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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起身道,“快请阿母进来。”
“你弟弟听说了陛下和你在西市遭刺,”鲁元笑道,“又哭又闹,长公主无法,只得送他进宫来,顺便自己也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阿母,”张嫣笑道,“你瞧,我不是好好地么?反倒是陛下,为了救我,擦伤了手臂。现在太医还在宣室殿守着他呢。”
“是么?”鲁元便起身道,“那我去宣室殿看看。”回头唤儿子,“偃儿,你也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皇帝舅舅吧。”
“不。”张偃摇头道,“我在椒房殿陪阿姐。”
张嫣瞧着弟弟面上神色白,于是笑道,“傻阿偃,你看,阿姐不是真的半点没伤着么?”
她本以为偃儿只是担忧自己,见了自己无事便会安心下来,却不料张偃依旧是神思不属,坐立不安,不由晃了晃手指在张偃面前,奇道,“怎么了,偃儿?”
“阿姐,”张偃拉住她地手,忽的哭出声道,“我不是故意地,我不知道当时你也在那儿。”
她骤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手微微一抖,茶水泼出去一些,忽然吩咐殿中侍女宦人道,“你们都给我出去。”又吩咐荼蘼,“你给我守着椒房殿门,谁都不许放进来。”神情煞然。
她拉着张偃的手,走入内殿,气急败坏道,“偃儿,把该说的都给我说出来。”
“阿姐,”张偃吃她一吓,反而讷讷道,“你要我说什么啊?”
“你就给我说一说,什么叫做你不是故意的?”张嫣一字一字道。
老天保佑,阿偃可千万不要牵扯在里头。张嫣在心中祈祷道。
然而天不从人愿,张偃地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道,“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母亲从长陵回来,我带着池果在外头游玩,在夕阴街孝里,有人瞧着天子回宫法驾,闲聊问起陛下是从哪里来。我听了觉得有趣,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便高声说了,看见陛下往西市去了。”
“张偃你,”一时间张嫣气的眼睛直,伸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巴掌。
“姐,”张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为了他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张嫣怒道,那是你亲舅舅。我就不跟你说什么忠君爱国,从小到大,他若有好东西,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又帮了你多少忙,你居然,就这样回报于他?”
她气的眼前金花乱冒。
“可是他让阿姐受苦。”张偃怒道。
“你自己说说,从你嫁给他以后,你流了多少眼泪?二哥和三哥偷偷跟我说,阿姐你也要叫他一声舅舅,却嫁给他,不会真的幸福的。”张偃锐声道。
张嫣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地那么简单。
她一直以为偃儿只是一个孩子,孩子不会懂得大人地事情。而她和刘盈的感情太复杂,少女心事,独向款隅,本就不可能真地和弟弟分享。大家又都讳莫如深,只留了一点表面上的痕迹,给张偃去猜,去品味。
小孩子么,长大了,一切就懂了。
大家都这么想。
但是,她低估了孩子的怒气和反弹。
从来没有人开解他,他的怒气也就越积越深,也越来越偏执,最后爆出来,竟然这么惊人。
小孩子的一句话,有时候,也可以记恨很久。
“可是偃儿,”张嫣闭了闭眼睛,她决定和弟弟剖一剖自己的想法。
“当年,我嫁给他,是我自己答应的,没有人逼我。”
“胡说。”张偃愤怒道,“当年,阿母明明都带着你躲回宣平了,就是不想让你嫁给他。最后他还是使用了手段。”
张嫣失笑,蹲着在弟弟面前道,“偃儿,没有人逼我,我嫁给他,只是因为我喜欢他。”
张偃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喜欢刘盈。
做外甥女的喜欢自己的舅舅,很大逆不道吧?
她对刘盈的依恋,阿母和阿婆都看在眼中,虽不曾明点,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嫁给刘盈以后,才渐渐喜欢上他。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已经喜欢他,喜欢了那么久那么久。
纵然这段感情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可是,她不后悔当初曾那样热烈真挚的爱过。
生命中的每一道伤口,都是独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果不曾这么走过,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能得到怎样的结果。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七四:求情
张偃看着阿姐的眼神,他们姐弟从小一同长大,最能够分辨彼此心意。最后,他终于沮丧的承认,姐姐的眼神中一片坦荡,她说的是实话。
“他有什么好?”他跺脚,不死心问道,“有比偃儿好么?”
