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并肩
有的时候,选择太多也是一种困扰。
如果瑟雷尔单纯是靠自己触碰到了规则的边缘,那么他触碰到的一定是他最熟悉最擅长的部份、也必然会一往无前地闷头朝着这个方向迈进……但他触碰到的规则,却是透过师父的理解而来的,以至于所见、所感受到的太多,反倒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所以从被师父点醒以来,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贸贸然地想往那扇近在眼前却又咫尺天涯的门冲过去,而是静下心来沉淀思绪思考了很多……他将自己感受过的规则一个个在脑海里过了遍,又从实战实用性、个人喜好和了解程度逐项给予评分,最终如愿选出了一条最适合他的路。
就是他最先找到感觉、也已在实战上运用过的那一项。
──其实按照这个逻辑,他的选择本来不需要做得那么辛苦。只是裴督之主一直心心念念着师父在德拉夏尔围城战中的帅气、直接让他裸体围裙掉的霸气,又充满了怎么样能和师父连在招式上都双双对对的杂念,以至于白白兜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已经算得上擅长的这一项来。
好在他前期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可一旦定下心来,进展还是相当快速的──虽然依旧和师父当年的战时突破依旧不能比──结合了前一世对「速度」的理解,以及此前在修练和实战中的体悟,最终让他在重新闭关两个多月后顺利晋入了梦寐以求的半神境界。
──他当时将意识沉得很深,全心都为那蕴藏着无尽玄奥的规则所吸引,阿德里安又刻意屏蔽了他的感知,所以由那彷佛连通了整个世界的能量波动中退出来时,第一时间感觉到师父的存在与欢欣的他才刚兴高采烈地睁开眼准备要奖赏,就被眼前多出来的两道人影吓了一跳──然后随即阴下了脸,示威般地直接把师父扯入怀里紧紧抱住,问:
「师父是想赖帐吗?」
「嗯?」
「师父之前答应过的、突破半神就要给我的『奖赏』……」
他用眼神示意怀里的金发少年自己并不介意明说,让瞧着的阿德里安不由微微红了脸,却终究没有扫兴地直接出言斥责。他只是有些嗔怪地睨了对方一眼,随即努力正经下来地开口道:
「之前我虽已将西法逐回塞姆尔,却很难保证他不会一时失控地做出些什么来……」
「那也可以将人留在裴督啊……那里也足够安全。」
毕竟已跟师父「分隔」了这么久,终于突破的瑟雷尔当然也不会忘记从灵魂链结去了解一下分别期间师父的诸般经历,自也知道了半天前发生在洛瑞安的事……虽然西法对师父的态度奇怪得让他有些牙痒痒的,但他终究没蠢到拿这种人吃醋,而是继续针对先前的话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但他说得理所当然,一旁被迫当背景很久的苏萨和雷昂却忍不住爆起了青筋──两人先是被那个神经病西法「请」去说了一堆挑拨离间的废话,又被关在地底下待了好一阵子;虽然随后很快就被阿德里安救了出来并直接送到了传说中的法师塔安顿,却因故只能暂时待在一个被设置了重重结界的房间里透过某个魔法道具收看西法和阿德里安在洛瑞安会面的「实况」……尽管金发少年对抗神经病精神法师的戏码精彩到让人目不转睛,两人却还是不可免地对让他们今天有此遭遇的某人产生了几分怒气。
当然,这个某人指的绝对不会是雷昂的好弟弟兼苏萨的好朋友阿德里安。
所以给阿德里安带着过来见识「某人」晋阶的苏萨和雷昂那一丁点想恭贺对方的心情,很快就被黑发男人完全无视他们还拼命吃阿德里安豆腐的态度磨得只剩下渣渣。
「我以为这座法师塔应该是阿德里安所有?」
论起气势和毒舌,当然是当年混过地下组织当过「大姊头」还宅斗过的苏萨更胜一筹,「老师还在徒弟就急着当家作主……不觉得有些逾越分际吗?」
「师父疼我、师父乐意,不行?」
尽管身为一方之主,但面对趁隙在本来只属于他的师父心底分别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两人,瑟雷尔也完全不介意放下身段降低格调和苏萨来一场幼稚的争吵……「身为『客人』却来质疑主人『儿子』的立场、干涉主人的『家事』,也不知道是谁比较逾越分际?」
「那么身为『儿子』的你,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了吗?」
虽然瑟雷尔大大方方说出自己是「儿子」的举动让苏萨一瞬间有种世界观歪了的感觉,但他很清楚友人的心结所在,自然不会去触碰对方的心结,而是顺着黑发男人的话语转变了攻击的方向:
「连我都清楚事有轻重缓急……你都已经成为了半神,难道还不清楚什么事真正重要的吗?连雷昂和我今天遇到的事都没能给你个警讯?」
