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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朱王妃便朱王妃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道,“好孩子,果然让我心疼。”吩咐顾嬷嬷,“将库中的那卷冰纨取过来,赏给春枝。”
“哦,不”她拍了拍折杞的手,“世子已经是给你改了名字,从今以后,就该叫折杞了。”
汉二年,常山国被陈余攻破,常山王张耳败走,其后投靠刘邦。此后转转折折,重又被汉室封为赵王。
汉三年,张敖已经在栎阳迎娶了汉王的嫡长女鲁元公主刘满华为妻。
而她,纵然再得张敖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妾侍。
鲁元公主温柔敦厚,但是她的父母,汉王,也就是如今的汉帝刘邦和吕皇后并不是俊男美女,因此,她生的模样也不过平常,自小也只是在沛郡乡间长大,若非汉王登基为帝,她和折杞不过差不多。
但如今,她已经是大汉的嫡长公主,皇太子刘盈的同胞姐姐,赵王世子张敖的正妻。
“这位就是赵氏了?”鲁元忙扶起拜在地上的折杞,问张敖道。
张敖尴尬的咳了一声,“是的。”
“是个极美的。”鲁元打量着折杞的容颜,“叫什么名字?”
“妾名折杞。”
鲁元微微愕然,就瞟了张敖一眼,张敖微微低头,伸手握成拳头,遮在唇前,尴尬咳了一声。
折杞察觉了这种微妙,抬头觑了一眼,带着疑惑。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鲁元笑道,“你我一同伺候世子,也是有缘分,今后当多多扶助夫君。下去吧。”
承欢未久的少女,有着雪肤花貌,和清晨荷叶上滚动露水一样的娇态。远逊于鲁元公主的端庄可亲,却是男人愿意掬在手心的女子。张敖虽敬重鲁元公主,但是在她这儿消磨的时间也不少。耳鬓厮磨间叮嘱她道,“公主是个极好的人,你在府里待着,不必乱想。”
她没有应答,别过头去,一滴泪珠清浅划过脸颊。
“折杞,”
出门的时候,张敖回头看折杞娇美的容颜,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会好好的待你的。”
襄国的风烟色一如从前,绵密而轻暖。折杞推开门窗,望向远山上静谧的青蓝色泽,明明是盛宠,却忽然觉得寂寞。发疯的想念起在家中时候,徒四壁也淡不掉的爽朗笑声。
她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呢?
折杞问自己。
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有被送入外黄朱府的时候。她还是家中最疼宠的幺女,阿翁将她抱过肩头,疼宠慈爱道,“囡囡是阿翁最心疼的女儿,等到囡囡长大了,阿翁给你找一个夫君嫁了,囡囡会一辈子恩恩爱爱的,无病无灾。”
在她还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她已经被当成礼物送到了张敖的手上。如今,她明白了当初的事情对自己的意义之后,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赵王府管家的媳妇子张黄氏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来到她的面前,笑道,“这是分配过来伺候赵夫人的丫头,”转头吩咐女孩,“还不过来拜见赵夫人。
女孩便上前来,拜倒,“奴婢大妮,拜见赵夫人。”粗陋陋怯生生的,一如当年初入外黄朱府的自己。
“起来吧。”她道。
“谢赵夫人。”大妮又拜了一拜,“请赵夫人赐名。”
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道,“大妮这名字挺好的,我听着顺耳,就这么叫着吧。”
鲁元公主表里如一,是一个极温厚的主母。她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元公主在面对着丈夫之前拥有的别的女人,是否心中真的能够不起波澜。但至少,元公主并没有亏待于她。
张敖迎娶鲁元公主的那一年夏日,一双娇妻美妾双双有喜。元公主贤惠堪为妇德典范,
见自己和折杞都不能再伺候丈夫,便替张敖又纳了两门姬妾,便是夏姬和沈姬。
那个时候,她想,自己的一生,想来就会是这么个样子了。
做一个赵王世子豢养的的姬妾,生儿育女,夫君虽然敬重元公主正妻,夫妻情深,偶尔的时候,也会来眷顾自己一次。