“不一样。”张嫣啼笑皆非,“你是我弟弟,我希望你好好的。可是,我,”想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
“可是,他对你不好。”他不死心嘴硬道。
“偃儿,你只看到了我为他神伤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我为他开怀的样子。”张嫣道,“其实,他对我已经够好的了。他经常来椒房殿陪我,愿意听我说的所有匪夷所思的话,支持我参政,从来不曾怀疑,肯吃我做的饭,在王珑那样的陷害下,依旧没有说我一句重话……”
张嫣一件件细数下来,忽然觉,原来,刘盈真的对自己很好。
除了不能越过世俗的藩篱来爱她,在他能为自己做到的最大极限里,他一直在对自己很好很好。
多遗憾,这样一个温柔的好人,她最终却无法得到。
“所以,偃儿。从前,你总是问我是否幸福。”张嫣收回了伤感,望着弟弟,“也许你听了一些话,看了一些事情,所以胡思乱想,以为我受了苦,不幸福。”“现在,我认真的回答你。这些年,我并没有觉得不幸福。”
“――因为,每个人的幸福。不是由世俗判断来定义,而是看她想要的是什么。我求仁得仁,刚刚正好。”
“阿姐,”张偃动容,喃喃道。
“我不知道是这样子地。我好像有些,听不懂。”
“你瞧,”张嫣低低笑了,“我说你还是孩子,不会懂,不是骗你吧。我和你舅舅在一起,虽然有时候会难过,但是也有过很多快乐。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你不必替我抱不平。”
等你以后遇到一个你愿意为她哭,为她笑的人,你就会懂阿姐的心情。
“姐,”张偃投到她怀中,泣道,“我以后不敢了。我听说,舅舅被他们射了一箭,箭上有毒。我也被吓坏了。我没有想要这样的。我只是想,他是皇帝么,皇帝身边总是随时随刻都跟着大批期门军。那群人就算知道了他地行踪,也无法拿他怎样的。最多就吓一吓罢了,我不知道会这样,也不知道他是为了救你。才被刺客伤到了。”
他这次也被吓坏了。
“姐,我下次不敢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张嫣忍不住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如果是普通人家,你这么胡闹作弄舅舅,他最多揍你一顿也就罢了。可是你舅舅他还是皇帝,你知不知道但凡和弑君摊上关系。牵连的人非死即伤。当初阿父被罢黜为侯,就是因为跟弑君扯上了关系。这次你的事情被人知道,他很有可能得再一次因此获罪。就连你阿姐我,也得退避椒房殿侯罪?”
还有吕后。
如果吕后知道,如果吕后知道了偃儿的事,张嫣心惊胆战不敢往下想下去。
这些年。她一直觉得。在吕后心里,第一重要的是她儿子刘盈。接下来,情人审食其和女儿鲁元应该并居第二。一对外孙里,本来偃儿是男孙更受看重些,但因为自己幼年的一些机缘,在吕后心中应与偃儿持平。后来,自己嫁给了刘盈,在吕后看来大概要比偃儿更重一些。
如果让吕后知道刘盈此次遇刺,竟有偃儿地一份功劳,张嫣手心汗,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阿姐,”张偃被她说的变了色,战战兢兢道,“弟弟知道错了。但是不做也已经做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张嫣忍不住转拭了拭去眼泪,好在刘盈此次并无大碍,若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而自己又知道与偃儿有关,又该怎么办呢?