苏萨会这么说固然是有意刺激一下这个过于志得意满的家伙,但有感而发也是真的……说到底,西法这种人虽然不去理他也会死,但谁也不知道这个满脑子只有自己的人会在临死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他毕竟是个传奇,还是能操控人心的传奇,就算在阿德里安和此刻的瑟雷尔眼前渺小脆弱得如同蝼蚁,也是一只足以在努泰尔大陆上掀起滔天巨浪的蝼蚁。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处置方式,自然是尽早根除后患,以免夜长梦多。
而听着的瑟雷尔自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虽然觉得苏萨的话有些听不顺耳,但裴督之主也只是脸色更阴了几分而已,并没有再出言反驳……感受着师父完全顺从地由他抱着的宠溺,以及怀中躯体那无时无刻不诱惑着他失控的美好,瑟雷尔无视于雷昂杀人的目光直接将头埋进了金发少年颈际,低声道:
「师父,我们先回裴督一趟好吗?」
「……好。」
透过灵魂链结明白了徒弟的打算,阿德里安心下暗叹,却终究没有干涉他的决定,而是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颅出声应承,同时朝苏萨和哥哥投以了一个徵询的目光……雷昂虽然不清楚某人的盘算,却毕竟是个爱弟弟爱到了骨里、凡事以弟弟为中心的好哥哥,所以纵然万般不情愿,却还是朝阿德里安点了点头;一旁无奈却也不得不尊重好友想法的苏萨,也有些无奈地苦笑着一个颔首。
──但有些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他们本以为裴督之主说要回裴督是为了避开他们领取那个一听就知道没好事的奖励,却不想两人点头同意后,竟然一瞬间就被阿德里安带着离开了法师塔……而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别的,正是传说中的失落之都、万恶聚集的城市裴督。
──瑟雷尔终究不是那种听不进别人忠告的人。
虽然突破半神得以和师父并肩的喜悦让他一时有些被冲昏了头,又给突如其来的「灯泡」刺激得努力想证明自己在师父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但被苏萨的话「打醒」后,回想起先前在师父记忆里看到的画面,他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该有个轻重缓急……至于之所以要回裴督而非直接前往塞姆尔,是因为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彻底底──他要藉这一次复仇,将四百多年前的事直接翻案。
──瑟雷尔终究不是那种听不进别人忠告的人。
虽然突破半神得以和师父并肩的喜悦让他一时有些被冲昏了头,又给突如其来的「灯泡」刺激得努力想证明自己在师父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但被苏萨的话「打醒」后,回想起先前在师父记忆里看到的画面,他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该有个轻重缓急……至于之所以要回裴督而非直接前往塞姆尔,是因为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彻底底──他要藉这一次复仇,将四百多年前的事直接翻案。
而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手下掌控了一方势力的好处了。
裴督虽然在努泰尔大陆上有着那么一个「好」名声,但掌控一方政局的哪个不是懂得权衡的人精?自从瑟雷尔日益强大,这些势力明面上还将他当成了罪无可恕之人,实际上却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对他的追缉威逼,甚或暗中传递了「我们也是被迫」之类的示好讯息……毕竟,面对杀伤力强大、又有着法师塔这个保命符的空间传奇,那些充其量只是落井下石的人也怕会真的把瑟雷尔逼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到时好处成了别人的自己却被拖着陪葬,岂不愚蠢到家?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瑟雷尔才能够让裴督站稳脚跟,一路发展到现在这样稳定的地步……而今,因为四个多月前洛瑞安的那一战,几个有眼色或者干脆有供奉的传奇高手指点的势力都派驻了使者在裴督,瑟雷尔便直接在裁决塔中层的大殿上召见了这些人,间接向整个大陆传达了他的意志。
