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部分阅读
明湛手里握一卷地理志,斜倚在榻上,眼睛却未停留在书卷上,茫茫的不知看向哪里。
“世子,虽说郡主是您的同胞姐姐,不过公事不论私情,王爷若为郡主开府,只在咱们昆明就是了。缘何要建在临沧呢?”郡主不外嫁,王爷心疼爱女,为郡主开府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可您老还把房子造在屯兵处,打的什么主意啊?
如今凤景南为明淇选址建府的消息已经露了出去,范维跟随明湛日久,自然一心为明湛打算,直言不讳道,“世子还是该陈书王爷,您就这么一个亲姐姐,近了也方便照顾不是?”
冯秩道,“郡主早便在军中历练,看来王爷有意让郡主掌兵。世子也该早做打算。”
这俩人都不傻,明淇是个什么出身,但凡也不好离间人家姐弟。只是他们既然被派来辅佐明湛,而且明湛出身端贵,颖悟聪敏,有明主之资,将来明湛继位,他们便是股肱之臣。如今有人窃取明湛的利益,便如同他们的敌人一般,何况军权一事非同小可,故此二人对明淇此举颇是忿忿。
“你们想到了,父王身边儿的人都能想到。”明湛手一撑榻,坐起身来。凤景南的动作真快,这是要板上钉钉了。
明湛看向二人,笑了笑,“别担心,我自有章程,天还塌不下来。”
范维皱了皱眉,“依属下说,如今世子虽占了大义名分,却不比郡主手后军权来的实在。且世子多在帝都,与王爷一南一北,鲜少相处。”感情也不比明淇与凤景南的深厚,说起来,明湛吃亏就亏在此处。
冯秩肌肤略黑,不比范维白嫩,话也直接,“世子从未涉足军事,如今被郡主得了先机,再想插手,难上加难。”冯秩此人生性传统,对于这种母鸡司晨的事儿很是看不惯。
“父王不会让我插手军事的,起码现在不会。”明湛道,“军政不分家,既然军事上插不进,就从政事入手。”
二人率先想到的就是各家的爹,世子不……不会是让他们去当细作吧。
明湛哈哈一笑,“想多了不是?明淇去军中的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我若是听之任之,有一再有二,时日久了,谁还把我当回事?”
“世子有办法拦下郡主?”二人齐声问。
明湛摇头,“父王不会听我的。再者,父王在一日,云南便在父王之手一日,军队上的事不必急。只是如今大好机会在眼前,浪费了实在可惜。”
“你们也知道云南的事,云南的盐矿盐井,有没有你们各家的干股儿?”明湛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范维、冯秩。
范维干笑,“不敢相瞒世子,干股儿是没有,不过,几个大盐商每年的年敬也有一些。”
冯秩跟着点头,“基本上咱们云南数得上号儿的几家,他们都孝敬到了。”
明湛一愣,问道,“怎么不见他们孝敬孝敬我呢?”疑惑的看向二人,“莫非他们觉得我身份不够?”
二人皆一头冷汗,范维低声道,“那倒不是,说来世子您在云南的时日浅,倒有人求到我跟前儿,那会儿世子刚以得封爵,属下就没跟世子提这事儿。”那时明湛和凤景南关系正紧张,总不能再扎出现成的小辫子来。
“世子是要拿盐课开刀?”范维倒不是给明湛泼冷水,缓声道,“据属下所知,王爷对盐课向来精细,盐课上官员三年一换,皆是王爷的心腹之人。世子就算安进人去,也容易被架空。”
“我哪里有那么多人可安。”明湛摆摆手,“让你去还是让冯秩去?你们都不必去。我要让盐课重新洗牌。”
范维忍不住打听,“世子但有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明湛笑着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先把信儿放出去,盐课,我要动一动。各家收的孝敬银子得暂且停几年了。”
冯秩有些担心,他是个直性子人,便道,“世子,您这口气比王爷还大三分。叫王爷知道,哪能有您的好儿呢?”不说王爷听了生气,关键是海口夸下去,万一做不成,就丢人丢大发了。
“虽然得以封爵,不过我手里,一无兵,二无权,大半时间都在帝都,”明湛冷笑,“所有人都以为我如今不过是尊被高高供起的菩萨,说的话不如放的屁响,更别提云南如今明淇已掌兵权,明礼打理庶物。父王正当盛年,少着还有三十年的春秋,三十年之后,会是什么光景?难道到那时候我带着你们去捡别人吃剩的。”
“我虽然在帝都,可他们得明白,云南是属于我的。”
明湛的话是放出去了,凤景南琢磨着,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云南十几个盐厂盐井,那里打头儿的都是凤景南倚重之人。
明湛现在想动他们,那真是得掂量掂量。
明湛啥都没干呢,不少人就打听信儿,是不是啊,世子要有啥动作?王爷知不知道?王爷是啥意思哪?
