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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随风来去,从细雨缠绵到丝雨成幕,眼见着天色昏暗,就要越下越大,可再待一会儿,忽地雨收云霁,一轮明月高悬,天清如水。
耳边少了喧闹的雨声,隐隐约约的虫鸣,和身下起伏的水波,悠然若梦。
“刘正风不死,曲洋就不足为虑。”
东方不败深深吸入一口雨后微凉清冷的空气,坐起身来。
独木舟因为他忽然的动作晃了一晃,还躺在他身侧闭目养神的任我行睁开眼,黑眸沉沉,如夜空山渊,深不见底。
“再过十年,刘正风可是衡山派里的第二高手。”没有问东方不败是如何知道他正在想怎样才能寻个借口处置了曲洋,任我行也坐起来,直接接上他的话。
“那又如何?不也照样会为了曲洋金盆洗手?更何况,五岳剑派之乱,不就是这两个人起的头么?”这些正派人士的高手,只要有像左冷禅和岳不群这样的野心勃勃之辈在,东方不败从不担心他们少了内斗。
“你是想留着刘正风和曲洋制衡五岳剑派?”任我行忽然明白过来东方不败的意思,他想了想,随即又有些犹疑,“可现在很多事情都和当年不一样了,你就那么有把握曲洋不会叛教?”
自东方不败篡权以来,他凡事都会谨而慎之,想了再想,在他看来,曲洋会为刘正风去向莫大通风报讯,此举已于叛教无异,他日若再有什么事,实在难保再横生枝节。
“当然不一样了。”东方不败从湿透的衣衫上扯了条布条,束起头发,抹了把脸,眼角残红尚未褪去,唇边带笑,而眼中晶光湛然,映在任我行深不见底的眼中,一如夜色中的一弯清月,“等他叛了再杀也不迟。有你我在,总不见得还能让他逃了。”
“你……不想杀他?”任我行有些不解,皱了皱眉,“方才……”
日月神教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不同,只要能为我所用,根本不在意所谓的门户之见。当初令狐冲还是恒山掌门时,任我行就能因为爱才几番相邀他加入教中,甚至不惜以光明右使之位相待。因此,光凭和刘正风的交情,曲洋确实罪不及死。即使刘正风不会因为曲洋而对五岳剑派倒戈相向,只要能对衡山派,乃至五岳剑派有所牵制,就算曲洋功过相抵,也未尝不可。
可问题是,以他们两人的功夫,方才曲洋在长堤上站了多久,又怎会不知?
当时是情之所至,无论是停下杀人,还是当即露面都不免要坏了兴致……这才让曲洋安然回去……但若是让他在教中露出一句半句,那东方不败在教中……
“我为何要……”看任我行的神色,正在和船头的湿衣服较劲的东方不败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人知道不好么?”身上犹是湿寒,东方不败心里却一暖,半挑起的眉轻轻展开,脸上不禁带了几分戏谑,“你又不丢人。”
“嗯?什么?”任我行拧去衣服里的水,抬头看他。
上一世,东方不败将杨莲亭推到众人面前,而自己躲在房里不见外人……敢情是觉得……杨莲亭丢人?
东方不败又一笑,将他手里的湿衣服拿走,和自己的衣服放到一处,站起身来,一起抖开:“这事我还没头疼,你操个什么心?就算现在给你寻到个接口杀了这一个,那以后呢?有本事的人大多都眼力不错,你还能把教中有些本事有些眼力的人都杀光了不成?”