阿德里安和「受邀」的雷昂和苏萨,自也在出席者之列。
因为身分有些不尴不尬的缘故,雷昂和苏萨以嘉宾身分被安排在了五大执政官的前方;阿德里安则是让徒弟盛装打扮了番,然后在对方毫不避讳的坦然下牵着手从后殿出来,一同坐进了铺垫着柔软毛皮的城主宝座。
──而如此举动,毫不意外地引发了下方使节们难以自抑地哗然。
虽然西法和阿德里安那天碰面的事被不少洛瑞安的师生目击过,但他们就算有所疑心,也还在猜测的阶段,自然没可能那么快就将「阿德里安·法瑞恩」身上的疑点传开,更遑论让这些在裴督待了好一阵子的人知晓?所以在他们眼里,那个在极短的时间名扬整个努泰尔的金发少年也就只是个被圈养的小金丝雀而已,自然很难对裴督之主牵着他一同坐上宝座的举动无动于衷。
倒不是说努泰尔大陆历史上没有过那种带着女人或男宠召见使者或论政的……昏君,只是裴督之主望着金发少年的目光虽写满了迷恋,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没有那种将对方当成玩具或宠物的恣意,反倒写满了发自骨里的敬重……那种感觉,就好像那个怎么看怎么像禁脔的金发少年并不是一只被他所娇养的金丝雀,而是让他钦佩、仰慕、信赖,并且深深依恋着的靠山一般。
只是能被派往裴督充当破冰使者的,自然都是前来的各方势力在外交能力上首屈一指的人才,所以他们很快就压住了自己的震惊,也没多说什么,暗地里却边打量着五名执政官的表情边猜测起了少年的身分。
他们这点小心思,当然是瞒不过裴督之主的。不过他也没有主动对此说明些什么,只是看了眼身旁的师父、又自紧了紧与对方交握的手心后,藉着扩音法术朝裁决大殿里的所有人缓缓开了口:
「今天,我有三件事要宣布。」
「第一件事,是关于四百一十七年前的真相。」
「大陆历9873年9月13日当晚,作为恩师阿德里安·克兰西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被早有预谋的西法·恩塞德透过他赠送的『结婚贺礼』──神器屠神匕所控制,对恩师做下了无可挽回的事。因为对我的毫无防备,老师虽然有着无人能匹敌的强大,却还是为屠神匕所伤,最后不得不自毁身躯……但也因为老师的睿智,他在事情发生当下很快就发觉了一切都是西法的操弄,所以拚着最后的力气将法师塔的所有权转移给我,并送我离开了事发现场。」
「之后的事情各位也清楚。西法·恩塞德将弑师的罪名安到了我头上,并以正义之士的身分、拿『为友报仇』作为名义对我展开了追杀。但我活了下来,也阻止了他试图夺取师父传承的阴谋,让这个心胸狭隘却一心渴望力量的人在谋求突破不果后再次走上歪路,开始利用大陆上的一些遗迹传承编造故事引诱那些有天赋的强者前往,由此谋夺他们的生命力。」
「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一年多前的哈尔多拉事件……相关的证据我们已经准备好,各位之后可以自行拿取散布。」
殿中的使节们立即捧场地点了点头──他口中的真相在努泰尔大陆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充其量也就是证实了一下流传已久的某些说法而已,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尤其因为迫切地想弄清金发少年身上的秘密和裴督之主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的理由,这些人更是点完头后就马上静了下来,一脸期待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第二、第三件事……好在瑟雷尔也没期待这些人会无脑到马上义愤填膺地指责西法·恩塞德是个阴险小人,便也接续着说了下去:
「第二件事,我已经在昨天成功突破传奇晋升半神,所以五天之后,我会前往塞姆尔,让西法·恩塞德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这次的内容相当简短,但所传递出的内容,却让在场听着的使节们瞬间再次哗然──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可真正听到裴督之主亲口证实这一点,却仍是引起了极大的震撼……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这些人望向裴督之主的目光就由原先礼仪性的崇敬转为了有如面对神只一般的仰望,并且深深佩服起了那位已逝的空间半神。
