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斯文人儿
杉枝打小没出过城,五奶奶笑呵呵地送到村口,心想这水灵灵的大姑娘就算不出去,也得让村里其他人惦记上,其实没指望这娃能找到老三,出了村再跟个男人,不怕人说闲话不是。
杉枝坐等田妞拍胸脯保证那个品质兼优的表哥,春日暖阳熏人,等得歪在地头上就睡着了。忽然听到“昂”的一声牛叫,她掀开眉眼,还真有一个人,刚醒来没有眼神头,就觉得阳光里黑黑的一个人影儿。
杉枝眯着眼乐呵地招呼:“大哥,放牛呢!”
赵北辰牵着绳子别着手,老蓝色的中山装有些破旧,但还是有一股子深浓的文人范儿。眼皮子半垂吭了一声:“李家姑娘?”
杉枝起来拍拍屁股,“田妞表哥?”
赵北辰村干部似的甩了一下头,“跟上!”
赵北辰一路走来步子斯文,安安静静,不时地回头望望杉枝有没有紧紧跟着,姑娘扎着长长的黑鞭子,长着闭月羞花的脸儿,也没激起这文人半点热情。杉枝觉着这斯文的人就是好,远远看着像是一幅裱在大红框子里的山水画,茂林修竹,正直文雅。不像自己家的男人,一样的现下时兴的老蓝色中山装穿着,不爱扣扣子,时不时地还甩着俩袖子,壮实的胳膊上翻着青筋,杉枝每每瞥到都是一触,怎么就带着一股子邪气和匪气儿。
想到这里杉枝脸上一红,看男人果然得脱了衣服才见真知,裹着一样的皮儿里头是不一样的瓤。自己这辈子和斯文人是没用缘分了。
两人走了一个上午离县城还远着,杉枝抽出包里的火石馍(一种直接在锅里烙的干馍。)小步跑上前去掰了一大半,“田妞他表哥,大中午了吃着走吧!”
赵北辰瞥了一眼馍,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又装到包里“现在还不饿,我姓赵,你叫我老赵就成。”说着又牵着牛又往前走。
杉枝啃着馍在后头跟着,觉得两人路上少不得帮衬,不能一个牵牛头一个跟牛尾这样无话啊,赶快吃完跑上去,本来杉枝也不是叨叨不停的人,现在遇到一个矜持的,只好没话找话儿了:“老赵大哥,你去过外面多少回了?”
赵北辰偏了一下头想了想,又望望地,“很多回了。”
“.......”
“你是在外头做啥子营生?有没有婆娘娃子?”
赵北辰努努嘴,俊逸地笑道:“姑娘查户口来着?”
杉枝一双明亮地眼瞪着这男人,笑得怪好看:“这么说是有了,老赵大哥一看就是厚实人。”
赵北辰站直身体望着前头大路:“错了,老赵大哥还是孤家寡人。搞革命的人风雨飘摇地不好找媳妇。”
“耶?”杉枝用手摸摸褂子,“老赵大哥是革命军人?”杉枝满脸放光。
赵北辰摆摆手,“充其量算个狗头军师。”
杉枝一拍大腿,“老赵大哥是参谋吧!我一猜就准!”
赵北辰乐了:“姑娘行啊,还知道参谋!”
“军长司长团长都得有个参谋才能打好仗,就像刘备少不了诸葛亮,老赵大哥参谋好啊,指哪打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说的就是参谋。”
赵北辰目光闪烁,“上过学?”
杉枝嘿嘿笑道:“幺弟还没出生的时候去学堂混过几日。可惜还没听老先生讲完三国呢......”
赵北辰见这姑娘上道,颇有趣,也就放开了跟她讲故事,“那慢慢走着,老赵哥给你讲三国。想听哪段?”
