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11)
待明年,帝都有了存粮,再还云贵。”
明湛不借银子,反正借了银子,他也是买粮,干脆直接借粮食。待明年,他就死咬说年景不好,后年再还……
数十万石!
这口气可不小。
凤景南皱了皱眉,细细观量展少希的面孔,虽有几分风尘憔悴,倒也白净。虽身上穿的破烂,倒也不缺风雅。这么看着,真不像落难贵族来着。
凤景南问清了帝都的情形,也没有一时就信了展少希,温声道,“这么多粮食,一时间也难以调齐。不如少希你先回去歇着,待我现在调些粮草,到时你一并带回去。”
展少希到底是嫩了,见凤景南如此痛快,心城万分庆幸,到底是亲爹啊。以往云贵哪里会这样大手笔的支援帝都呢,镇南王竟然连价儿都没还一个,就直接应了。展少希见自己差使完成的这样痛快,连忙起身谢过,下去歇息了。
展少希来借粮的事儿瞒不住人,凤景南身边儿的心腹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范文周与冯山思就开始发愁,冯山思是管钱粮的,向来抠门儿,以往就是明湛在云南学理政时,想从他这里抠出银子就要费了血劲儿,还不一定能成功。
这回别说冯山思,就是范文周也有几分不满,叹道,“自从世子殿下去帝都做了皇帝,时不时的就来打秋风。咱也是在帝都去过的,倒也不至于穷成这副样子吧。”话中已经怀疑明湛的动机,这吃里爬外的家伙可真是不多见哪。
甭看明湛是皇帝,但是他既然做了皇帝,就不可能再掌控云南了。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呢。
这明湛做了皇帝,凤景南身边的人对明湛的态度反倒不比从前亲密了。
如今已近腊月,云南也要穿夹的了。冯山思人生的单薄,向来怕冷,一身湖蓝薄棉袍,抄着衣袖,冯山思晃晃悠悠地,“帝都现在啥样,谁也没真就见过。要我说,先前在云贵,咱们也是与皇上打过交道的。以皇上精明强干,断不至于此的。就拿皇上今年天津港招商的事儿来说吧,那可是至少有上千万的银子的进项。”说起天津港招商明湛大赚一笔,虽然具体数目冯山思不知道,但是也大概能猜得到,他心里羡慕叹息了好久,恨不能撺掇着凤景南往帝都借俩银子来花花呢。结果倒是明湛先找上门儿来,冯山思道,“虽然这些银子都有用处,如今既然急着救灾,就先救灾好了。到咱们云贵这儿来,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唉,王爷虽是亲爹,也管不着帝都啊。”冯山思一口咬定,“反正我这里没银子也没粮食,啥都没有。”
俩人嘴里说的硬气,底下也得有所动作。
第二日,冯山思秘密禀告凤景南,“臣派人与帝都来的使臣的随从打听了,如今帝都的米价,每斗四十钱,肉价十个大钱一斤,比咱们云贵也不贵呢。王爷想一想,若是真是缺粮,米肉必定大涨。如今米价平稳,可见帝都的粮食必定充裕的。”
“王爷,虽然陛下是咱们镇南王府出身,但是,咱也没有事事以帝都为先的道理。云贵兵马人口,这些文臣武将,哪个能少了银子呢。再者,王爷还想修一修滇池的出水口儿,这又要一大笔的银钱呢。”冯山思苦口婆心,生怕凤景南心软,“若是帝都果真有难处,咱们不说二话。可是,如今依属下看来,不怕王爷生气,皇上是把咱当成冤大头了,瞅准机会就来要。王爷不给,好像对陛下无父子之情。可若是总给,也不是个办法。”
既然冯山思已有了主意,凤景南顺口问道,“依卿的意思呢?”
“不如派使臣随二驸马一道去帝都瞧一瞧,若果真艰难至此,咱们再援粮。”冯山思眯着一双精明的眼睛道,“再者,帝都与云贵向来是独立为政。即便支援帝都,也没有免费的呢。起码签定合约,帝都也得有个还的时候呢。”
“就是民间,也讲究,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呢。”冯山思又说了一句。
凤景南本就疑心展少希所言事之真假,冯山思这样一说,凤景南也有了主意,将展少希唤到跟前,厉声喝斥,连吓带哄。
不过片刻,展少希便将实情招出。
凤景南大怒,连展少希的面子都没给,大发雷霆之怒!
走狗!
展少希扮演的就是这么个角色!
沆瀣一气过来骗他粮食!
凤景南将展少希臭骂一通,险些当天便撵了他回去。
凤景乾犹不死心,忍不住替明湛说一句话,“若不是孩子实在难的厉害,以往你又对他刻薄惯了的,哪里会想这样的法子来跟你借粮食呢。”
此话一说,凤景南的眼都绿了,怒道,“不要提他!小混帐!妈的!”
来回溜达了两圈,凤景南仍是怒气难消,对凤景乾道,“你少帮着那混帐说话,向来没个老实的时候。他要是在云贵,我非得打烂他的狗嘴!”
凤景乾点了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狗嘴狗嘴。”一家子狗。
私下去叫来展少希说教一通,“你真是的,少希啊。明湛好容易重用你,你做事,怎么这样不周全呢,底下人的嘴都把不严。”编谎话都编不好。
展少希也郁闷的紧,好在他本不是那种拼了命的往上钻营的脾气,想着即便差使办砸了,他驸马爷的身份是不会变的,顶多日后做闲张罢了,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一想,心情倒也渐渐好转起来。
除了一脑袋的臭骂,展少希一颗粮食没弄回来。当然,还给明湛带回了一封信。
明湛问他,“怎么了?出意外了?”
展少希现在想起凤家兄弟的怒火,又打了个哆嗦,低声道,“陛下,臣实在没用。王爷险些把小臣骂个半死。”
明湛微惊,问展少希,“哪儿出了问题啊?咱不都商量好了吗?”
展少希将事情说了,他也没白在云贵呆着,打冯山思从随从嘴里打听出了肉米价钱,然后推断出帝都安稳的事一一讲了。
明湛嗟叹,“唉,功亏一篑啊。”
他也没怪展少希,对他道,“这回你明白了吧,你虽然也算是青年俊才了。唉,这世上啊,老狐狸多的是。少希,这也是你的一个教训,以后你做事要更加周全才好。一个你没料到的事,就可能毁了全盘的计划。”
展少希想着差使砸了,或者会被修理,不想明湛并没有多提,反而是提点了他几句。他连忙正色应下。
明湛给他假期,便叫他回府休息了。
明湛拿着凤景南的信回屋,他根本没看。
就是不看,明湛也大致猜得到凤景南说的是什么。
阮鸿飞一见明湛的脸色,就猜到了七八分,笑问,“怎么,展少希没把粮食借回来。”
“还粮食呢。”明湛扬了扬手里的信,“展少希做事情还是太嫩了,给父王看破了。呐,信来了。”
阮鸿飞接过来瞧,边瞧边笑,碰明湛一下子,“说你是‘奸诈阴险,天生欠扁’。”
“切。”明湛坐在阮鸿飞身畔,捞了个桔子慢慢剥开,嘀咕道,“我身上的缺点都是遗传来的。”
“知道我有多好了吧?”衬着桔皮的清香,阮鸿飞摸了摸明湛的脸,“二贱这样抠门儿,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再过几天就来了,你派人到天津那里接东西吧。”
明湛心里稍稍熨帖,抱住阮鸿飞,“飞飞,还是你好。”
哪怕知道阮鸿飞是故意的,明湛心里仍然忍不住亲近阮鸿飞。帝都直隶大同,多少军属要安抚,多少百姓要救济,他真是不够宽裕。
当然,紧巴紧巴,也能过日子。
但是守着阮鸿飞与凤景南这两个大财主,明湛觉着实在没有紧巴的必要。
结果,凤景南这样小气。
瞧他家飞飞,不但能暖床,还这样大方。
虽然阮鸿飞是有意要对比着收买明湛的心,明湛也明白阮鸿飞的用意,但是,人的心哪,就这样一点点儿的偏了。
朝臣也听到了明湛派展少希去云贵借粮,但是屁都没借回来的事儿。底下也有了一点点儿的想法儿。
借粮的事倒也不急,如今凤景南既然不想出血,明湛自然有别的法子。
关键是江南的战事,还没有胜讯传来,明湛真有些着急了。
当时鞑靼人一分为二,一支北上兵临帝都,一支南下劫掠江南。
他们原本想的便是趁火打劫的主意,算盘自然打的很精妙!