──连徒弟都能教成半神,他的传承显然非同凡响,也难怪西法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得到了……至于西法·恩塞德,从听到裴督之主已经晋升半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直接将他当成死人了,所以也就是留心了下裴督之主所说的寻仇时间好回报上头方便观战而已,倒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就这些使节来看,单单这个消息,便足够让裴督方面如此大张旗鼓了……只是众人骚动之馀总算有人还记得裴督之主最开始说的是「三件事」,所以窃窃私语了阵后便即自主静了下来,再次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上方的黑发男人。
──而这一回,他们看到了一幅让人觉得瞬间眼瞎了的场景。
那个他们从小就「认识」的大魔头,据说总是愤世嫉俗无比阴郁,连笑都是冷笑阴笑恨笑讽笑的裴督之主居然先朝身旁的金发少年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而满载欢欣依恋的笑,然后才开口道:
「第三件事,就是我已经与我的恩师、我的挚爱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彼此灵魂誓约,成为永生相伴的爱侣……希望各位能给予我们祝福。」
这一次,瑟雷尔脱口的声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宣示,而是发自心底的诚挚。只是包含太多讯息量的话语却让下面的一众使节们在本能地开口祝福前先一步傻了住,让整个裁决大殿在裴督之主音声落下后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小金丝雀的全名是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这点在场的人自然都是十分清楚的;那最后多出来的「克兰西」又是怎么回事?冠夫姓?但这么一来,小金丝雀名字的简单写法不就成了「阿德里安·克兰西」?虽然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情人的名字和老师的名讳几乎重叠,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兰西?
──小金丝雀的全名是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这点在场的人自然都是十分清楚的;那最后多出来的「克兰西」又是怎么回事?冠夫姓?但这么一来,小金丝雀名字的简单写法不就成了「阿德里安·克兰西」?虽然这种事并不少见……但情人的名字和老师的名讳几乎重叠,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只是这样的质疑才刚闪过脑海,很多人便又马上想起了裴督之主在说出爱人名字前的前坠。
他说「我的恩师、我的挚爱」。
恩师。
也就是说……此阿德里安·克兰西,根本就是原来的那个阿德里安·克兰西?那个努泰尔大陆上万年来第一个晋升半神的强者?裴督之主瑟雷尔·克兰西那个据说有恋童癖的师父?
──当然,最后的那个想法,使节们几乎是刚闪过就马上掐了掉,只是无比惊愕地将目光投往了那个容貌过分精致、比起绝世强者还是更像被人圈养的小金丝雀的少年。
而骤然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阿德里安只是淡淡笑了笑。
「就如同吾徒所说的。」
他的音色温润悦耳,语气也相当和缓,但却一开口就莫名地有种让人身心俱为之慑服的气场,竟连身旁的裴督之主都给压过了一头……「四百多年的帐,瑟雷尔会在五天后前往塞姆尔收取。如果有人想前往观战,我可以确保他们的安危;但如果有人想趁乱做些什么……我也不会介意让他们直接从努泰尔大陆上消失。」
「另外,西法·恩塞德死后,大陆上的势力洗牌裴督不会参与,也不会尝试扩张。知道我的人应该都清楚,我对世俗的权力没有什么欲望,也同样会这么要求瑟雷尔;所以不要妄图操弄、利用我们的力量……更不要愚蠢地试图消灭。这一次,任何阴谋都不会再有介入的空隙。如果感受到恶意,我也会考虑防患于未然。」
伴随着直白的威胁和一阵让所有人心头都无比压抑的威势,大殿中一名使节的身影骤然化为粉尘消失无影,让众使节们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他们当然不会愚蠢到去质疑那名使节究竟做了什么、该不该死,只是为这位早已成了传说的强者那非比寻常的实力所震惊──在场并没有传奇高手,对德拉夏尔围城战自也只是从历史上看到而已,更何况是半神的实力?虽然殿上的两位半神强者师徒相恋的事似乎也有值得讨论深思的地方,但大陆上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半神的事就已彻底占满了这些使者的思绪,以至于到头来他们根本是浑浑噩噩地走完了剩下的程序,连裴督方面又再宣布了什么都无暇留意。
