱。
她突然觉得,也许没有时间去等傅秋生揪出这个人了,她的瑜儿在玄武,危在旦夕,却迟迟不撤离,她是在等自己吗 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