北上的萨扎与乌塞王是想着,咱们打帝都打下来,皇帝劫回去,皇椅归咱们坐。
南下的哈伦王与温达王算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据说,江南之地,遍地黄金。北面萨扎坐了帝位,他们也要把腰包儿塞满才是。
哈伦王与温达王远道而来,虽无地理之便,不过胜在他们有江南的内应。
知道扬州城池不结实,那是拼了命的想把扬州城攻下来,里面的金银珠宝不就全归了他们了吗?若是顺利,则不仅仅是劫掠江南的事儿了。萨扎与乌塞王在帝都取代了小皇帝,他们可以盘踞江南,把天朝人赶出天朝,与萨扎划江而治。
温达王与哈伦王做梦都没有料想到萨扎大胜之后就是大败,彪勇的萨扎不过半月就败退西北,乌塞王却是早已陨身帝都城外。
萨扎败退之时,温达王与哈伦王刚刚抵达江南。
他们原本是想围攻苏州,却得知扬州城墙不大结实,自然舍苏州而就扬州。遗憾的是,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样简单,他们却遇到了最坚韧的防守。
整整十天,扬州城强攻不下。
要命的是,自战争开启,他们虽有江南内应,却不知道萨扎败退的消息。
这事儿,当然也怨不着萨扎。
萨扎狼狈逃走,自然没时间安排人手南下去通知温达王与哈伦王。换句话说,哪怕萨扎想到了,但是这是在天朝的土地,成千上万的鞑靼人自然具有威胁力,可是,一小队作为信差的鞑靼人是难以生存的。
这个消息,要如何的送呢?
萨扎已是无能为力。
可是,有一人,是知道萨扎败退的消息的。这人便是凤景明,不过,凤景明为何要将此消息告诉温达王与哈伦王呢?
难道他们是朋友吗?
故此,温达王与哈伦王一直不知道萨扎败退的消息,他们原还以为萨扎已经攻下帝都城,做了皇帝呢。
不过,久攻扬州城不下,仍然让两下部落的王有些着急了。
雪上添霜的是,他们还不知道,围攻福州城的海盗们已经打算撤兵了。
先前,凤景明实在没料到,阮鸿飞被劫到李方那里,还有胆量让手下去洗劫了他的大后方。
当时,凤景明得到此消息,顿时恨意心生,师生的关系抛到一畔,便去找阮鸿飞理论。那势头儿,恨不能一刀下去,活劈了阮鸿飞。阮鸿飞根本没正眼瞧他一眼,淡淡道,“景明,若是我有了意外,你那些东西岂不是更要不回来了?
凤景明简直恨的咬牙切齿,“先生既然做下此事,看来是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动您了?”
“对你,我倒是没什么信心。”阮鸿飞曲指弹开凤景明掌中的短刀,温声道,“你要如何动我?就算你想,你敢,李方同意吗?陈大豹同意吗?”
果然,阮鸿飞的话音还未落下,李方就闯了进来,急忙伸手劝住凤景明,“公子啊,有话儿好好说。咱们与杜国主,可都是兄弟啊。千万别这样动刀动枪的,我老李先受不住啊。”
凤景明看到李方的笑脸就已明白李方所想,如今他的家业皆落在阮鸿飞的手里。想来,李方也动心了!这个时候,杀了阮鸿飞自然是没用的。
阮鸿飞一死,杜若国必定要产生新的王。
到那时,他若是想从杜若国讨回金钱,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了!
如阮鸿飞所言一般,他是下不了手的!
非但下不了手,凤景明几乎是预言性的看透了李方!果然,李方接下来便与他和陈大豹翻脸,将阮鸿飞视为一座金山,准备独享。
结果呢。
结果不过如此?
李方想占阮鸿飞的便宜?凤景明心下冷笑,未与李方多言,不过是挑拨了几句话,便带着陈大豹走了。
如今李方的结局,倒是令凤景明格外的快意!
帝都既然已经将鞑靼人赶走,那么,也是该把人叫回来的时候了。
至于鞑靼人,希望他们运气够好,能跑得了吧?
145、更新 ...
赵府。
赵青怡将历年族中账目与族长权鉴,在族老的见证下交到赵如柏的手里,连带放族产的粮库仓室。赵如柏拿着钥匙打开大门,与诸位德高望众的族老一道验过粮米仓,以及族中祭银。
算是正式交接完毕。
赵青怡这样安和顺从,让族中长辈长省了不少心思。起码,大家还能笑脸相迎,维持表面的亲切和气。
即便输了,也要保持仪态。这也符合世族人家好面子的传统美德。
反正甭管赵青怡做何想法,在交出族长大位后,他还能保持脸色平静,与族人说笑两句,打两声招呼。这种风度让不少族老觉着,虽然赵如松赵青怡父子真的闹出不少丢人的事儿,但是,赵青怡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只是可惜啊……
将族中之事交接之后,赵青怡就开始着手削减家中人口。
毕竟今日非同往时,没那么大的权力财力,也不必再铺派排场。甚至连房屋大门儿都要改动,这个年代官宦之家与平民百姓所能用的门楣房屋的规格也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地,赵青怡明白自己也只比丧家之犬稍强一点儿罢了。他与沈拙言、林永裳有着深仇大恨,既然没能将林永裳扳倒,将来林永裳必定找机会报复回来。若非这一场战争,赵青怡怕是现在都不能安寝了。
赵青怡之所以不敢与族人撕破脸皮,其一是因为赵如柏身后有浙闽总督邵春晓为后盾,他惹不起。其二则是为了自家与范氏的官司,这个时候,弟妹还小,母亲卧病,他格外需要宗族的庇护。
但是,赵青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关头,赵如柏竟然落井下石至此。
赵如柏不过刚刚接手族长位,怕是椅子都未做热乎儿呢,就开始与赵青怡谈赵家与范氏的官司,再三叹道,“你父亲是个念书的,叫他出仕都懒的很,更不识庶务。范氏小夫人,当年我也有幸见过,青怡,这件事,就是你母亲的不是了。”
赵青怡是死不能认的,淡定道,“伯父,当年的事,范氏自愿入府为小的文书皆在。哪怕是官府朝廷,也不能只听信沈拙言一家之言的。说母亲谋害范氏,证据呢?”