殊不知王爷也在等世子出招儿呢,凤景南已经下了决心,甭管明湛放什么天花乱坠的屁,一律骂回去。老子还健在呢,你就打老子家业的主意了?
凤景南只装做不知明湛的动作,等了十天半月,连他老娘的寿日都等过了,明湛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以至于范文周等人都以为,明湛已经败了兴,把盐课的事儿搁下了,虚惊一场。
倒是范冯齐展四人,成了香饽饽,不少人跟他们打听小道儿消息,几人统一口径,“世子智深如海,焉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猜的透的。不过呢……”
不过礼没少收,夜里数银子能笑出声来。
明湛已经交待下去了,别人送,你们不要客气,这不过是个开头儿,别一惊一乍的丢我的脸。
连冯秩、齐竞、展骏这几个新来的,都跟着发了笔小财。
三人围了范维打听,“世子到底有什么主意?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是不是……”
“世子向来言出必行的。”范维自认对明湛有所了解,断然道,“再说盐课非同小可,总要找准了时机,才好有所行动。”
展骏笑嘻嘻打听,“小范,你说世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瞅着王爷不一定能应?听说那些盐贩子闻了风信儿,都要来帝都给世子送礼了。”
“不开眼的东西,莫不是以为世子瞧上了他们那几个小钱儿?”范维冷笑。
齐竞道,“盐课的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咱们几家,因在王爷面前有些脸面,他们每年都有孝敬。更不必提其他几位公子,大公子那里每年的数目,诸位有数儿。二公子三公子也拿,独世子先前因身有不全,年纪也小,露面儿的时候少,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可是从未孝敬过的。如今听世子要动盐课,难免心虚。”
盐商们想把生意做的顺利,自然要找不同的靠山。范维几个能被挑出来给明湛做伴读,其父祖皆是凤景南身边的股肱之臣,就他们自身论,也是经凤景南百般调查过的,对一些事都是心照不宣的。
不过,明湛已经先跟他们打了招呼,这几人自然不会不知好歹,都写信通知了家人。他们在明湛身边,俱有一番雄心壮志,自然不会将这些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只是苦了盐课与那些盐商,心里七上八下还打听不出个准信儿,两个月吃不下饭,整整瘦了一圈儿。
明湛还是没动静,当所有人都认为虚惊一场时,一个晴天霹雳自天而降:世子回云南,主持云南盐课。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就地一个哆嗦:他,他是玩儿真的!
话还要往前说。
明湛知道明菲对阮探花儿的觊觎,还以为明菲会弄点儿什么花样出来娱众,结果人家硬是按兵不动。
明湛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接了赐婚的圣旨,欢欢喜喜的进宫去给皇上请安谢恩,正好偶遇魏宁。
魏宁笑,“人逢喜事精神爽,世子神清气爽,看来大喜将至。”
“同喜同喜。”明湛穿了件绛色衣袍,上头绣了金丝银缕的莲花,喜庆极了。
魏宁怀疑明湛大婚时会打扮成什么样。
凤景乾掩去眼中的情绪,直接笑着打趣,“哟,这是把大婚时的喜服穿来了。”
“不是。大婚那件是正红,这件是绛红,不一样的。”明湛笑嘻嘻的解释,他有爵位,大婚时的礼服由内务府包办。其实连聘礼都有内务府准备,完全花不着家里钱。
明湛笑的亲热,“臣侄一是谢恩,二是想着,大婚时皇伯父可得给侄儿包个大红包儿。”
“这么快就瞧好日子了?”真是神速啊。
“还没呢。”明湛笑眯眯道,“我如今住在外头,不比在宫内可以常给皇祖母请安,今日既来了,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凤景乾一愣,你跟太后那点儿事儿,谁不知道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再一寻思,方笑了,是啊,按规矩,昨日颁旨赐婚,今儿个阮夫人定要携女儿进宫谢恩的。
凤景乾纵然今日有几分心烦不悦,也给明湛的小心眼儿逗的开怀,笑道,“腿脚俐落些,还能赶上瞅一眼。去吧。”
明湛干笑着行了礼,转身去了。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阮家丫头呢。
明湛没赶上,到慈宁宫的时候阮家人已经谢完恩离去了。关键是魏太后不戴见明湛,连同即将与明湛成亲的阮三姑娘也就没了啥好感。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便将人打发了。
虽只是做一场戏,明湛未见到佳人,还是有些失落。不咸不淡的请了安,便告退了。
凤景乾一见明湛那无精打采的模样便乐了,“怎么,没瞧见?”
