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汗水宏
杉枝呸了一声,鼻子蹭着男人汗湿的脖子,眼神倔强。
陈送将人往旁边一摔,哐哐地发动起了车子,杉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马上全身绷紧,车子摇摇晃晃地开动,速度直线上升,杉枝紧紧地抓住车门上方的横杠,脑袋轰轰隆隆。
不知道陈送究竟开了多远,夜色越来越黑,汽车像一尾沉入墨海里的鲨鱼,探照灯发出刺眼的白光射到荒野土路上,杉枝眼睛一缩,看到前方一块氓沟石碑猛地叫道:“陈送!你疯了么?”这里是俆西有名的有去无还恶鬼寨。
陈送眼神闪过一抹凌厉,脸色冷淡凉薄:“怕了?抄近路。”
杉枝屏住气不想跟这男人废话,低声道:“枪!”
陈送一手操车一手从裤腰带上解开了一把。杉枝死死地注视前方的道路摸住陈送甩到腿上的手枪。远处的光亮慢慢逼近。陈送一直打着耀眼的车灯,杉枝贴近车门,将手中的的枪支握紧咬着牙道:“你是故意的!”招摇过市,来找死!
陈送一语不发,左手往车子后方摸去,杉枝见他拿了一只一米多长的机关枪,绷紧了身子把枪后盖打开,检查了子弹,猛地加大了油门,车子瞬间暗响如雷,底盘没有现代的车子重,轻飘颤动地驶过一个个坑洼,不用任何挑衅,这个庞大轰鸣的家伙本身就拉响了战争的号角。
塔楼上的人早就发现这一号的入侵,用望远镜侦探了半响,见对方来势汹汹,丝毫不将氓沟的凶险放在眼里。好像逮住一只肥兔子,这些亡命匪徒将步枪扛上肩膀,一个个顶着罗刹脸骂咧咧地下了塔楼,准备把这闯进来的小子面掉!
俆西的土匪属这氓沟里的一帮子烂泥巴里滚着的最不要命,像蚯蚓一样打不死,氓沟是俆西最烂的地皮,卫**不稀罕,长时间并没跟他们正面冲突上。
陈送夜里冷不丁地来袭,恶匪并没有发觉身份,压根不把想出风头的愣子放在眼里!
暗夜里枪击声突地响起,一溜锐响切碎静谧的夜空,子弹蹬地没入车皮,一颗之后,下饺子一样兜头下来一阵,杉枝听见子弹打到侧门,回头只见后方层次不齐突突冒火的枪口——对方嚣张,连车灯都没打开。
陈送将这黑突突的大头汽车狂开到爆表绝不屈才浪费司令牌战车的能耐,把杉枝摁到座位上,松了方向盘任凭车子往前架起长枪等待敌人靠近开了车门对准那一个个星星点点的枪口,连瞄准都免了,一波扫射下去子弹顶着肉须子穿过,倒了几个,陈送马上回头踩死油门。
后方投来的炸弹在车子不远处炸开,火光照亮的瞬间,杉枝看到后方有三辆车,仗着自己的地盘,闭着眼睛把车开了过来,陈送打着探照灯的汽车就是一个活动靶子。对方红着眼打兔子一样兴奋,迫不及待地等着赛准头!