“偃儿,”她最后叮嘱道,“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就算是阿母也不能说,你知不知道?”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说的声色俱厉。
张偃吓的愣愣的,点了点头。
“既然陛下与你都无大碍,”鲁元笑了笑道,“阿母便先回府了。”
椒房殿中,张嫣点了点头,笑容与张偃都有一点僵硬。
“启禀皇后,”将行颜青禀道,“廷尉府属吏说那几名刺客送进廷尉府的时候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宣廷尉只能从他们的衣裳,兵器猜测他们是长沙王兵败之前派遣入京,指望着若能刺杀了陛下,也能解长沙兵困。却不料刺客还未动,长沙已经败亡,这才孤注一掷,未怀生念的行刺……n。现在,宣廷尉正在极力查找这些刺客之前的踪迹。”
张嫣点了点头,心想,至少廷尉是无法从这些刺客口中得到偃儿地事了。只盼望老天保佑,这事情就此揭过去。
她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人到临头,总还是要偏向自己的亲人。
如是心惊胆战的过了七日,吕后忽然遣了长乐宫的卫尉军,从宣平侯府带走了世子张偃。
“阿母,”张偃吓地脸色白,拉着鲁元的衣袂躲在她身后道,“我不要去,我要待在家里。”
鲁元瞧着来带人的校尉穿着黑锁鱼鳞甲,板着一张脸,并不是相熟母亲身边的宦侍,对自己总是带着笑谄媚,心中也有些害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可有交代?”
校尉拱手行了一礼,道,“太后吩咐,长公主若有疑问,不妨去廷尉府问问宣大人。”
鲁元站在廷尉府前。手足软。
适才,宣廷尉说,奉命彻查当日西市毙命的刺客行踪,有长安居民指认曾有一名刺客在孝里询问陛下之事,一名年少贵子将陛下的行踪透露给他,不久之后,西市便生了行刺。而那位少年就是宣平侯世子。
傻孩子,她心里又惑又愧。但是无论如何,她只有张偃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获罪。连忙叩长乐宫求见吕后。被母亲劈头指责了一顿之后,才得知,儿子再被带进长乐宫之后不久,又被弟弟给派人带走。
“他是皇帝,又是偃儿的亲舅舅,总不至于真地拿他怎样吧。”吕后叹道。
张嫣赶到宣室殿的时候,鲁元正跪在殿前为儿子请罪,自汉二年以后。她以长公主之尊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此时跪在冰冷的石砖之上,冷汗涔涔而下。
“阿母,”张嫣又是心疼又是恼恨。上前搀她道,“事情也许不会那么严重,你又何必这样?”
“阿嫣,”鲁元醒过神来,摇头推开她道,“你别劝我,子不教,父母之过。偃儿这番闯下弥天大祸。我这个做阿母地在这儿替他跪一跪,也好减轻一点罪名。”
张嫣气急,问宣室殿前侍立的黄门道,“是陛下让长公主一直跪在这的么?”
刘盈就算真地对张偃不满,也不该迁怒到鲁元身上地。
“皇后娘娘,”小黄门苦笑拜道。“陛下让长公主起来回府的。太医说陛下将养了这么些日子。今日进行第二次拔毒,长公主执意不肯走要跪。咱们做奴婢地也拦不住,陛下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还在跪着。”
拔毒依然繁琐,她站在殿外听了一下,想起阿母在殿下跪着,自己做为女儿,怎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于是也缓缓在帘外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满殿宫人吃了一惊,连忙劝道。“陛下不曾加责娘娘,你不必如此地。”
“不必管我。”也当,我是为求安心吧?”
沙漏嘀嗒的声音,刘盈难奈痛楚而低哼的声音,鲁元满头大汗而模样,偃儿惊慌失措的脸蛋。张嫣想,她在汉长安的日子,从汉九年被高帝罚跪在长乐宫外起,到如今在宣室之前为弟弟求情而终。而殿中的帝王,却已经换了一个人。
仿佛过了一刹那,又仿佛过了很久,太医们背着药箱出来,见了这动静,噤若寒蝉。
殿中,长骝轻轻的在刘盈耳边道了一些话。
刘盈微微皱眉,吩咐他道,“你去外头跟长公主说,她在外头跪着,我这个做弟弟的养伤也不能安心。让她先回去吧。”
又唤道,“阿嫣,进来。”
张嫣在帘外道,“是臣妾教弟不严,愿自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