秦汉乱世,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不能说是不幸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怀念常山王府,书楼中,张敖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写字的时候,婉转在二人之中的旖旎情意。
汉四年三月,鲁元公主生产,元公主胎位不正,生了两三个时辰也没有生下来,襄国城中的所有大夫医婆,都被请到鲁元公主生产的正院外。
“也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能生下孩子。”大妮伺候她用汤羹,嘟囔道。
她的笑意尚凝在唇边,腹中却已开始抽动,握住大妮的手腕,“大妮,我也要生了。”
“哐啷”一声,大妮手中的漆碗落在地上,“……我……我立刻去叫人。”
她发动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平安生下了孩子,婆子将婴儿抱起来,拍了拍背,笑道,“恭喜赵姬生下了一位小翁主。”
她躺在产床上,筋疲力尽,面上却忍不住浮出笑容,“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初生的婴儿生的很小,尚有些皱巴巴的,看不清模样。她她却从这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女婴身上,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采。
“赵夫人,”大妮兴高采烈道,“世子派了张总管过来看你。”
赵王府总管张襄,是世子张敖身边小厮张敬的父亲,素来受赵王父子信重。鲁元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作为世子姬妾的赵夫人,身上宠爱亦是不弱。在鲁元公主生产的时候,世子听说赵夫人亦生产,能够立刻遣张襄过来看看,显见得,是将赵姬母女放在了心上。
她有礼道,“张总管,还劳你特意跑这么一趟。公主那儿情况怎么样?”
这时候,她坐在产床上,神色舒展。
她为妾侍已久,如今,身边又有了女儿,也算是,能够真正的安定下来。
“老奴见过赵姬。”张襄眉目不抬,欠身道,“听闻赵姬产女,赵王和世子都在守着公主,走不开身,便遣老奴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缺着什么。”
“多谢你老看顾。”
“……赵夫人,”医婆抱着婴儿匆匆的赶过来,“小翁主的情况看着不大好。”
她一惊,“怎么了?”问的极忙,心中忐忑。
“翁主的神色有点不对,一口奶都喝不进去,只是干呕。”
她险些要从产床上挣下来,被婆子和大妮压住,医婆已经是将婴儿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看着恹恹的。
“小翁主病了,”她急急的抬起头来,“张总管,你快去派人请个大夫来。”
张敬皱起了眉头,“这时候,襄国城里的大夫都在给公主诊脉。”
她的眸子一瞬间睁大,又慢慢恢复过来,求道,“总管,这是翁主啊,是世子的亲孩子。我也知道鲁元公主正难产,过的很艰难,但公主那儿已经有那么多大夫了。我只求你,那些医术高明的我也不敢开口,你随便找一个小大夫过来,帮着翁主看一看。”
婴儿在嫩黄黄润布裹成的襁褓中憋了气,脸上已经露出惨白的面色来。
张襄犹豫了片刻,抬头道,“既是如此。赵姬,公主那儿实在走不开人,你将小翁主交给老奴,带过去找个大夫看一下。”
她怒极,“翁主还那么小,怎么可以让她颠簸?”
“赵姬,”张襄冷笑道,“你要知道,若是一般时候便算了,这时候公主正难产,谁也抽不出时间来看你这边。便是世子在这儿,也只会这样做。你是小翁主的生母,若是执意不肯,耽搁了小翁主的病情,赵姬可要想好了。”
她怔怔的,抱着孩子的手臂就慢慢松了下来,抖索着将女婴交给了张襄,泪意满眼求道,“张总管,还请你关照小翁主则个。”
张襄走到门前的青色背影便顿了一下,不曾回头,留下一句话,“赵姬,小翁主是世子的亲女,世子不会不管的。你就放心就是。”
丢了女儿的她,便像丢了魂魄似的,坐卧不宁。大妮便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的,翁主可是世子的女儿呢。在这赵地,身份也是数一数二的。天生贵人,如何能够出事?”
