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部分阅读
“……”
床榻上的远之越过书册轻轻一瞥,唇角带着
浅淡的笑意。
北国疆土广阔,三十六部族人众多。琳琅聪明绝顶,一统之后施行“纳融”制。化解了族与族之间各项习性的差异,让他们在交往互动之中慢慢同化彼此,学会改观;懂得取善驱劣,以长补短。而这样,也很好的避免了族与族之间一些尖锐的矛盾。
刚才问小萨子的问题,事出有因。既然小萨子与琳琅的祖籍部落是为姻亲,这习性之上自然相近。无怪乎小萨子与那琳琅一样,成天披散着头发,实在是部族习性使然。只是琳琅毕竟是一国的王,那象征着帝王的麒麟冠,便成了头上唯一的装饰之物。
给足了他锦衣配饰,至于怎么穿戴,便由得他自己来选。琳琅如此一番苦心试探,自己又怎能随意枉费了他的心意。
所以他才会说,那位小心眼儿王上定会喜欢。
只是这夜宴尚未开场,便给了他诸多难题。只怕到了正式场上,等着他的麻烦会更多。
为此,他决定养精蓄锐。
“小萨子,我有些儿困。时辰到了你再唤我起来。”
小萨子愣愣的看着床上的聂远之,就见他放下书合上眼,不消片刻已是呼吸均匀,悄然无声。
这样都能睡得?
小萨子不得不佩服他家大人。看书,吃饭,偶尔教自己习字。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几乎都用来睡觉!他怎么还真能睡得着?
“哎。”
小萨子无奈,更无可奈何。谁让对方是大人,他是下人。只能由得他去,恪守本分。
小歇片刻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一刻前被小萨子匆忙唤起来的远之,此刻正随着领路的侍卫前往夜宴举办的麟圣宫。先前的困顿一扫而空,如今的远之有了精神,便一路打量着四周,见识见识这与南方风格迥异截的巍峨王宫。
穿过又一条长廊,前方已能隐约听闻歌舞升平。继续走上一小段路,跨入宏伟高大的宫门,忽感灯火通明,视野豁然开朗。
“大人,麟圣宫到了。您且稍等片刻,我等需向内通报。”
随着领头的侍卫一个手势,那空寂的宫殿外霎那间没了人影,独留月色下那一抹鲜红的身影。
环顾四周,夜色下的麟圣宫外略显沉寂,与那大殿之内的欢歌笑语截然不同。而站在此处静候召见的他,就如何这份沉寂一样,与大殿之内格格不入。
看够了四周,远之低下头开始把玩腰际的流苏;玩够了流苏,接着又抚摸起肩上的狐裘……风似乎比刚才冻人了些,手也比刚才更僵硬了
些……总觉得有些站不住,膝盖生疼。
唇边隐没自嘲的笑意,他聂远之,何时变得如此娇弱不堪,变得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突然就有点想念小萨子,这不才分开多久,就想让他给自己捶捶腿,再点上盏暖炉捂捂手了。哎,不过还是算了,别说那小心眼儿琳琅王没准小萨子跟来,就算跟来了,小萨子那么小个子,怕是比自己更经不起吹这冷风。
喝出一口热气,缕缕白烟稍稍暖了红肿的双手。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远之没有回头,只顾看着即使一直喝气却还是没有知觉的双手,面带无奈。
“参里大人,一阵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温润如玉的探问声赫然在身边响起,没有惊扰远之的动作,他依然故我的暖着自己的双手。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听过,似乎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好多了。”不管有没有听过,总是他人一番好意。而入得了这里的人,除了自己,该都是他的大人。
视线中多了一截蓝色绸缎,接着手上一暖,一只小巧的暖炉被塞入手中。
远之有些愕然,转而抬起眼,看清了与自己半步之隔的蓝袍男子。他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身形不似普通北方人那么高大壮硕,容貌也不似北方人那么粗犷。凤眼轻挑唇角微扬,笑得温文尔雅。
“聂参里不妨与我一同入殿?”