──好在真正重要的事,其实也就那三样而已。
事实上,事情宣布完后,瑟雷尔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师父离了席,却把雷昂和苏萨留在了裁决大殿。等到两人匆匆摆脱几名执政官的热心关切,裴督之主早已拉着师父重回了法师塔,不带丝毫情欲地将人紧紧拥入了怀中。
「师父。」
「嗯?」
「我真的找回你了,对吗?」
「……对。我是你找回来的。是你的声音将我唤回了这片大陆、然后再次与你相遇。」
「从今以后,我就有永远陪伴在师父身边的资格了吧?」
「你一直都有的……瑟雷尔。」
知道徒弟是因刚才的事不可避免地忆起了曾经的波折,阿德里安安慰地轻拍了拍颈间埋着的黑色脑袋落下低语,眸中盈满的尽是温柔……「接下来几天就好好巩固一下你的境界,为五天之后的事做准备吧?」
「……嗯。」
就算清楚胜利是必然的,但回首曾经的狼狈与绝望,终于能真正报仇雪恨的此刻,瑟雷尔却反倒有了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在阿德里安始终关注着他,也清楚他此刻复杂的情绪,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搂抱着徒弟回到了卧房,帮着他调整心态巩固实力以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日──
* * *
裴督之主已经突破半神的消息和对西法·恩塞德的宣战公告,用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努泰尔大陆。
随之传扬开来的,还有「阿德里安·法瑞恩」其实就是「阿德里安·克兰西」的消息。虽然有不少人对此提出质疑,认为一个死了四百年以上的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又换了个身体活过来──努泰尔大陆上毕竟没有转世轮回的说法──却敌不过这个消息是出自裴督之主口中,以及金发少年当场证明了实力的真实性。尤其之后还有洛瑞安方面传来的、有学生瞧见「小金丝雀」神色沉冷地和一个像是西法·恩塞德的人交谈的情报,自然让这个消息越发显得可信。
至于换了个身体重活的事……这位阁下连半神都能够达到了,不过是换个身体重新活又算什么?相较之下,更让一般人津津乐道,还是裴督之主和空间半神──众人还是习惯拿这个词专指阿德里安·克兰西──阁下的师生恋情。
有裴督之主的公开证实,再加上先前大家都还只把某个金发少年当成小金丝雀时的诸般「证言」,两人有私情而且多半早已「那个」过的事,自也成了公认的事实……问题只在于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谁上谁下?四百多年前那个「恋童」的传说又是怎么回事?类似的议论甚至盖过了裴督之主要找西法·恩塞德复仇的消息,只有还在乎着势力划分的各国高层匆匆挑选观察员前往塞姆尔待命,最终在决战当日为一旁的金发半神用空间封锁保护着停在了半空中,有些复杂地望向了前方对峙着的两人。
而独自面对着西法的瑟雷尔,也一瞬间和后方观战的人有了相似的情绪。
因为眼前这个他也曾经尊敬过,其后却用了四百多年的时间憎恨着、诅咒着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西法做过的事、想到自己因此犯下的错,瑟雷尔就恨不得想要用无数地空间裂隙将对方一刀刀割肉凌迟,甚至威逼利诱对方周遭的人,让西法也尝尝那种失去的痛苦、那种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滋味。
但相隔那么多年之后,再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曾经好几度几乎置他于死地的人,瑟雷尔却又明白了那一天为何会在师父的记忆里感受到怜悯的情绪。
因为西法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正因为已经成为了半神,瑟雷尔才知道对方错得有多离谱……即便西法的精神力和脑域在传奇中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但和完全高了一个层次的半神,又如何能比?