敌人太多。杉枝脸色铁青,不知道陈送打什么算盘,子弹跟冰雹一样打下,左侧车门一直未关,被对方的子弹打成筛子的车门已不顶事。油表盘上的指针在杉枝眼里就是跳舞的湿婆,缓缓在那一方之地向死亡旋转。
吭哧吭哧
砰砰呛呛
重的轻的重的轻的,渐渐分不出来了。路两边高大的灌木影子斜斜地压下来,如同监狱外那些高高的桦树和云松,玻璃嘡地碎开,杉枝身子一侧脸被划了一下,喘了口气,手里的铁家伙混着汗水,**,被她黏着肉紧握住像是从手心里长出来的。
“趴下!”陈送怒吼一声,将车九十度转弯从一个窄小的楼板小桥上要过去,子弹横穿过来,将前门两侧的玻璃打了个对穿。
杉枝来不及多想就举起枪,朝那举枪的人连扣了几下扳机,只听枪管里“倥倥”一阵乱响,没子弹,杉枝心里一惊立马伏低,对方的子弹霹雳哐当地射到车里。陈送拐过桥看见女人吓得白了脸,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手扶着她的后颈摁下去道:“抓紧座!老子有手有脚还用自己婆娘拿枪把子。”甩给她之前卸了子弹,给她搂着玩安安心,省得这婆娘擦枪走火打到自己,还真拿起来使唤,陈送脸色严肃道:“再给我拿枪把子试试看!”。
杉枝盯着陈送放开她又去开车的双臂,铁骨牛皮,筋腱柔韧,干涸的新流出来的血迹裹在一起成老红糖一样糊在上头。男人就像是一棵壮实胡杨树,被夜风吹拂着,衣服汗湿全都贴在紧绷绷的身上,腰身卷曲成弹簧的形状,把所有的惊险都聚拢在七尺凡胎肉骨中,在女人心头的荒原中燎起的一把野火。
杉枝像是忽然被这瑰丽奇异的暗黑靥住,用手拨开了一个木匣子,里头有成排黄澄澄的子弹头,她趴在椅子上卸了枪托趁陈送正往后射击,装抢拉开栓子。
陈送缩身进来往车后头丢了一把打完子弹的空枪,又架起一把硁硁开火枪后座力将门震得嗡嗡响,男人稳稳地把持着枪杆,刀劈斧凿的侧脸被火光照亮,像阎王重新投胎天生带着一股戾气硬和她结成这乱世里稀里糊涂的夫妻。
陈送将人拉开得足够远,飙到射程之外,才专心地开车,汽车在陈送手里成了脱缰的野马,左右摇摆避开弹雨往前冲,不紧不慢地让那帮狼崽子追不上落不下吊得胃口大开血冲脑门,直撵着想将陈送逮住生吞活剥连筋骨都嚼成细沫吞了。
看见油表只剩下半格不到,从一团那里离开,开了将近才三个多小时,旧时的车子性能不好忒喝油,后头的人又被陈送这逗猴一样一挑拨发了狂紧咬不放。
生和死,就是这么远的距离。拿命拼搏,血肉为引,才能艰难地活下来,女人眸子里氤氲着一股绝阳还魂的阴气,温温清清被枪弹声唤回了神智,有些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换了时空和情景,靠自己争取,拥着才踏实。
陈送脚踩油门,脚指就像抽了筋将玄铁踩平了,他们都明白,时间不多了。
杉枝在枪炮轰鸣中似有若无地劈开嗓子:“我发过誓,这辈子谁的恩情都不承。”转身抄起一把长枪,陈送大力顺着枪口一把夺在手上,拇指摁住枪口,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两人对峙中一股难言的沉默弥散开,陈送脸色渐渐变得冰冷,自欺欺人地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将最后一点油飙尽,车子咆哮着撕裂了身躯把后头的人甩了两三里地,右边车门一悬开,搂着她便从疾驰的汽车上滚了下去。
杉枝缩了身子护住重要部位,被陈送捂着头听见刮擦地面刺啦一声,见车子一股脑往前冲了很远。陈送放开她马上朝路边奔去,捡起扔出来的弹药和枪支扛上,拉起杉枝往左前方一个稀稀松松前后不到三百米的树林子里冲去。
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杉枝抿着唇被陈送拉着往前奔,仿佛共赴刀山与火海。男人力气大,连跑带拽头也不回捞着她朝着林子的另一个出口跑,荆棘划开裤子,刺进血肉,争分夺秒时,容不得半点心疼。
用最短的时间跑出来,陈送将杉枝手上紧握的手枪掰过来换了一把小巧的鲁格一边喘气一边指着前头对杉枝,“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别怕!”
杉枝马上捉住他转身的胳膊,十指细铁丝一样箍住收紧,“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送见小手掐得紧,肌肉僵硬不知道说什么,用手摸了摸女人的脸上玻璃划出的一道血痕,见不深才舒开眉头,被她含着泉水一样亮汪汪温默默的眼盯着,才用一种温和的不像陈送的口气道:“娶了个小心眼的婆娘,没法子,老子得打场仗。不要乱跑,乖乖回到司令部,就没事了。”
杉枝心里咯噔一下,司令部和氓沟距离这么远,隔着一团根据地,为什么要回到司令部。
杉枝抬眼看着他,沉浸在瑰丽奇异的幻境中:汗水从男人突出有形的眉棱骨上淌下来,润湿了两道英挺的浓眉,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一道辉煌的汗血宏图。
图里流淌的是男人的傲气,自尊和魂魄。柔情和义气,牵挂和责任都炼化进钢筋铁骨,浇铸成这个平平凡凡的汉子,炼就了一个天圆地方法力无边的八卦炉,专收世外孤魂炼化。
陈送鲜少这么挣扎,没注意到自己眼神闪烁,说了那句似真似假的话。他烧旺了火,等着她入套。世上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杉枝想到自己方才大意之时的所作所为瞳孔一缩,强迫自己站稳脚,他怀疑了。转身之前快速地丢了一句:“保重!”