其实在远处,他就看见了一身红衣的他,独自站立在风中。起初是觉得有趣,想看看这位昔日海青名将的反应,等了颇久见他冷得发颤,却依然默默静候。这让他不禁有些慨然,心生同情。
瑜邪这次是否太过执着了?从未见过他如此故意刁难折腾一个人。通常情况下,他的解决方式都该是以暴制暴,速战速决。不过对上这聂远之,似乎一切都变了。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王上还在里头等着大人,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心中虽有不舍,但他还是将手中的小巧暖炉塞回男子手中。
有些东西,不要比要了好。
“夜冷风寒,大人是北国栋梁,还请保重身体。”
有些人的好意,不要比要得好。
远之冲男子笑着一点头,算是作别。他一拢狐裘,复又恢复到刚才模样,自顾自的低头呵气,搓动双手。
“烦请通报王上,就说嗣衣与聂参里在此等候王上召见。”
身侧闪过突兀的人影,转瞬间又消失无踪。沉寂的夜未变,刺骨的风未变。只是此时他
的身边,多了另一道比肩而立的蓝色身影。
喟叹一声,远之看向身边的男子,“大人这又是何必?”
“参里大人何出此言?”他面露惊讶,似是不解:“我不过是与大人一样,在此等候王上召见而已。”
“以大人的身份,何须如此?”若非琳琅王的亲信,如何能使暗卫现身?
“正是因为身份,更该以身作则,恪守本分。”男子竟然一脸严肃,很是有理的反驳。
远之不禁失笑,却是不再与之多辩。他转而目视前方,忽见殿内匆匆跑出一人,向着他与男子的方向迎面而来。
“聂参里。”
“下官在。”
“本官屈尊降贵在此陪你挨冻,你可知道?”
“……,下官知道。”
“本官一句话抵过你在此一宿,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那么本官算你欠下一个人情,你可愿意?”
“……”,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权利。“下官愿意。”
“恩,那下月开始,聂参里就到兵部报道吧。”
四目相对。一人在笑,一人回以笑。
原来北国除了有个小心眼儿王上,还有个狐狸权臣。
“呼……裴相!”匆匆而来的公公喘息未定,急忙开口冲蓝袍男子打招呼。眼神一瞥,瞧见了他身旁的聂远之,“还有这位……”
“聂参里。”裴嗣衣笑意盈盈,好心的提醒。
“厄,是是。聂参里。”德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好久没这么跑上一大段路了。不过想到刚才王上突变的脸色,他至此还在后怕。“两位大人,王上有请。”
“有劳德公公。”他踏出一步,忽而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将手中的暖炉再次塞入远之手中。
“聂参里体尚不适应北国天寒,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语罢,转身先走。
“哎……”
幽幽一叹,远之跟着走向宫殿。
兵部上任?只怕琳琅瑜邪可不会答应。然而心中不免被激起涟漪,这是身为聂家人的自觉,是无法抑制的天性。
战袍加身,戎马一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这曾经是他毕生渴望,也是聂家世世代代传承的武将之路。但从爱上墨彻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他将成为聂家的罪人。
思绪纷乱,才知往事难如烟。即使缓步而行,这路终究还是走到尽头。他
退无可退,亦无路可退,唯有端了腰杆,挺直背脊。刺骨的风不再,寒冷的月不再。他手捧暖炉,微微抬头,望进远处王座上的那双褐色眼眸。
歌舞声歇,谈笑声止。寂静的大殿内,唯有一人突兀的脚步声骤然而起,向着殿内的王座渐行渐近。
瑰丽的红,夺目的红。一如他带给人的惊艳,动人心魄。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未有任何点缀发饰。手捧暖炉,一步步向他走来。
琳琅手持玉杯斜靠而座,自那抹红色的身影入殿,便再也未曾移开视线。目光轻轻一瞥,四周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
微一用力,玉杯未动,杯中却已波涛汹涌,琼浆翻搅。
聂远之,当真是没叫自己失望。只不过此时此刻看着群臣的反应,琳琅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自己设下的那些试探。
心中一恼,不由冷言相讥:“聂远之,在海青兴风作浪不够,来我北国还想翻江倒海一番?”
这人还没站定,话就冲着他来了。
果然,小人难伺候,身为王上的小人,更难伺候。
北国朝中觐见,武将行单膝跪礼,文臣行躬身之礼。那么自己又该如何?