西法确实努力了,但他的努力却从来不包括放下权力财势、回归单纯去研究对一个法师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也难怪会落到这样四不像的下场了。
──其实,从西法身上的生机看来,就算自己今日不出手,他也会在五年之内死去。只是瑟雷尔很清楚夜长梦多的道理,也希望能够用西法最害怕的方式将其生命完结在自己手中,所以就算怜悯,裴督之主也没有罢手,而是毫不掩饰那种高高在上的打量与厌恶地朝他开了口:
「我还担心你会躲起来避而不见呢……幸好你还有些勇气,『恩塞德叔叔』。」
「……要说躲,你们师徒两个不是更擅长吗?空间法师……才是最擅长躲起来的人。」
「不错,因为你有煽动整个大陆的人追杀我的本钱,我当然也有躲的本钱,否则又怎么能够活到向你报仇……只是当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吧?阴谋设计害了师父,得到的却只是他肉身的部分生命力,但你最想知道的、关于如何成为半神的那些部分,却一点边都没有沾到。到头来,师父重生了,也重回半神、甚至引领我一同进入了那个境界……而你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说着,裴督之主讽刺地笑了笑:
「曾经师父将你视为好友,如果你真的放下身段向他求教,以师父的个性,一定会毫不藏私地和你分享他的经验、甚至出手指点……但你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做出了那种事,也活该又白白活了四百多年,却始终原地踏步、一点进展也没有。」
他并不掩饰自己是靠师父才得以领悟的事实,因为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而是他的骄傲……即便在接下来永无穷尽的岁月里,他永远都没有在这方面赢过师父的一天,瑟雷尔也不会为此感到嫉妒,只会为他的师、他的父、他的爱侣而骄傲,然后一天比一天更深地爱着这个他为之存在的人。
而这种无意识流露的满足、幸福和骄傲,无疑深深刺痛了西法的眼。
可他不会后悔。
──他怎么能够后悔?
如果后悔了,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所以他不会后悔,只会认定自己是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然后碰巧没能在他们之前达到终点而已。
所以这一刻,即便又一次被敌人挖到了痛脚,西法也只是冷冷地笑了笑。
「不要废话了,要动手就动手吧……还是你真的这么可怜我,可怜到决定不杀我了?」
「当然不是……只为了你对师父的背叛,与曾经做过的事,我就不可能罢手。」
从刚才就没有掩饰「师父」这个称呼的瑟雷尔容色微凝,心底却是一股传自灵魂深处的温暖与爱意流淌而过,让他即便没有回头,也很清楚师父必然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满怀情意与期许的。
而他不会、也不容许自己辜负那份期许。
展开感知确保对方并未留下任何后手后,瑟雷尔引动精神力一个「空间封锁」在西法周遭施展开,下一刻,曾经无数次试验、反覆琢磨过的「加速」引入,让空间封锁中的西法神色蓦然一变;而后方观战的人,亦在瞧见褐发男人的变化后露出了无比惊布的表情。
──真正掌握了规则后的加速,几乎就可以算是触摸到时间法术的边缘了。所以当空间封锁内、西法除了思维以外的一切都在加速,就等同他肉身所在的那一小块空间正处在不同的时光流速中,以至于外面的人感觉只是片刻,空间里西法的肉身却已「度过」了快一年的时间……就算传奇强者能够数百年如一日地维持着早年成圣时的状态,到了临终前也会进入快速衰老的状态。所以前来观战的那些人看到的,就是原先年轻英俊的褐发男子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老化,须发渐白、皮肤松弛下垂,最终甚至连站着都十分勉强,只能瘫倒在空间封锁中的情景。
