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软逼迫
分了田地,还未开春,这段日子是乡下人最清闲的时候,杉枝心里美滋滋的,有了自己的田地,琢磨着等开春了先把自家的地种好,帮衬着两个嫂子,然后去看看丑儿和李老爹。
推开门,陈松后脚跟了进来,杉枝喜俏地等陈松走上来,眼睛盯着堂屋的门,语气轻快地说:“陈松,我有话儿跟你说。”
陈松望了她一眼,也看着堂屋的门,侧低了身子学着她轻快地答“娘子请讲!”
杉枝转过身把门插上,搬出俩凳子在院子西墙根。擦擦鼻子,脸红扑扑的道:“我从小是种地的好手。俺家从来不用大水牛。”其实不过是李家的地换成陈家的地,没啥区别。对陈送的癖性略有耳闻,其实意思就是说你爱干嘛干嘛去,反正我是陈家的媳妇儿了。
陈送眸子一闪,背上昨晚被挠得那叫一个惨,真不是一般女人干的,嘴上乐了:“那为夫就去战场杀敌,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好媳妇你在家好好种地,静待为夫荣归故里.....。”
杉枝瘪瘪嘴打趣道:“不去给俺冠上个土匪婆子的骂名俺就谢天谢地。”
陈送呵呵一笑,倒是没说什么,捉住她的手,板起脸来,眸子深不见底“我不在时,娘——”
杉枝因他突然的行为愣了一下,抽出手,低头打断他笑道:“我是陈家的媳妇,还用你教。”然后杉枝起身:“我去忙了。你想坐先坐坐,想喝水自己堂屋倒茶去。”杉枝顿感远离了那凉飕飕的一团空气,心中想:我到底嫁了个什么人,看着怎么就一副成了精的样。
陈松嘴角含笑地盯着她的背影,青天白日之下居然有股子寒意!
这个媳妇,好大的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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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老三又跑了!
除了要紧邻居,观庙乡的人是注意不到的,没谁去盯着一个一年到头不在你眼前打一晃的人。
据说陈家老三走了三天,五奶奶才晓得,当时那个气啊,指着殷勤干活一脸无辜的三媳妇儿,要骂骂不得,要说也说不出理儿。横竖反正,就是觉得这个媳妇儿不对了,哪儿不对!只一条,拴不住自己男人就是无能!
所以,这婆媳关系不冷不热,打头儿五奶奶将俩母鸡抱了回去说要抱窝就再也没抱回来过,杉枝自己去买了小鸡仔,看着它们小黄毛张硬,嘿嘿地奸笑了,还是自己养的好啊,毛长全了也不会飞。
大媳妇和二媳妇早在冷水凹盖了青砖小平房,离这街上有五六里地。五奶奶这回终于对三儿子有些绝望了,从陈送十六七岁折腾到二十五六,娶媳妇儿都拴不住,这人一走,抱孙子也没指望,五奶奶终于举白旗,乖乖地舍弃了在观庙街边的老房子,带着老伴儿的灵牌,齐了那件老破房子,去大儿子家里住去了。因之陈家一家在观庙街上,就剩下了一个小媳妇儿。原来的几间房子让冷水凹出地皮的东家给占用了。其实也不是多宝贵的地儿,挨着大山边儿,指不定哪天跑下来一两头野猪吓人呢。
杉枝倒觉得,这婚结的不亏本,有了名声,有了几间房,还有了两亩地。杉枝在梦里看见满地的花生,和坐在花生堆上的小农妇,屁颠屁颠地乐了,房外大雨哗哗地下着,夏日响雷不断。白日里去地里除草,劳累一天,夜里再大的雷声也打不醒。
半年过去,一个人时常去看看爹,种种地,养养鸡,也没怎样闲着。
这天大半夜,夏雨裹着电闪雷鸣要撕裂天空一般,雷声轰鸣就像爆破在自家屋顶,半夜里嗤啦一声,几块土坯砸下来,有半块落到床上,杉枝被痛醒了,屋子里砰砰地响了几声,灰渣子乱掉,她立马快速地跳下床打开门就往屋外冲,听见屋里掉落的泥块,心有余悸,差点被活埋了。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儿,后山墙落泥土稀稀拉拉可也苟延残喘还没倒下,杉枝再也不敢进屋睡了。
早晨起来,后墙裂了一个斜斜的骇人的口子,灌山风。杉枝揉了揉自己被椅子隔了一夜的腰,蹲在门槛,吹了口气,找人盖房子?目前没钱。将就住进去?没胆。杉枝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一次觉得犯难,眉头一皱一皱的,忽然一拍屁股站起来就骂:死男人,占了奶奶的便宜,留给我一个高风险的破房子,就走了!