明湛嘀咕,“三条腿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女人到处是,我至于这么不开眼么?”
“你还真老实,”凤景乾敲明湛额头一个暴栗,笑道,“朕听说你母亲几次宴请阮家,你就没偷着瞧上一二?”却也觉得明湛于女色上并不上心。
明湛笑,很实诚的说,“跟姐妹们打听了打听,女人都在内院儿,我知道有宴,贸然过去,就显得唐突了。”
凤景乾点头道,“如今指了婚,你再寻个法子见上一见,也并不为过。”真看不出你还是个磊落之人呢。
“我跟皇伯父想到一处儿去了。”
凤景乾不理明湛这话,指了指炕桌儿的另一畔,明湛过去坐下,见凤景乾手边儿摊着折子,瞟两眼。
凤景乾笑,“盐运司给朕上折子哭穷请罪,江南又大旱,开年至今未下一滴雨,人人都以为做皇帝如何舒坦,这个位子,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明湛机伶的问,“伯父,您是不是库里吃紧,要不要我跟父王说说,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凤景乾笑睨明湛一眼,“如果现在给朕千万白银,烦忧尽去。”
明湛鼓了鼓嘴,到底没吹出大牛来,只道,“您就是把我切了论斤卖,我父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凤景乾大笑,挤兑明湛一句,“那你跟朕这儿放大话呢。对了,听说你要动一动云南盐课,朕还等着瞧你第一把火呢。信儿挺早放出去,现在倒蔫儿了。没的给朕丢人。”
明湛一笑,“我已经在筹备了,只是尚欠东风。”
凤景乾明了一笑,“看来东风是在朕这儿了。”
“伯父英明。”明湛正色道,“我父王是没千万白银,不过我有个主意,倒是值千万白银,献出来给伯父您救急。”
凤景乾听明湛这样要吹破天的口气,倒也有几分兴致,停了笔,听明湛细细道来。
“这还要从盐课上说,”明湛想了想,“比如云南地方小,盐课上没有多大规模,只五六道手续就能拿到盐引。不过贪的还是有,我听说父王每年都要宰上几个,怕死的也就不大敢伸手了。”
凤景乾问,“你觉得私盐泛滥的原因在于盐课贪鄙?”
“我这外行话,您可别发笑。”明湛一手按着炕桌,身子微向前倾,正色道,“其实我觉得盐,说到底就是一种商品。由国家垄断,然后出售。盐产自盐厂盐井,算起成本只是盐厂里的工人,以及盐课上大小官员的俸禄而已。天下亿兆百姓都是要吃盐的,打个比方,每人每年食用3斤盐,每斤盐30个铜板,那么每人吃盐90个铜板,相当设若全国一亿百姓,那么盐课900万。实际上现在官盐便宜时50个铜板,贵的时候六七十铜板也是有的。而且,国家也不止一亿人口,那么盐课最后应有多少,伯父心中是有数的。实际上又收回多少呢?”
“银子不会不翼而飞,中间缺少的银两,一部分进了盐商的口袋,一部分是盐课上层层盘剥,一部分是私盐贩子窃取。”明湛侃侃而谈,“前两项是历年陈弊,且不说。从奏章上看,两淮说如今私盐成风。那么我们要找为何私盐如此盛行,律法规定,贩私盐百斤以上都斩立决。这样严酷的令法仍无法禁私盐,只有一个解释,利润。”
“万事离不开一个利字。私盐之利,已足够让人铤而走险,可见其利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