“没有证据,便是诬告!”
赵如柏叹道,“青怡,你也是曾在帝都做过官的。当初,你告林总督时,证据是怎么弄出来的,难道还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不成?”
“只是如今,你并没有把林总督告倒。唉,我看哪,待这次战争结束,林总督定要问罪于你的。”赵如柏一脸担忧。
“伯父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敢做,自然也会担当此事,断连累不到别人的。”赵青怡正色道。
“你还好,我就是担心你母亲。”赵如柏撂下赵青怡与林永裳的恩怨,转而道,“你的错处,已拿功名抵了罪。就是你母亲,当年范氏的事儿,再怎么着也算不到你头上。你想一想,你母亲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出堂受审不成?”
赵青怡一怔,似乎没明白赵如柏之意。哪知赵如柏却已道,“青怡,咱们赵家可是向来没有出堂受审的媳妇的。”
听到这话,赵青怡的脸瞬时便冷了,问道,“伯父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赵如柏脸色淡淡地,“纪氏原是进了门儿的,焉何被休,又为何一头撞死在门前?还有以前范氏的事儿,如今人家娘家人追究起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见赵青怡冷着一张脸,赵如柏打心底不悦,他如今何等地位,还要看这小子的脸面不成?转开脸,沉声道,“昨儿个,几个族老拿着族规来找我了。”
赵青怡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恨意,忍下这口气,垂眸温声道,“朝廷尚且未定母亲之罪,莫非族老们还要欲加之罪不成?”
“是不是欲加之罪,你心里清楚,你母亲心里也清楚。”赵如柏长吁一口气,似乎格外的为难,话间也不知是讽还是叹,“我刚做了族长,纵使想护一护你们母子,也没有当年你父亲当年说一不二的威望呢。”
赵青怡心中大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以往,他防的是外头的人。现在方知,最危险的危机并非来自外面,却是自内而生。望着赵如柏近乎无赖的脸孔,赵青怡沉了沉心里的怒火,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伯父有话不妨直说。如今伯父贵为一族之长,实在没有必要绕弯子了。”
赵如柏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淡淡道,“有什么弯子可绕的呢,以你的聪明,当知道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的。”
“伯父是不肯容我们母子兄弟了?”赵青怡直言问道。
赵如柏并没有直接回答,反是道,“记得当年我与母亲住在外面,有一年里搬过六回住处,每每听到单家人要打上门儿的消息,母亲就吓的混身发抖,泪流不止。那时候想,这样的日子,实在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后来,我与母亲终于能搬到这所宅子里。母亲年纪渐长,单家送来美貌的婢妾,又有了你三叔。这一生,我从未听到过你父亲叫我一声大哥。”
这些事,赵青怡略略知道,听到赵如柏感慨前端,赵青怡苦笑,“伯父,若是你母亲处在祖母的位子上,又会如何?”这年头儿,正室倒连处置外室的资格都没有了吗?看来赵如柏是想翻前账了,可惜,赵青怡却已无还手之地。
赵如柏轻浅一笑,似若还无的样子,竟然很赞同赵青怡的话,“是啊,所以我看开了。我不能说自己的母亲有错,你祖母自然也没有错。父亲对我一直宠爱有加,父为子纲,父亲自然也是对的。你父亲仇视我这个大哥,难道有错吗?若是换我到你父亲的位子,怕是我也不会比你父亲强多少。”
“说来说去,谁都没错。”赵如柏冷声道,“或者,胜者为王,败者贼,如是而已。”
赵青怡的心倏地一沉。
赵如柏很快以赵青怡的母亲赵太太不贤的罪名,准备以族长之命代赵氏家族休此恶妇。
赵青怡怎能看母亲受此大辱,一怒之下,带着弟妹母亲出离赵氏宗室,另立族谱,与赵氏家族算是彻底翻脸。
这样闹将起来,赵太太原本的小病受了惊吓连带委屈后悔,倒成了大的症侯,不过三五日,竟然撒手而去了。
赵青怡在数月间失父丧母,家业一落千丈,打击可想而知。
原本,福州城已芨芨可危。赵青怡也不欲以家事打扰单兵,但是赵家出此大事,单兵闻了风声,到晚上抽空过去瞧了一眼。
赵青怡愈发憔悴,单薄的身子竟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态。他这一支非但失去了族长之位,接连人心险恶,竟至出宗之境地。所以,即便赵家的丧事,前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单兵军衣未换,大步而来,赵青怡的弟弟赵青锋一见到单兵就落下泪来,单兵问,“你哥呢?”
赵青怡正在灵堂为赵太太烧纸钱焚香烛,这样伤心欲绝的日子,赵青怡竟觉得眼中干涩似无泪可流。
单兵先接了香,为赵太太上一柱清香,赵青怡带着弟弟跪地还礼。单兵扶起赵青怡,皱眉问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不着人去与我说一声?”
赵青怡低声道,“当时在祠堂中,实在是来不及了。七叔莫怪。”
单兵冷声道,“赵如柏实在是欺人太甚。”
“七叔,我听说外头知府大人又在征粮了,是不是战事吃紧啊?”反正也没什么人来,赵青怡索性请单兵隔间儿坐下说话。
有老仆奉上茶水。
单兵接过喝了一口,“别提了,这都将将一个月了,城里除了军队还有百姓,屯粮哪里够吃呢?知州大人与城中这些大户是磨的嘴皮子都干了,不过借个三升五斗的不抵大用。唉,除了粮食,药材也早就不够了。”
赵青怡轻叹道,“也不知道援军何时能来?”
说到援军,单兵心里也没底,“若是帝都城危机未解,哪个顾得上福州城呢?”
赵青怡没料到单兵竟然出了绝招儿,一力降十会。
福州城没粮,且城中大户不肯捐粮。单兵当下摔了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直接带着一群兵癖子,围了福州几家大户,直接用抢的,搜出粮食十几万石,留下军用的,连城中百姓也分了几天的口粮。
赵家最惨,据说粮库里的粮食被抢的一颗不胜,赵如柏用浙闽总督邵春晓来威胁单兵,被单兵一脚踹出三米远,连气带伤,吐出两口血来,险些要了老命。
知州大人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着单兵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单兵道,“杨大人放心,一切罪责由末将承担!”