“你干什么?”见东方不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忽然站起来,任我行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再和他争论曲洋该不该杀,一面目光往四周一扫,一面急急忙忙探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他这一急,不自觉地便用上了“吸星**”的内力,出手如电,指上带风。
东方不败本来是想把湿透后皱巴巴拧成一团的衣服迎空抖直,衣服才刚甩开,嘴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任我行对答,手上还没来得及用力,手腕上的皮肤立刻被任我行的指风激出了一层战栗。体内的“葵花宝典”受激,自然而然地应然流转。只觉得自己的内力顺着任我行的手指一下子飞速地向外倾泻而出,东方不败下意识地运气往后一夺,脚下退了半步。
感觉到东方不败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任我行也立刻察觉出不对。但他见东方不败光着身子,举着湿衣,站得唯恐别人看不见……凝神将一口丹田之气散尽之时,一只抓着东方不败手腕的手却死死地不肯放松。
“哎……”东方不败感觉到自己的内力一泄一缓,知道是任我行散了内力,要跟着散力,却已是慢了半步。
“葵花宝典”的威力又岂是他撤去了“吸星**”能匹敌的?任我行内力刚一散,虽是坐着,从东方不败手腕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依旧将他扯了起来,就着半坐半起的尴尬姿势直直地向还站在舟上的东方不败身上撞了过去。
可恰就是在这时,东方不败的内力散了去……
任我行的右肩正好撞在东方不败的腰里,没了内力稳住下盘,湿了的小舟里又格外滑不溜足,东方不败立足不稳,晃了一下,被任我行一把扑倒。
好在任我行最后关头,腰力一拧,两人摔倒时向他这边又偏了几分,恰恰落在小舟侧面。任我行背脊一沾舟身,立刻搂着东方不败就地一滚,手里还不忘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
小舟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两人压在舟中心,不约而同地拿了个“千斤坠”,舟身随即平稳下来。
“你……”东方不败不知道任我行突然之间扑上来发得什么疯,任我行对东方不败就这么站着不怕人看的行为也极其不满,两人同时呵斥出声。
却又一同闭嘴。
不是突发谦逊地想要让对方先说,而是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吱吱咯咯……咔嚓……”
这是……
单薄的独木舟好不容易在这两人之前的那段激烈之下存活下来,却又如何能承受得了“葵花宝典”和“吸星**”两股力量的交锋?于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寿终正寝的命运。
木制的小舟瞬间四分五裂,化整为零地变成了十几片奇形怪状的破碎木板,被西湖水温柔地碧波一荡,四散飘去。
雨后的西湖,美景更甚,虽已是月上中梢,才过一旬的一轮清勾却更见婉约。配上远处山廓隐隐,如眉含黛,秀美绝伦。
早先被疾雨冲散的游人又纷纷回到了西湖边上,或雇辆小舟,或漫步湖畔,三三两两,赏看这独属江南的秀丽景色。
白日里的碧波在月光下化作一团深墨,将皎洁的月色反射出来,犹如跳跃的星光,尽铺水面。
人人都仰头对月,或远目观山,没有人注意到,粼粼的西湖水色之下,有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在湖底行走,既没有被湖水的浮力托上水面,也没有被湖底的淤泥水草缠住脚,每一步落下,虽然有些踉跄,却始终互相扶持。
更没有人看见,这两个人,其实都没穿衣服……
长堤后的湖面忽然冒出两串气泡,紧接着冒出两颗湿漉漉的人头来。
任我行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从小舟裂开的地方走到长堤,距离说不上远,但也说不上近。总算他内力精深,屏息这会儿,倒也不算太过困难。然而这水底满是淤泥水草,又方向不辨,很是难行,加上人在水下,总有股压力死死胸口,甚是难受。
回头看了看东方不败,显然也是一副难得的狼狈模样。
“哈哈……”虽是狼狈,可心里却异常畅快,任我行忍不住纵声大笑。
“小点声!”东方不败猛然拍了他一下,啪的一声,水花飞溅。
“这会儿你倒是怕人见着了?刚才站起来时怎就没想到会让人看见?”任我行不以为然。这里地近梅庄,又极为偏僻,除了教中的人,旁的游人极少会来到这里。既然方才曲洋来过了,自然也该晓得将日月神教中的暗哨提前撤掉,既然周边无人,何必还要小声?
东方不败一噎,他方才站起来纯粹只是想要抖开衣衫而已……虽然落水的一刻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要不然,以他从来没将他人目光放在眼里的傲然性子,也不会费力和任我行一起从湖底这么走回来。
四周静谧无声,那些游人的喧闹,丝竹低语仿佛都被一道长堤远远地隔开。
两团虚影从湖水中倾然而出,飞快地掠过垂柳下的湖面,窜入停在湖岸边的一驾通体漆黑的马车里。
不要说此地并无人迹,就算长堤另一头正在游玩的人无意间往这里投来一瞥,见到这两抹极淡的影子,不是会当作自己眼花,也会以为这是钟灵秀丽的山水下孕育出的柳妖水怪,决不会再走近细看。
只有一地的水渍,沿着湖面起,点点滴滴一路洒到那马车下。
马车里,拭身的软布放在两套折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独木舟被成功灭口了~哇咔咔~我的恶趣味满足了~【喂——
下一章,两只教主回家咯~
曲刘还是老规矩,这两天圆月写出来当作福利~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