杉枝心情激荡,觉得自己遇上贵人了,“老赵哥先给我讲关云长的事儿,然后讲吕布貂蝉,还有诸葛孔明后来如何——”说得多了,杉枝挠挠头,“老赵哥要不嫌烦,从头给我讲吧,以前看的现在都忘了。”
赵北辰看着那张充满求知欲的小脸,点点头,一只手拉着水牛,一只手指点春秋:“好咧,那我们就从第一回说起......。”
一个讲一个和,一路上再不寂寞,赵北辰扮相模样都赛过说书先生,每解读到妙处,针针见血,斯文隽秀的脸因为三国的霸气变得慷慨激昂,颇有一股子戊戌六君子的风范,一路从桃园结义说到美髯公千里走单骑,并不说累,杉枝递上水儿喝了一口,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讲下来,堪堪到了城关,赵北辰嗓子也有些受不住,两人才说先歇脚赶明儿的车,以后的日子远着呢。
杉枝“头一次”进城,淳朴乡民背篓子买柴火的都有,路上硁硁响的架子车上还摆着新鲜的蔬果,粮油行和布行的招牌横幅打得特别大,杉枝从来没进去过,站在外头一个一个挨着看,赵北辰知道姑娘兴许头一次出城,走得也慢,大傍晚上街上人不多,正走着走着忽然前台呼啦啦跑过来一群人,个个手里举着小红旗,嘴里还吆喝着什么。
赵北辰提醒她靠着边儿站,说这些是城里的大学生,宣泄爱国情怀呢。杉枝听他口气淡淡,似乎颇不赞成。
一个大个子男青年带头,响亮地喊了一声:“打倒小日本,还我中原!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后头的男女学生一齐跟着朝气蓬勃地喊口号,能喊得买菜的老大娘也热血沸腾罗。
杉枝紧了紧布包,“老赵大哥,现在打到中原了?”
赵北辰看着远去的学生,沉顿了半响,“想进中原还没那么容易,若不是军队还在内讧僵持,时不时打上一架!军阀都想着保存实力所以抽不开身对付鬼子。怎么会给小鬼子占便宜!”
杉枝笑了笑,“当将军的都是明白人,俺也不懂这个。”
赵北辰扭头看着她,脸子一冷:“噢!看来你是啥都不懂瞎跟着进城,我原以为真的要去前线当热血青年呢!”
杉枝被他这严肃地一说,有些心虚,怯怯地讲:“俺不懂打仗,可是俺懂怎么听话干活!”
赵北辰板正的脸大量她一眼,嗯了一声,“那路上好好跟着。”
杉枝莞尔一笑,惊喜地问“老赵哥是让我跟你家军队走吗?”
赵北辰别着手,不看她那双秀气的眼,“咳.....,不然你有其他好的打算?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么,一个姑娘家家,亏你有这个胆儿!”
杉枝受训低着头不说话,一直老实地跟着赵北辰,他并没有找旅馆说往返几回大街上已有熟识的朋友,杉枝便跟着他拐进城西的巷子里,两颗梧桐树下,一个灰白色小门幽幽闭着,门上牌匾已经看不清字迹,赵北辰礼貌地敲了三声,里头立马传来一个妇人脆生生的声音:“谁啊,来罗!”
梳了利落的发髻妇人打开门,胳膊弯上还搂着娃,一见来人立马让开身子,“老赵!来来,大卯走的时候说你咋还不来呢,现在去田地干活了。”
“嫂子,小牛犊子放在城门口的葛大叔那儿了,长得半大,训练了几回,开春儿要耕地,它准能下地干活儿。”
“嘿嘿,老赵有心,这位姑娘......”妇人打量了一眼,抿着嘴儿不说啥,只是对着赵北辰使眼色,赵北辰一本正经地颔首,“嫂子,这姑娘是田妞的好姐妹,有志青年,要跟着去前线呢,我们要叨扰你一晚上了。”
妇人对杉枝笑了笑,“妹子打前有没有出过城?”
杉枝头摇的泼浪鼓似的,“大姐,没去过。”
妇人趁杉枝不在挑了点探着身子低低地压着身影问赵北辰:“老赵,这个么水灵灵的的大姑娘带到土匪窝,不是活受罪!”
老赵喝了口茶“嫂子这么说,我可不同意,军队里的爷们仗义,婆娘热情,要我说鬼子把政府军打散了,都打不散我十三路军的兄弟。你说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我不帮衬着路上不非得出岔子么。再者听田妞说这姑娘许配了人家,还要出去找找汉子——”
妇人一愣,手一轻拍桌子“嗨!大兄弟,这天大地大的,哪儿去捞一个针眼大的人!家里让出来,有别的意思吧!”
老赵咂摸着茶水,摇了摇头表示不予置问,没说话。妇人提醒道:“听大卯说过,老赵你学着什么文艺青年搞不婚主义,我说这革命和结婚是两码子事,都不耽搁!”
赵北辰淡淡一笑使了个眼色,妇人住嘴,见杉枝正巧从偏房出来。
隔日一大早,妇人准备好了干粮熟鸡蛋,将两人送走,先是和要出城的人一起坐了一辆旧汽车在路上摇摇晃晃了一两天才到市里火车站,听说这趟车终点一直通向北方河套。
杉枝坐在火车上低着头心中权衡,这赵北辰不一般的人。
为嘛?这可是是火车汽车都能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就是俩腹黑闹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