杨善如叹道,“单将军莫这样说,都是本府没本事。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恶肚子,填不饱肚子,还如何守城哟。”
单兵劝说杨善如几句,又去了城墙上安排战事。
以往赵青怡主动请缨,单兵都不能首肯,但是没料到,最终赵青怡真的帮了单兵的大忙。
赵家几百年的世族,自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的事儿。
赵如柏急着夺了赵青怡的族长之位,且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时机将赵青怡一系撵出赵氏宗族。可是,赵如柏并非嫡系,哪怕赵青怡交了族长大权,不过,有一些世代族长口口相传的机密,赵如柏是不知道的。
在这种海盗围城的情形下,赵青竟然带着单兵请求支援的急信秘密出了福州城。
赵青怡是个精细人,他想着单兵早便向邵春晓求援,邵春晓却迟迟不肯发兵,赵青怡索性直奔江西。不为别的,江西将军单卓,那是单兵的堂兄弟,同样是赵青怡的表叔。
江西将军单卓,自接到皇上命江西驰援浙闽的圣旨起。与江西巡抚商议之后,留下守城将士,正欲快马加鞭直奔浙闽。
不为别的,他兄弟守着福州城呢。
而如今福州城是好是歹,单卓实在担心。
邵家与单家的龌龊,单卓也是清楚的。如今邵春晓为福闽总督,会不会错机给兄弟穿小鞋呢?
单卓一路急驰,半路遇到了赵青怡。
单卓一听赵青怡所言,当下大骂邵春晓公报私仇。如今也顾不得找邵春晓理论,只得快马真奔福州城。赵青怡一介书生,有这样的胆量本事,也令人刮目相看。
而今接到圣旨的湖广总督沈东舒,也急忙发兵解了扬州之危。
鞑靼人与海盗再强悍,猛虎也架不住狼多呢。
林永裳自认是心志坚韧之人,可是经过近一个多月艰苦卓绝的的守城之战,在远望到援军到来时,也禁不住心内狂喜,双腿发软,若非永定侯眼疾手快的拉了林永裳一把,林总督几乎要有失光鲜的坐到地上去了。
永定侯急声道,“城中之事就拜托林大人了,我带人出城与湖广兵一处杀贼。”
林永裳正色道,“侯爷去吧,城里有我呢。”
永定侯当下便纠集将士,发号施令,扬鞭上马,出城大战。战局在倾刻间完成了戏剧性的逆转。
林永裳依旧站在城墙上,远望城下兵马大战,血流成河。空气中不时有寒风袭来,渐渐的将血腥气吹散。
总算……是保住了扬州城啊。
范维冯秩显然也得了胜利的消息,急忙前来,互相祝贺。
数日阴霾一扫而空,林永裳哈哈大笑,面容憔悴却精神熠熠的问范维,“看到徐大人没有?”
真难为林总督问的这样理所当然,范维浅笑,“徐大人这些天一直在伤兵营帮忙,如今应该还在那里吧?”谁不知道林总督的私心呢,还明知故问的耍这些花头做什么?
林永裳伸手揽过范维的肩,低语笑道,“你先替本督瞧着些,知道吗?”
范维低声笑道,“那就祝总督大人马到成功了。”林总督不知道怎么长的脑袋,把人家本家宰了个干净,这会儿又要老牛吃嫩草的追求人家小姑娘!亏他做得出来!
“臭小子,还敢开本督的玩笑了。”大胜之时,林永裳神清气爽,拍了范维的大头一记,转身带着随从侍卫的走了,一路走,一路人五人六的嘘叹,“多少将士为了淮扬受伤牺牲,这样的好消息,本督得亲自跟他们说去。”
行走间颇有几分年轻人的雀跃。
当然,林总督本身也不老啦。
其实,外面这样大的动静,伤兵营也不可能听不到。正是窃窃私语时,林永裳大笑着走来,“援军到了,鞑靼人已经退了,兄弟们好生休养,莫再担心,你们的功勋,本督都记在了心里!”
满营俱欢腾!
就是张太医等人也纷纷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徐盈玉与段文倩亦相视而笑,倒是箫夫人问一句,“林总督,我家侯爷呢?”
“侯爷带兵出城了。”
意料之中,箫夫人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林永裳看一眼徐盈玉,把人招呼到跟前儿,正颜正色一本正经的说着正事,“徐大人,虽然咱们淮扬已经胜利了。不过,伤了的将士们,伤势轻的能回营休养,伤势重的还得麻烦你们善仁堂一段时日了。”
徐盈玉思量道,“如今淮扬已胜,这些临时搭建的营地,自然也要拆了。伤重的将士们可往哪儿放呢,若是叫大夫们每日去军营会诊,这又太不方便了。”
“我想好了,善仁堂附近,本官再给你们搬出几所宅子来,改建一下,搭几张床,重伤的兄弟们就暂住在那里,也方便大夫诊治伤情,徐大人以为如何呢?”林总督问道。
“就听总督大人的。”法子不错又方便,徐盈玉也没理由拒绝。
林总督再道,“这次,将士们疗伤所用的药材银钱,徐大人只管记了账,介时来总督府支取便是。”
“下官知道了。”徐盈玉草草应道,药材本身是用的总督衙门的,善仁堂不过是出医出力而已。不过,林永裳愿意这样说,对善仁堂的声名自然是有好处的,徐盈玉自然不会说破。
徐盈玉占了这点儿小便宜,林总督见人家面色稍稍好转,忍不住多说一句道,“徐大人切莫因为是总督府出银子就算便宜了,虽然衙门不富裕,也不能让善仁堂亏了啊。”
“下官明白。”林永裳啰哩啰嗦的没个完,徐盈玉已有些不耐烦。
林永裳再三道,“为了淮扬之事,徐大人都累得憔悴了,本官实在于心不忍,跟徐大人道一声辛苦。”
徐盈玉就是根木头也知道林永裳是故意的了,强忍着心头怒火,咬牙切齿道,“本官份内之事而已,若说辛苦,淮扬哪个人不辛苦呢?尤其林大人,既然战事已毕,林大人忙吧,本官不打扰了。”妈的,孔老夫子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恐怕孔夫子说这句话时未见过林永裳这等贱人,才发此语!否则定会改为,唯贱人与小人难养也!
林永裳见好就收,也怕把徐盈玉惹恼,转而慰问过张太医等人。
徐盈玉一肚子气的与箫夫人回了将军府,气的胃口大开,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
箫夫人实在想笑,“林大人平日里瞧着稳重,到底年轻,也有几分跳脱之意呢。”
“年轻什么?”徐盈玉温声道,“听说林大人都三十五了,一把年纪。人家有的这个岁数都做祖父了呢。”
“哈哈哈。”箫夫人忍不住轻笑道,“林大人从未大婚,还这样的能干,放在帝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呢。”
那是他们不知道这贱人的本质吧!徐盈玉腹诽着,一筷子将一只烧鸡的鸡头戳穿。
146、更新 ...