轻轻弯腰放下暖炉,他撩起下摆,弯腰屈膝,双膝跪地。非武非文,他虽被封为七品参里,可北国众臣眼中,他依然不过是个伏臣。
“臣聂远之,参见王上。”双手支地,他行的该是此般伏地大礼。
一礼行毕,聂远之却没有起身。而见他行如此大礼,琳琅心中非但没有开怀,反而益发不悦。
“聂远之,起来说话。”
“微臣不敢。王上刚才所言,虽非出自微臣本意。可微臣自觉有罪,还望王上责罚。”他是北国的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认错低头就是了。
“喀叻——”上好的玉杯瞬间毁在手中,醇厚的酒香四溢,沾湿了衣袖。
大殿之上,北国的朝臣个个低眉垂目,早已从刚才的惊艳中回神。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王座上传来的阵阵寒气逼人。
“王上,今日乃冬祀日,不易大肆,忌辛火。”
群臣闻得此声,不禁各自暗暗缓气。
若说这北国之内何人能止得了王上的脾气,那眼前的裴相大人,绝对是少数中一位。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似乎猜错了。
“裴嗣衣,前几日的教训还不够吗?本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琳琅瑜邪冷眼一瞥站在左下方的蓝袍男子,想到刚才
聂远之手中所捧的暖炉,心中压下的怒焰倏地又窜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裴嗣衣的为人,而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看出些什么端倪。
“都免礼吧。冬祀夜宴,本王亦不想扫了各位爱卿的兴致。”君王大手一挥,招来身边的德查:“去替聂大人加座。”
一声令下,德查迅速地差人重新搬来软垫,准备好了桌酒菜席。而这位子,自是王上所指的右手位置。
各自入席,顷刻,殿内歌舞声又起。
美酒佳肴在前,何人不想畅怀享饮。然而这左一道目光探究而来,右一道视线不满而起……还有对坐的那一位,似笑非笑,不明就理。至于主位上的琳琅王,他早已无心在意。
王座之下,焉有好坐之处?
真小人,伪君子。
这是他聂远之此时此刻,对琳琅瑜邪重新而下的定论。
起了反应。
7、愁酌
姓白的大夫似乎提过要他切忌饮酒,但具体的事儿,却是记不得了。然,要一位见酒必饮,闻酒必尝,爱酒成痴之人忌酒莫饮,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心中瞬间的挣扎与脑中模糊的告诫相比,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手,悄悄的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白皙的手在桌上慢慢爬,慢慢爬,就差一点儿,那碧玉琼觞便能一杯在手。
然而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真的只是那么一点……
“王上,您瞧今天这日子,难得文武朝臣共聚一堂,该是热闹热闹。不如咱们行个酒令,行文的以文,善武的就武,您看如何?”
“裴相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往年冬祀宴也不见诸位爱卿如此拘谨。这倒是本王的不是,刚才坏了各位兴致了。”
君君臣臣,来来往往。干他何事?
远之目不斜视,垂涎三尺。为的是这浮醉梦三回,天下第一杯。
张开五指,轻扣玉杯。心中霎时难掩激动欣喜,连着握杯的手抖抑不住颤抖。他小心翼翼的举杯递回,满眼晶亮又如望穿秋水。莫怪他如此反应,实在是心中酒虫作祟。
“聂爱卿。”
他突然觉得有些耳鸣,只觉殿堂内哄哄闹闹,不知所谓。不过无妨,眼看美酒一杯在握,已至身前,只差闻香自醉,一饮而尽。
“聂爱卿!”
嗯,好香好香,果然是好酒!闻过酒香再尝酒味,就不知这天下第一杯,是否真能叫他一杯即醉,醉梦三回。
才抬手举杯,然一股阻力突来,杯止手停不动如前。
“聂爱卿这一杯既是敬本王的,本王岂有拒绝之理?”
诶?谁敬了谁的酒?谁拉着他的手?
远之微一抬眼,见到站在自己桌前弯腰而笑的琳琅王,手中的力道一松,玉杯瞬间下落。幸而琳琅眼明手快迅速接过,这才没有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