如果西法自身的思维没有被保持在正常速度,他的感觉,只会是外面的时间流速变得好慢,明明他的生命力日复一日地不断耗损,外边的人却好像连一天都还没过完……但瑟雷尔偏偏让他的思维保持在了「正常」的状态下,以至于虽然角度不同,他也如同外面的人那样亲身感受到了自己的快速老化,感受到了那不断侵蚀生命的、名为「时间」的力量。
但不论如何惊恐、如何挣扎,他的声音都传不到外面去,到头来也确实没有声音可以发出了……他就这么感受着自己竭力躲避的死亡无法推拒地到来,最终夺去了他残存──或者根本是偷来──的年华,让他最终沦为了一具枯干的尸骨。
可他的思维、他的灵魂,却没有马上消失。
或者说,他并不像原先以为要「死」了时那样、马上就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而是仍以灵魂的形态存在着,甚至可以清楚「看见」自己的尸骨……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求生的意志瞬间盖过愤怒的他心怀侥幸地就想等瑟雷尔解除空间封锁后潜伏起来从头开始,却不想周遭的束缚依旧在,而他原先一直保持在「正常」状况下的灵魂,也突然有了改变。
他的速度──灵魂消散的速度──加快了。
那是一种比肉身的坏朽更让人恐惧的感觉。
他的知识、他的记忆、他自我存在的认知,都随着灵魂的消散一点一点变得支离、变得破碎,甚至就连残留着某种求生的意图愤恨地「看」着那个禁锢了他的人的时候,他都已不再记得对方的身分……以及自己为什么愤恨的理由。
最后的最后,他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再认得了……事实上,他甚至连「存在」的意识都已消失;仍然残留着的,也就只是一点杂乱记忆的碎片与单纯能量而已。
但曾经为了唤回师父潜心研究过灵魂的裴督之主,自然不会冒这种险。
再一次加快速度让对方灵魂的残渣彻底消散后,他还不忘召唤空间裂缝将西法挫骨扬灰,直到空间封锁中已再见不到那个曾经站在大陆权势顶峰的身影,瑟雷尔才解开了空间封锁,回到师父身边毫不避忌众人目光地将对方紧紧拥入了怀中。
「我为你报仇了……师父。」
「嗯。」
「还满意吗?我所领悟的『加速』。」
「很好……你连以前的『杂学』都用上了吧?你让我骄傲,瑟雷尔。」
「……那,我现在可以领奖励了吗?」
「……至少先等我把这些观战的人放下来。」
察觉徒弟还真有他一答应就直接传送回法师塔「实现奖励」的架势,因即将到来的一切微微红了脸的金发半神有些无奈地道,望向徒弟的目光却没有分毫怒气。他只是拖着已经化身无尾熊这种异界动物的裴督之主放下了在他的空间封锁中观战的人,却只来得及吩咐了科立耶处理接下来的事,就被性急的瑟雷尔一个传送直接拉回了法师塔。
──但仍停留在现场的人,却没有一个对两人的离开抱持任何异议。
不光是因为两人的实力所带来的不容置喙而已……裴督之主方才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而且还是一名强大的传奇──迅速老化消亡的法术给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以至于这些人不仅未曾因对方已经「洗白」了的罪名而化解对这个大魔头的阴影,反倒还有种「不愧是裴督之主、大陆公敌」的感觉……当然,大陆公敌什么的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心底这么想,谁又敢正面说出来?尤其是在场的传奇强者,年纪较长、还记得当年那场德拉夏尔围城战的,都不由把这对半神师徒的手段拿来作了比较,然后感慨阿德里安·克兰西果然还是个温和的学者型人物,比他那个魔王徒弟好多了。
毕竟,湮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亲眼看着自己用不正常的速度老化腐朽,却是一件很折磨人精神的事……好在瑟雷尔·克兰西虽然恐怖,却有个管得住他的师父在。否则整个大陆岂不要陷入一种人人自危的状态之中了?
便怀着这种既感慨又庆幸的想法,前来观战的人开始代表自己所属的实力收拾起了善后;却不晓得他们眼中能够「管得住」某个魔头的金发半神,此刻已经被「两个」猴急的男人边撕扯着衣物边拖往了法师塔中自己房间里那张无比宽敞的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