明湛接到了林永裳的奏章。
阵亡将士的名单,以及淮扬此次的被劫掠的村镇的情形,一一有着详细的说明。死者抚,生者嘉。
这些都要朝廷拿出银子来的。
仅战亡将士安抚费一项,帝都、淮扬、浙闽、大同四地,明湛就要拿出近五百万两纹银。再有各地重建工作,如今幸在大的城池未损,各地被劫掠的村镇的损失可由各督府承担一半,朝廷承担一半。
好在如今朝廷有银子,安抚费一发,哪怕知道这是家中子弟卖命的银钱,但是有了,总比没有强。若是生于乱世,死了白死,也是常态。
银子,明湛不但大方的支出,而且还谕旨宣示各地,黄榜张贴出去,且命人大声宣读,明确安抚银两数额。凡是被掳掠的村县小城,一律免税三年。
这些政策,也称得上明君之政了。
到此时,明湛也得庆幸,天津港招商在先,朝廷有了银子,才打得起仗。且在此战之后,朝廷拿得出银子,能够安抚百姓。有吃有喝,天下还算太平。
连展少希都得私下说一声,“天津港招商,陛下英明至极。”
有这个念头儿的绝对不止展少希一人,最熟悉银库情况的徐叁的感叹绝对比展少希还要深刻。不过,来不及拍皇帝陛下的马屁,林永裳的折子里,也连带了徐家本家夜半偷烧粮草一案的原由,证据,以及相应处置。
徐叁做为徐家活着的、为数不多的直系亲属,又向来伶牙俐齿、舌灿生花的人,此时竟讷讷无言。空口白牙的,他也不能说林永裳污蔑,毕竟林永裳已经干脆利落的将徐家人都咔嚓了。那些人也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喊一声冤。而此时跪在明湛跟前的徐叁,说实老实话,也不大相信本家完全是无辜的。
这种脑缺的事儿,还真像本家干出来的。
自以为年头儿久了,地头蛇一个,竟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你敢烧粮,真是嫌命长了。
徐叁苦b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既不请罪,也不为本家分辩。
明湛摆摆手,“徐相起来吧,烧军粮的事儿又不是你干的,你跪着做什么呢?”
“臣实在没脸面见陛下。”徐叁沉痛道。
“说这个做什么。”明湛道,“你是朕的老师,朕知道,你是忠心的。连秉忠秉堂,也是有才干之人,再怎么着,朕也不会以为此案与你有关。”
徐叁悬在半空的一颗老心落下一半儿,面上两行老泪滑下,抽嗒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行了,徐相去当差吧。具体先算一算,朝廷要拿出多少银子去。”尽管徐叁做为一个中年帅哥,但是男人落泪,实在不怎么好看。再加上明湛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心疼的要命,也没心思哄一哄徐叁。见徐叁欲言还止,明湛已道,“这个时候,正是要用徐相之时,就别说什么守孝不守孝的事儿了。唉,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就生在这么一家子糊涂人中间呢。”
不必辞官守孝,徐叁简直求之不得,吊在半空的一颗老心总算实实在在的落回原处。见明湛的确无疑他之意,徐叁心中微喜。但是一听明湛此语,又郁闷的很。是啊,谁像他一样啊,摊上这样一群坑爹的家人来。徐叁忍不住叹道,“臣庶子出身,在家本就没有臣说话的份儿。这么远远的在帝都做官,二十几年也没回去过。如今本家是个什么样子,臣实在不大知道。若果真如林总督所言,只求陛下开恩,容臣派人回江南收殓了他们的尸身,也算尽是为了子的孝道与责任。”
“嗯,你去吧。”
徐叁虽然得了明湛的一句话,夺情起复。
但是,古人对于守孝是极为重视的。先前只有永定侯被夺情,那是在帝都危急之时,不得已为之。如今天下太平的,你徐叁贪恋官位至此,实在为人所不耻啊!此时,便有对徐叁此举意见颇多,私下言道:哪怕陛下极力挽留,非夺情不可,你徐相身为帝师,也该给天下读书人做一番表率。
哪怕陛下强留,你直接挂冠而去,方显读书人的风骨儿
疯了吧!
徐叁直接不理,他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才有如今地位。夺情是徐叁求之不得的事儿,若是他真的做作的去跟明湛死活要守孝。
明湛向来是个实在人,说不得就直接让徐相守了下半辈子的孝呢。
这个时候,君王好不容易说出夺情的话来,徐叁高兴尚且来不及呢,偏偏死了亲爹,还得装出一副冷峻哀愁的面容来。本身就够难过了,还有一群呆子或是小人跳出来要毁他仕途,徐叁怎能乐意?
最让徐叁心里别扭的是,他的老师钱永道亲自登门,安慰了徐叁几句,叹道,“你自幼吃了不少苦头儿,可是,子不言父过。再者,死者已矣。唉,叫我说,你家也是经年世族,断不会糊涂至此。如今陛下对你信之任之,徐叁啊,何不趁机为家里求一个公道呢?”话里话外就有些意思了。
若是徐叁对本家还存有一分情谊,对钱永道的建议也得动心。不过,很明显,钱永道并不够了解自己的学生。
更兼因钱永道到了帝都,对于一些消息也不大灵通了。
现在看,消息不灵通的坏处已经显示出来了。
哪怕如今徐叁认为是林永裳那个混帐骗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还得等闺女回来才知道。不过,徐叁本身就对林永裳极其欣赏,再加上林永裳正是皇上的心腹。而且,最关键的是,徐叁对于本家做的事虽然不大了解,不过本家是个什么德行,徐叁一清二楚。
甭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天,哪怕本家是冤枉的,但是依林永裳的本事,该有的人证物证,就算没有也能弄出来。
这个时候,与林永裳相争,并不是明智的事。
不过,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而不是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言语。徐叁保持一品大员的品行与光鲜,低声应下,“先生说的是,只是如今户部一刻离不得人,否则陛下也不会坚持令学生夺情了。再者,本家的案子,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如恩师提醒的那般,此次,学生派的皆是心腹之人,若有可疑之处,学生也定不会让家里蒙冤的。”
徐叁在朝中历练多年,官至此处,再有主见不过的人,岂能被钱永道三言两语的忽悠呢,说起话来更滴水不露。钱永道仔细听了,咂摸了一会儿,转言叮嘱道,“你想的很是,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人去我府上。你不是外人,不必与我客套。”
徐叁再三谢过。
钱永道又说道,“这次,听说青怡为福州战事立了大功。唉,青怡年纪尚小,先前难免做事不谨,失了轻重。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他才学也是有的,又正值年少。”呷口茶,钱永道叹,“少年人,哪个能不犯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唉,可惜我年迈力衰,于朝中也不认得谁。你是他的师兄,徐叁,若是青怡之事可以回旋,还得请你代说两句好话才是。”
“有事,先生吩咐就是了。您对着学生说‘请’字,实在折煞学生了。”徐叁谦逊道,“青怡也是学生的师弟,说的上是才学满腹,这样掳夺了功名,闲置在家,实在可惜。若有机会,学生定会为他转寰。”
算起来,这关系真是一团乱麻。
赵青怡与徐叁都在万里书院念过书,钱永道是爱才之人,凡是会写文章的,念书好的,他一一收在门下,赚得盆满钵足。算起来,赵青怡与徐叁是同门师兄弟。
可是,接下来考试呢,林永裳被明湛点为主考,赵青怡正是此恩科的榜眼。
林永裳身为座师,赵青怡与林永裳便有师徒之称。
而李平舟又是林永裳科举时的主考,林永裳完全是自学成才,没个正经老师。因李平舟对他青眼有加,多加提拔,俩人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故此,林永裳视李平舟为师。
结果呢,赵青怡翻脸出手,状告林永裳出身有碍。这就是典型的学生告座师,哪怕座师没教过你念书识字,但是官场规矩,只要带个“师”字儿的,你就得捧着敬着。尤其是在你还没混好之前。
赵青怡这是什么行为,典型的欺师灭祖,为天下人所不耻。
当时赵青怡的确给林永裳造成不小的麻烦,而出手相帮林永裳的便是徐叁与李平舟。
李平舟是责无旁贷,此人将林永裳视为接班人。
徐叁帮林永裳,自然也有徐叁的考量。
先前钱永道见徐叁完全不顾同门之情,力挺林永裳,就不由的多心了。故此,钱永道忍不住出言试探,徐叁倒是痛快应下。
对于徐叁变脸如此迅速,哪怕钱永道也禁不住多疑了。
徐叁是真的替赵青怡说了几句好话,尤其是福州知府将军的联名奏折一上,对于赵青怡能不惜己身,出城寻找援军一事,明湛倒有几分另眼相待。
忍不住叹一句,“这个赵青怡,先前他冤告林永裳,如今倒又立了一功。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这会儿,朕倒不知道该如何赏他了。”
徐叁是思量着搭救赵青怡一把,不为别的,就看中了赵青怡与林永裳有仇,你林总督不念我徐家大恩,竟然抄斩徐家本家满门,我徐叁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当然,徐叁为赵青怡求情,也不直接求,心眼儿多的人想的多,徐叁是反着来的,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赵青怡虽有功,也不值得陛下为此为难。救国救民,人之本色也。”
不得不说徐叁是摸准了明湛的脉象,明湛挑眉看徐叁一眼,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此本色的,像福州城多少大户,眼瞅着百姓将士们挨饿,硬是一颗粮食都舍不得拿出来。若非单兵当即立断,如今福州城的结果还两说呢。”
徐叁不说话了,明湛想了想,“赵青怡才学还是不错的,正好现在修书用人。让他到帝都来跟着修书吧。”
御史宋珠玉提醒道,“陛下,如今赵青怡正在父孝呢。”
明湛漫应一声,“那就让他出了父孝再来吧。”
宋珠玉瞅准机会,立时再进一步,上前道,“赵青怡一介平民书生,陛下犹体恤至此。徐相乃当朝相辅,陛下帝师,如今徐相父母俱丧,按礼按法皆当辞官守孝,以尽人子之义。陛下何不成全徐相一颗孝义之心呢?”