把主屋里的东西搬出来放在院子里一间还没养上猪的棚里,大床挪不出来,用两个长板凳,摊上竹棍凉席,也算是窝儿了。
农村的小日子过得很快,地里田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农忙过去,请邻里的男人开垦了田地种上花草备备肥,给李老爹丑儿送去了落花生,到了十月杉枝算是真的闲下来了。狠下心送给前门张骞哥四麻袋花生,他答应给新盖土坯房子后墙,房子拆不得,怕把其他个墙头又牵连了,张大哥说得等上这墙自己倒了才能重写砌个墙。
回到家,见门口站着一个蜜桃儿似的大姑娘,还抱着一个娃。
杉枝一瞧,甜甜地笑了,拍怕宋大头的儿子,拉着田妞的胳膊就进屋了。
田妞看着小院里晒得花生和成布袋的稻子,矫情地剜了杉枝一记:“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使了!”
杉枝刚才抬麻袋的扁起的袖子还捋得高高的,嘿嘿笑了。
田妞把娃娃往地上一放,任凭他在小院里乱爬,撅着屁股露出俩蛋蛋,杉枝经过那事儿脸一红特敏感,“长家伙了,是男娃!”
田妞:“傻话!”
杉枝望着田妞丰满的身子,用手掐了一把,“小米汤儿蘸巴白豆腐,生活挺滋润啊。”
田妞脖根一红知道这厮的话是绝对的不加盐加料,可怎么听着就这么荤呐,拉着她往“猪圈”去。
“你男人碰你过没?”
“嗯呜……”某人眼睛看向别处,面皮浮泛出潮红,嘴里含糊。
“尝过了跑路,怕回来无望。”田妞切着眼语重心长老谋深岁地笑道。
“哼!”杉枝偏着头不屑那男人。
“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往后住哪儿?”
杉枝挠挠头,“凑合着住呗。”
田妞拉着她的手,郑重地:“俺家大头的表哥,人挺不错,前几日捎信说春节要回来一趟,然后又要北上你还没出过县城吧,要不一起跟着?逛一圈回来到明年开春了春雨一泡涨,那时候山墙该倒了,这花生稻子先搁咱家。明年你回来再拿回来。”
杉枝细长的眼一眨,眼珠转了转,骗小孩呢?
田妞生怕她滴溜溜的眼珠子转明白了,马上加猛料:“听说李老爹和街上的王大娘打得火热……,王大娘人和气,兴许,丑儿有个靠得上的后妈了呢。”
但是碍着自家女儿也在这街上住,磨不开面子常往这边来。杉枝看了眼自家的小院,静静地抿起嘴看着鞋面上的粉色荷花。半响抬头瞧了田妞一眼:“孤男寡女的,怕人说和,真要去见世面,也不和你什么表哥去。”
田妞急了:“现在听说打仗的时候男兵女兵都睡一块儿咧,并没人去关心那个闲话。再说了哟,村里有志气的男人都去当兵了,大头那表哥也是兵,德行好着,你放一百个心!”