“我就是觉得,”她心烦意乱,捂住胸口,“很不安的样子。”
当天巳时,鲁元公主亦产下一女。
她生产已经是耗尽了力气,又折腾了许久,终于支撑不住,陷入迷糊的浅眠中。忽听得一声呜咽,立时惊醒过来,却见大妮立在窗前,红着眼睛道,“赵夫人,方才世子身边的人打发过来传消息,说是小翁主,……已是夭折了。”
她一时间呆呆的,只觉得面前所有的声音色彩都离自己远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说什么?”
“赵夫人,”大妮看着她的神情,面上逐渐出现被吓着的情绪,“你不要吓奴婢。说起来,小翁主生下来就体弱……”
她已经是充耳不闻,掀开被衾就要下榻。大妮拼死拦住,“赵夫人,你做什么呢?你才刚刚生产完,下红还没有止呢……”
“我要去见世子,”她怨极道,“我要问问他,公主生的是他的孩子,我的女儿就不是他的女儿么?凭什么,公主生产,全城的大夫都在那儿守着,我的女儿病了,却连一个大夫都找不过来给她看。”
“赵姬,你不能——”大妮大惊,却是拦不住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出了产房。
捧着托盘站在门前的黄门夏方俯视着她,眼神冷酷。
“本是公主听说了你的小翁主夭折,担心你,特意遣我过来安抚。却不料,你便是这样诋毁于公主。”
夏方冷笑道,“咱们公主是天子长女,身份尊贵。如今得贵女,世子在一旁陪着,正是一家天伦的时候。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村姑,连公主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难道还想要世子和公主给你赔不是不成?”摞下盘中的绫罗绸缎,转身而去。
她坐在原地,看着飘飘落在地上的华丽冰纨,眸色一片死寂。
大病了一场之后,她直到半年之后,才能起身下床。深刻的失女之痛,让她蓦的沉默起来,愈发只瘦的一把伶仃。秋风泠泠的吹起了一头乌丝,仅仅瞧着杞树下的背影,便觉得冷艳动人。
张敖心生怜惜,抱着她安抚道,“折杞,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世子,”她抬起头,一双眸子黑泠泠的,“……孩子,她是怎么去的?”
张敖沉默了一会儿,“折杞,虽然孩子不在了,但是,我们可以再生一个——”
“我问她是怎么没的。”
“……当时公主的情况很险,所有大夫都在抢救公主和阿嫣。张襄就一时没没来得及将孩子的事禀报我。等到后来,公主平安产女,再派黄大夫去看的时候,已经是……返不过来了。”
她心头一酸,泪珠便滚滚的落了下去。
“折杞,”张敖抚摸着她乌黑的青丝,柔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那个孩子。……”声音戛然而止,迎上了她冰冷锐利的如同出鞘利剑的眸光。
“——所以,你就这么任她病死了。”
“折杞,”张敖皱起了眉头,耐心哄道,“你不要太难过,孩子虽然不在了,我们以后可以……”
“她也是你的女儿,”她充耳不闻,退后一步,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的看过这个男人,他容貌姣好,比鲁元公主还要漂亮。是世间女子欣羡的好夫君,如今,却是她和孩子的噩梦。
“她还那么小,刚刚来到这个人世,还没有喝过我的一口奶,还没有开口叫过一声阿娘。她一直在哭,她在叫她的阿翁,她说她很难受很难受,希望她的阿翁救她一救。但是她的阿翁根本没有听见,他只是顾着他的公主和另一个孩子。她悄悄的死掉,病死的原因,不是因为她阿翁家穷请不起大夫,而是因为……她阿翁根本没心思管她。”
“你凭什么以为还有以后?”她立在杞树下,笑的极为讥诮。
“折杞,”张敖面色气的青白,怒喝道,“你在发什么疯?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她的声音轻薄,而又带了一丝恶意的愉快,“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比这更知道自己的时候。”
张敖面上却又现忍耐的神色,带着淡淡隐痛,掩不去的惊讶,“折杞,有些事情,你不懂。你只要乖乖的听我安排就是了。总有一日——”
她浅笑嫣然,微微仰起下颔,带着决然和不屑的笑意,逼退了他剩下的话语。
“折杞,”张敖怒极,“记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姬妾,你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我,不怕我赶你出府么?”
折杞举步回房,无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