宋珠玉此话一说,还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倒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这样尊崇孝义,实在是有不少人已经盯上了徐叁户部尚书之位,等着他挪坑换人呢。
徐叁暗地里磨牙,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死宋珠玉。
宋珠玉在朝中这样明晃晃的说了,就有人有心想为徐叁辩驳一二,可是,父母双亡,辞官守孝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故此,纵使有人想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此时,方慎行却出列道,“陛下,如今大战刚过,百废俱兴。徐大人户部尚书之尊,熟悉户部之事,此时此刻,还是当以国事为重。”
为啥方慎行敢出来说话呢,倒不是他跟徐叁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主要是方慎行的名声足够差了,他也不怕再招人来骂。
方慎行现在是一门心思的跟着明湛走,偏他是个聪明无比的人。方慎行曾奉命管理过那几个骗吃骗喝的炼丹道人,使得他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明湛,对明湛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明湛是何人?
不仅仅是一国之君。
在方慎行的心中,明湛绝对是具有罕见的智慧的君王。
像这种死了爹娘,辞官守孝之事。
皇上圣明,徐相精明,哪个都不是傻的,焉能想不到呢?可是至此时,徐相仍然是稳稳的在朝中站班呢,这说明什么?
徐相应该早已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了,是皇上夺情,而非徐相不守孝道。
既然皇上要夺徐相的情,那他方慎行就跟着皇上走。
故此,方慎行很光棍儿的出列为徐叁说情。
果然,明湛马上借坡下驴,顺势道,“慎行说的是,现在户部哪个离得开徐叁呢。换个新人来,朕用不惯。暂且夺情吧,战事之后,不必讲究太多。再者,淮扬徐家之罪,有叛国之嫌,虽与徐相无干。到底淮扬徐家戴罪之身,守孝?守什么孝?”
“这等无法无天之徒,还配有人给他守孝?”
147、更新 ...
淮扬徐家之所以会被载入史册,倒不只是因为他们勾结匪类,偷烧军粮,罪大恶极。
虽然在近阶段看,徐家干的这事儿就是死路一条。但是,从浩瀚的历史中数一数,徐家虽恶,不过这点儿恶在历史中,真不算啥。沧海一栗,还轮不到他老徐家遗臭史册呢。
老徐家之所以引起史家的兴趣,记录这一笔,另有原由。完全是因为他们开创了守孝史上的一个先例:凡罪不容诛者,子弟不准守孝。
这是武皇帝的名言。
当然,武皇帝的话经史官一翻译就格外的文雅了。具体当时武皇帝是咋说的,也有人曾记录下来,譬如,许多年以后,方慎行为了出书圈钱,就以当事人的口吻具体完全再现了此段经历。
但是,后人却大都以为方慎行为了圈钱,笔不择言,夸大史实,有给武皇帝的光辉形象抹黑的嫌疑。
因为在历史中有着详细的记载,且从武皇帝的生平中,我们就可以知道,武皇帝除了治国有道、爱民如子啥的,他还精通音乐,曾有著名的《帝王曲》留芳。更多的后世史学家以为,武皇帝无疑具有超一流的学识与眼光,所以武皇帝不大可能会说出像方慎行的书中所描写的那些粗鲁的话来。
方慎行此书虽然发行量极为不错,但是,他因此书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还被叫到慎行司喝了几回茶。
当然,此是后话,暂可不提。
方慎行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儿,朝廷上看上他的人没几个。
此等小人,当初为帝王引进炼丹道人,后来证明,果然是骗子。
那会儿就有朝臣要株连,追究方慎行胡乱举荐的责任。不过这小子运气好,有皇上护着,反而自给事中转御史,虽然都是五品衔儿,不过后者的前途自然远胜于前者。
这说明,皇上还未曾厌恶此等小人哪。
有皇上护着,方慎行自己又够谨言慎行,绝无把柄外露。这一时间,哪怕有耿直之臣想治他的罪,也找不到证据,只得任此贼子在朝中站着罢了。
尤其这回,徐叁守孝一事,方慎行跟个蚂蚱似的,只怕显不着他,忙得跳出来嘚啵几句,恨得人不能剪了他的舌头去。
这其中,就包括左都御史王叡安——方慎行的顶头儿上司。
散了朝,王叡安官职高,走在前面,方慎行等自然行于其后。王叡安格外的将方慎行唤到一畔,漫声道,“慎行,自来了御史台,你倒是格外的积极啊。”
方慎行笑眯眯地,“都是大人您教导的好。您不是常说么,御史台就是要伸张天地正气,宣扬世上真理。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能道。为弱者张目,视恶者如仇。大人的教导,下官一直都谨记在心呢。”
你妈!
徐叁哪儿弱了!
王叡安几乎想怒吼上一句。他倒不是说淮扬徐家无罪,但是,淮扬徐家再如何的罪大恶极,那也是徐叁的本家。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
难道就因亲爹有罪,就能不认亲爹,不给亲爹守孝么?