田妞被那盈盈的一瞥看得愣了一下,觉得心虚,脸上马上挂起笑来抱起地上的娃娃。出去哪里是玩,战火连天的。可是田妞觉得,杉枝是不该呆在这个小村子里被那个天天回家跟耍猴似的陈老三糟蹋。这是十里八村起哄的人暗地里早形容杉枝:容貌粗鄙,声类男子。不然男人哪能结婚不出七天就逃家了。
田妞觉得杉枝挺好,她不过力气比寻常女子大,奇怪了些,丈夫不成蛋了点。
杉枝知道,因为平日和邻里极力交好,仗义的汉子总得帮衬着她点,开始没想到防范,这样一来二去,闲话又不少。
杉枝那日经田妞一说,警个醒儿了,根本没有出去的念头,这样一晃而过,春节将到,不巧五奶奶进屋来了,这平日喜笑颜开的老人家心里也是含羞又带愧,这谣言子到飞到冷水凹了,不得不来啊。乍一看,杉枝这屋子着实不能住,老奶奶一把拉住她的手,摸摸脸儿又摸摸身上,是觉得又瘦了,忽然咬咬牙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红布包,沉甸甸的装了石头般:“里头是这么些年三儿给我的钱,除了娶你进门办彩礼,并没有怎样使唤,你拿去。我听大孩说了,鬼子兴许过不了几个月就打来了,早前儿乡里的来了征兵的同志,说要组兵保卫县城,老大老二都报了名去,我和你两个嫂子留在家里看着东升和翠平,田妞和我说她有个亲戚,人不错,回了半个月后日就要去前线,你愿意不愿意去和三儿一道?”
杉枝咕哝了声,“不晓得他在哪……”
“总之是个兵,听说还老犯事儿,那几年我一直想不开,好端端在家干什么去当兵,征兵的游击队长胡大姐说,现在小鬼子都把东北占了,要打华北了!人家的儿子也是爹妈生的,自个儿的不比人家的矜贵,要是不去打仗,估摸着将来我那惹疼的孙子孙女也没什么好活。当娘当媳妇儿的,舍不得也得舍得。我给你某了条路子,让田妞家那亲戚带着你,算是从军,看你干活手脚利落,人家不至于嫌弃。要是能找到三孩儿,那就好,人海茫茫,找不着的话,咱老陈家也不会为难你,再找个男人就别回来了。我实话说了,你也莫怪我老陈家,三儿一年两年经久不归,回来也就是几天头的功夫。我老陈家娶你不是做寡妇的。”
“不走也挺好的,娘你看大哥二哥走了,我得留着帮种田地。他总是还回来就好。”杉枝想,五奶奶要赶人了么?
“傻丫头,你大哥二哥就在县城训练,农忙时那里的兵都会来帮忙,现在是军民一家亲,你放心地去吧!”
杉枝走之前,去了李老爹家,李老爹这里好像挺明白亲家母的心思,多的话一点没说,这孩子活守寡他看着也难受,硬硬压下了心中的那份不舍得。杉枝见村里的不少姑娘都自告奋勇地去当了红军,连张骞也去从军不再提及修葺房屋的事儿了,邻里村落好像一下子只剩下老人妇孺,这远山环绕的小村落也不再那样宁静,战战兢兢地开始等待着什么。
杉枝躺在床上想了一夜,觉得再留在村里谁都不待见,这才真的打定主意要走了。将家畜拜托给王大娘照看,花生稻谷弄到田妞家地窖里,买了一把锃亮的大铁锁将门给牢牢地栓死了,在观庙去往城里的大路上等了一个钟头。
原来的计划是,开春了,买头猪仔。好好种几年田地,海捞一把,将房子好好修缮修缮。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水塘,春暖花开。也可乐在其中。倒是忘了,这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21世纪。
战争是历史前进的脚步,谁也无法阻挡。
这里坐着的就是一个平凡的农家女,如今嫁了人成了农家妇,未来在她的眼里开始变得不可预测,好像一大锤,砰地砸烂了乌龟壳。她双眼盯着黑幽幽的小布包,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