静谧的夜色下,彼方战火成仇。
一种莫名的恨,强烈而极端地盖过隐约的怜惜,杉枝拼命地往前踏过原野,带着逃离一切的决心,一直跑到破晓,蟹青色的天空愈渐透明,她浑浑噩噩地软了腿。
天大地大,只容她苟且偷生。冷静下来想他一路的维护,杉枝还是怀着一分希冀,毕竟他把她从凶险之地推了出来。
~*~*~*~*~*~*~*~*~*~*~
裴劲风再寻到杉枝时,笑呵呵地道:“司令料得还真准,三天头了,跑了百里地都转不回去。”说罢裴劲风正了脸色,向身后厉声地吩咐道:“把这位姑娘请回去!”
杉枝看着这一队几十人装备齐全举着步枪挂着盒子炮的大兵,对方有备而来。
女人脸色惨白地抿着唇,陈送卯足劲儿算计了她一回,看架势,非得她蜕皮挫骨才够解气。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去后悔。
裴劲风那张温风和煦的脸笑得欠扁,这种奸诈唯有敌人才能享受。
原来陈送此行怀着两个目的,一是要单枪匹马引开塔楼里放哨的人,一团在后头正给这伙毒蛇抽冷子,打得这窝匪徒光屁股从被窝爬出来,陈送回去收蛇卖价,打场硬仗收了这帮恶匪,占据这俆西北上通往邻省的要塞!
第二,司令早就察觉卫**内部出了内鬼,开始把目光放在钱玄理身上,和裴劲风联合左右敲击,威逼震慑都用了,想让老钱回心转意自己认个错,不想伤了弟兄感情。但前日一战,钱玄理断了左腿后,精神一直不振,被陈送一脚踹下床,才委屈道:他多日鬼鬼祟祟跑到彭城,无非是想着那个白玉枝儿,怕司令责怪,外人笑话他捡同靴之乐,才偷偷摸摸没明说。如今断了腿,苗千玉怎么也不会嫁过来。
坐在车里,杉枝听裴劲风编故事一样说得精彩至极,听了半天抬头,发音艰难地问道:“你们认定了我是内鬼?”
裴劲风笑了一声:“李姑娘,种地的女人头一次摸枪就会拉栓子,头一发你没意识到,打了个十环,往后前你故意手抖打偏,每回都不进三环,次次我都瞧在眼里。被大兵撞见你打死只麻雀,编了个谎说从小玩弹弓,我从小也玩,第一次拿枪走火,还差点把旁边的人打崩了。”
杉枝敛下眼睫毛,轻轻颤动如蝉翼:“这么说,是你发现了这个大秘密......”
裴劲风一向让敌人死得明明白白:“林沄同志报告,姑娘睡觉经常呓语,说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有谱,到底不像个正经从乡下出来的女人。小胡也看得出来,你举手投足都比一般的女人有力道,明摆着训练过。李姑娘长了个柔柔弱弱的面孔的确骗住了不少人。小胡林沄一直为你说情,责怪我多心。那晚确定你有身手,隔日司令却没有让我立即来带人,姑娘躲了几日果真不敢回去,不打自招!”
杉枝哑口无言,百口莫辩的事,不知道哪里能有转机。
陈送的试探她竟一点都未发觉,恨自己不够心狠,跑得不够远。她想尽可能争取机会,只要能活下来,就绝对跑得远远的,“陈司令准备如何处置我,一枪毙了,还是慢慢拷打?”
裴劲风看着安静不慌乱的女人,更加确定她的罪行,笑了一声,没有言语,面对将卫**上上下下骗得团团转的奸细,从骨子里都带着恨意,气氛一时间无比压抑。
车子行到傍晚才到司令部,裴劲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和气的脸偏过来笑得杉枝浑身发冷:“忘了说,前日攻打氓沟,给姑娘带回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开始进入浅水,应该会有点酸酸的。唔,陈送耍黑,玉米耍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为了我强行把玉米捏软,香肠烤香,给我点浪漫的气息吧,花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