明湛的这种观点儿,王叡安是极不认同的。
他也想在朝上争一争,奈何此次鞑靼人入关,朝廷损失巨大,皇上定是憋着一口气,而淮扬徐家所为,已与叛国无所不同。
唉,虽然王叡安不赞同明湛夺情徐叁的理由,但是,王叡安却不想为淮扬徐家张目。
他心里还没盘算好怎么说呢。明湛已经大袖一挥,退朝去也。
王大人心里有话没能说出来,错过了时机,满肚子的暗火,就发到了方慎行头上。
哪料方慎行天生一副笑脸,甭管您怎么摆脸色,讽刺打击,他照单全收,仍然是笑眯眯笑眯眯的瞧着你,一副无所知觉的蠢样。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大人看方慎行这种姿态,只得把要喷薄欲发的怒火压回肚子,好不郁闷。不去看方慎行那张笑脸,王大人觉着堵心,甩甩袖子走了。
与王大人一样郁闷的,还有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宋珠玉。
宋珠玉是王大人亲自挑来御史台的,也是个刚正不阿的小伙子,年纪轻,干劲儿十足。
但是,宋珠玉此时的心里状态与王大人几乎是一样一样滴。
甭看宋珠玉这名儿起的富贵,珠玉珠玉,如珠似玉。
不过,此名,名不符实之至。
宋珠玉生的不高,也就一七零左右,瘦瘦小小的模样,不会比明湛高到哪儿去。不过,明湛认为自己年轻的很,起码还有五年的生长期,据遗传学的推测,明湛认为自己以后的身高绝对不会低于一七八。当然,这只是明湛的一家之言,除了何玉,谁也不信。
而宋珠玉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量也就这样了。他寒门出身,这个年纪能进御史台为五品御史,完全是因为此人风评极佳。前面林永裳做御史时也有清廉名声,到宋珠玉这里,得加个更字儿。据说,宋珠玉自任御史起,从未收过超五百钱的礼物。
就是因为有如此好的风评,王叡安格外的看重宋珠玉,甚至想将宋珠玉打造成第二个林永裳。
但是,可惜的很,宋珠玉虽然学识不错,但是其政治上的颖悟性,完全没办法与林永裳相提并论。在近期几次上本中,他都败给了方慎行。
宋珠玉绝对不是嫉妒方慎行的意见被皇上采取执行,而搁置了自己的提议。宋珠玉痛心的是,皇上视古礼而不为,长此以往,人们必定会无视礼法。礼崩乐坏,国家失去了秩序,百姓则缺少约束。长期以往,岂能不令人忧心忡忡呢?
快走几步,宋珠玉还是第一次接近方慎行,抿了抿唇,面对着朝中名声极臭的方慎行,宋珠玉一时竟说不出话。
方慎行眼睛余光已瞥见宋珠玉快步冲上来,以为宋珠玉因朝中之事羞恼,要找他找架,急忙先一步猿臂伸出,勾住宋珠玉的腰,将人搂到自己身畔,做出哥儿俩好的样子,低声劝道,“宋大人,勿恼勿恼,这可是在宫里,莫动粗啊!有失礼仪!”
宋珠玉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方慎行一股蛮力半挟持半强迫的拖到跟前儿,再一听方慎行这话,顿时气的不行,恼道,“你放开,我是说,你有没有空,晚上,我请你吃酒。”
方慎行呆了一呆,心道,宋呆子向来瞧他不顺眼,他们对上好几回,都是方慎行猜对圣意。如今这呆子不会是有啥想法,打算晚上给他酒里下毒吧?
小人之心了一回,方慎行转念道,这呆子最受王大人喜欢,若是能与这呆子搞好关系,曲线救国,也就有讨好王大人的时机了。
这么一想,方慎行笑眯眯的满口应下,“哪儿能叫宋大人破费,晚上杏花楼,不见不散。”
“别。你来我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说。”宋珠玉一板一眼的整理着官袍衣袖。
方慎行自然笑应。
明湛下朝回去用早膳。
与阮鸿飞贼心烂肠的寻思人,嘀咕道,“林永裳那个混球儿,当初我把太祖宝剑给他。他竟然给丢了,那剑可是万金不止的宝贝呢。不但丢了,折子里还不跟我明说,你说他是不是想着造把假的蒙我呢。”若是林永裳真丢了,明湛盘着呢,哪怕林永裳用俸禄还一百年都不够还的,真是亏大了。
阮鸿飞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过,如今跟明湛在一道儿,这些规矩是讲不成了。明湛是个话痨,天天嘴里叨咕个没完,就是闭眼睡着了,都得念叨几句梦话的性子。若是不叫明湛说话,他能憋死,而且每每阮鸿飞提及此事,明湛昂首挺胸,不知多么的气势勃勃,占足了真理的模样,必道,“把我毒哑了十好几年,现在还叫我憋着,没良心的家伙。”
如此几回,阮鸿飞只好任由明湛聒噪了。
久而久之,阮鸿飞竭习惯了明湛的话多,偶尔儿明湛不在身边,阮鸿飞竟然还不会觉得异常清静不习惯呢。当然,这种事,阮鸿飞是不会与明湛说的,以免明湛已经满格的自信心爆棚!
听明湛这样说,阮鸿飞夹了个豆沙包儿给明湛搁手边儿的描金青瓷碟子里,随口道,“看你这点儿心眼儿,你派了御前侍卫到阮鸿飞身边儿,又有范维冯秩的密折。林永裳又不是个傻的,能不知道吗?他既然不说,定是没丢。那剑,也不是等闲能仿出来的?他穷的不行,也没那个钱呢。就算有钱,也找不到那些宝石金玉。”
说到阮鸿飞,明湛又想起前事,瞪阮鸿飞一眼,“先前还装的不认识,大骗子。哼,早在东宫你不是教过他念书么?别跟我搪塞什么事隔多年的烂理由!连哈木尔那个二十年前只见过一面的小豆丁长大后你都能认出,林永裳你就不认得了?”
阮鸿飞淡然一笑,半点儿不理亏,“我是想着,这人情给你做呢。否则若是我先道破他的身份,虽然他得承你的情,以为你心胸宽阔。故此,还是不说的好,只当是我没认出来吧。”
“以后你可不准再瞒着我了。”明湛吧唧吧唧的喝着鸡葺粥。
阮鸿飞无奈,“你说你,又不是上辈子没吃过东西,声音小点儿。”
明湛翻个大白眼,一撇嘴,立时吧唧的更响了。
明湛这里念叨着他家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宝剑,真怕林永裳丢了。
那边儿也有人为此宝剑发愁,此人并非别人,就是与林永裳做了伪证的永定侯。
先前是鞑靼人要来了,淮扬没有林永裳不成,又有徐盈玉一席话说服了永定侯,遂在安定侯的见证下,与林永裳一定骗过了从未见过太祖宝剑的安定侯。
如今,仗也打完了。
永定侯对朝廷素来忠心,此事,就成了卡在他心头的一根利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朝廷说。
尤其此次与林永裳联手护城,林永裳的才干人品,永定侯皆看在眼里,再加上以往的交情。林永裳的确是难得的好官,但是,永定侯也不可能因此就欺瞒朝廷。
实在不放心,永定侯还专门找了林永裳一趟,大意是:兄弟,你去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俺在折子里替你说话求情,正好现在趁着你还立了些功勋,说不得皇上一高兴就赦了你呢。
林永裳微微一笑,淡然自若,“此事,我已经与梁东初一案,一并另行密奏,奉于圣上。”
永定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林永裳正色道,“林大人,此事上,若有需本侯之处,尽可直说。”
“多谢侯爷。”
“咱们兄弟,不必这样客套。”永定侯拍一拍林永裳的肩。
经此战后,林永裳与永定侯倒成了相交莫逆的朋友。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时,人的交情就是这样。
何千山是难得的耿直之人,林永裳虽然肚子里心眼儿多,但是此人清廉自持,品性极佳,不贪功不受贿,又颇具才干。一来一往,便成莫逆。
林永裳与何千山熟了,他就时常去何千山府上登门造访,时不时的就留下来吃顿饭啥的。
林永裳不但与何千山兄弟相称,就是对箫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嫂子,那叫一个亲近热络,不知道还以为林永裳是何千山的亲弟弟呢。还有当初陷于官司之中的何欢,林永裳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尽管林永裳比何欢大不了几岁。不过,林永裳此人贵在会装,常常摆出一副德高望众的长者风范,他又身居高位,何欢于私下也就一口一个世叔相称。
不仅如此,譬如张太医段文倩等人,林永裳统统收买。
林总督当然不是拿出银子贿赂,以林总督的智慧,向来不屑于那些低级手段。先是拨了几所大宅收拾后给重伤的士兵入住,后来林永裳干脆将这几所宅院送给善仁堂,还非常体贴的提出来了,“如今扬州城的病人倒不算什么,我是想着,或者有远道病人慕善仁堂的名声而来。若是住在客栈,一则费用极高;二则,病人身上有病,或许客栈不高兴收留,也是有的。收拾出几所宅子来,每间屋里多摆几张床,给远道来的重病的病人住吧。也不要说不收银子,总归要比客栈便宜些才好。张太医以为如何?”
张太医没料到这几所大宅竟给善仁堂长期使用,顿时喜上眉梢,“多谢林大人,下官也正有此意。林大人此举,实在是惠民便民之策。”
林永裳谦逊一笑,“不算什么,此次战事,善仁堂相助百姓多矣,本官也希望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听说张大人收了段大夫为徒,段大夫行事细致谨慎,正是做这行的好材料。”林永裳道,“此次战事,本官已为善仁堂请功。”
言下之意,也有段文倩一份儿。
其实林永裳此举,公私兼具。一是段文倩不避嫌的与大夫们一并抢救伤兵,的确出力颇多,令人刮目相看;二则,段文倩这些年历经坎坷,颇是让人感叹,能帮一把,林永裳也会顺手帮一把;三则,段文倩与徐盈玉是手帕交,俩人交情好。
一举三得的事,林总督怎会错过呢?
林永裳此言一出,张太医再行谢过林永裳。他本身闲云野鹤惯了的,若非被明湛骗来,也不会再入太医院。什么功不功的,倒不在意。只是段文倩,女子之身,于杏林一行立足颇为不易,能得到朝廷的表彰,对于段文倩本身是极有好处的。
林永裳能在请功折子里对段文倩提上一句,已令张太医感激不尽。
林永裳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淮扬徐家已是灰飞烟灭,几百年的世族,其间的积蓄可想而知。林永裳全数折现了银两,其间尤其珍贵的宝贝送至帝都,并将所抄得银两列出清单,与明湛明言,这些银子就够淮扬赈灾了,不必朝廷再行拨银子。
明湛见到这样的奏章,怎能不欢喜呢。
虽然没有明面儿的在朝廷上直接表彰林永裳,但是就林永裳这样善解人意,明湛内心深处表示哪怕太祖宝剑真的丢了,他也不要林永裳来赔了。
反正,林永裳穷的丁当响,一定赔不起。依明湛的善良,怎么着也不能瞧着一品总督因此破产。
朝廷正准备往外拿银子呢,突然之间少了淮扬一份儿,别人不问,徐叁肯定要问一句,明湛内心暗喜,面儿上轻描淡写的装b说了一句,“林永裳给朕上折子了,淮扬徐家抄出了百万银两,就以此赈灾吧,倒不必把银子送来转去了。”
徐叁脸上不禁一窘,你他娘的林永裳是杀富济贫了啊。
倒是李平舟极是欣慰,赞扬自己的学生,“素卓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这个时候能为朝廷着想,也不枉陛下抬举他一场。”
明湛小眼睛一弯,打趣道,“李相倒是不吝赞赏啊。”
“哈哈,事实如此嘛。”李平舟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感叹道,“今年大同直隶山东淮扬浙闽,免税的地方不少,明年朝廷的收入定不能与往年比的。此时,朝廷能省下一点儿是一点儿呢。”
李平舟此言,欧阳恪心有戚戚。
明湛笑道,“莫要担心,朕自有法子。”
李平舟心下一紧,脱口问道,“陛下不会是想在其他地方加税吧?”当初天津港的税率征收之狠,简直超过了李平舟等人的心里承受力。
不过,那事儿明湛一提,商贾们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是争先恐后的竞标,往朝廷送银子。唉,颇多让人难解之处哪。
明湛瞪李平舟,“哪里话,朕能想那种烂招儿吗?”
不是就好。李平舟赔笑,“臣失言了。”
“百姓们种田颇多不易,朕想着,一些苛捐杂税,能免则免。”
内阁几人忙起身道了回圣明。
徐叁已经确定,绝对是林永裳这个混球儿骗了他的宝贝女儿哪。
这是什么混帐东西,亏得他以前瞎了眼还以为林永裳是朝中俊才,前程无量。
就凭这种坑爹的玩意儿,他也不能把闺女嫁给姓林的去!
满门抄斩坑他一回还不行,原来林永裳还有后招儿。查没的徐家家产用来赈灾,此事,在林永裳的立场,哪怕徐叁不姓徐,他也得道一声林永裳做事漂亮。
可偏偏徐叁非但姓徐,他还是淮扬徐家的嫡支子弟。
林永裳把淮扬徐家算计的渣都不剩,抽徐叁一回嘴巴不算,还要抽第二回。简直把徐叁郁闷的能吐了血,偏偏还有李平舟暗地里劝他,“素卓一心为公,他对徐相没有半分不敬之意。当初他受人诬告,徐相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其义其情,素卓都记在心里了。”
这更是林永裳的毒辣之处了,他一面把淮扬徐家骨头里炸出油星儿来,一面还想着徐盈玉。既然想着徐盈玉,就得先稳住徐叁。林永裳是利用一切皆可利用的条件儿,早早的给恩师李平舟来了信。意思是请李平舟代他在徐叁面前解释一二。
听李平舟这话,徐叁能说什么。
除了将林永裳暗地里臭骂一通,徐叁实在没什么好说了!
就连徐叁派到扬州给家人收殓的属下,也给林永裳长袖善舞的忽悠了去。
徐叁既然能让这几人南下,必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些人,林永裳自然不会以为自己真能让他们叛主。
人家林总督是另有手段。
徐家那些人,虽是有罪。
不过,即便砍了脑袋,也没有不叫下土安葬的理儿。
何况徐盈玉就在扬州城呢。
徐盈玉早买了棺椁,命人收殓好,一具具的寄放在庙里。戴罪之身,哪怕生前再如何的光鲜,也不可能纸钱铺地,煊煊扬扬的大办道场了。
只是徐盈玉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