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八康
“朕，该拿你怎么办？”
康熙端坐于锦被之上，常年练武的大手孔武有力，此时却怀着难得温柔，轻轻地抚平了胤禩轻蹙的眉，复又滑过瘦削的脸庞，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胤禩熟睡的容颜。
烛火摇曳不明，让人愈发觉得那一张清俊儒雅的脸庞迷蒙起来。
胤禩的容貌多半是随了卫氏的，大体看上去温婉可人，只是一双爱新觉罗祖传的凤眼冷心冷情，生生破坏了那一番非真非假的温和，真真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能。
那么，朕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叹气，只能叹气。
……
胤禩被灌了药，身体里那种火烧火燎的难受劲儿总算是过去了，正睡得浑身舒坦，本是不想醒的，只是方才太医灌的药实在是苦，害得他满嘴都是股药腥味儿，无奈地蹭了蹭柔软的被褥，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声□，几番辗转，实在是挡不了那股子怪味儿，便只好睁开了眼睛。
眼前，明黄色的庞然大物，端的刺目。
——八爷眨眨眼，表示自己肯定是昏得久了，眼神不好。
“老八，你可好些了？”康熙柔声说道，只是这力度拿捏得不怎么好，旁人听了都不自禁的寒颤。
——八爷继续眨眼，表示眼前这个笑得诡异声音更诡异的明黄色庞然大物绝对不是他认识的皇阿玛。
“怎的？还是不舒服吗？”见胤禩不回话，康熙有些慌了神，声音立刻恢复了往日里的急凑，“梁九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嗻。”被康熙的温柔冻僵了的梁九功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往外头走。
“不必了，梁公公。”胤禩叫住了梁九功，对着康熙淡漠说道：“儿臣很好。”
“那就好。”康熙长嘘一口气，复又吩咐梁九功道：“去御膳房把炖好的冰糖雪梨燕窝羹拿来。”
这次梁九功还不等胤禩说话，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阿哥所。
胤禩无法，便轻轻地翻过身，背着康熙说道：“外头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皇阿玛摆驾回宫吧！”
“朕还不乏。”康熙无视胤禩口气中明显的不愿亲近，厚颜无耻地喝着浓茶，悠悠然说道：“你好生休息着就好，不必顾虑朕。”
“皇阿玛是我大清的顶梁柱，万不能因儿臣区区小病而累着了，儿臣恳请皇阿玛回宫休息。”说着，胤禩已从榻上起来，飞快地跪在了康熙的面前，颇有你不走我就不起的气势。
“不知好歹的东西。”康熙不满胤禩这种貌似关心实则威胁的行径，猛得放下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而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胤禩面前，冷下了一派柔情似水，说道：“朕已经为你斥责了太子，还召集了宫中所有的太医为你诊治，为君为父朕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何不挑明了说。”
“儿臣不敢。”胤禩不为所动，依旧轻声说道：“儿臣请皇阿玛回宫休息。”
“朕若不回，你又能怎么样？”
“儿臣无能，只能一直跪在这里。”胤禩打定了注意不要再看见这个一切祸首，干脆坐实了“威胁”的罪名，
“你……”康熙被胤禩气得没了方向，低声嘶吼道：“今儿个你要不把心里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心思说出来，朕就陪着你，不睡不休也好，不吃不喝也罢。”
“朕就等在这儿了。”
“皇阿玛当真要听？”
胤禩冷笑，声音嘶哑低沉，全然不像一个九岁的稚童。
“君无戏言。”
吃惊于胤禩声音中的沧桑衰败的同时，康熙越发好奇。
——是什么样的心思能让一个九岁的孩童拥有这般的衰老沧桑的语气。
“那么，儿臣失礼了。”胤禩先是莫名叩首，再后缓缓抬起了微带血痕的苍白小脸，重生来头一次毫无敬意地直视康熙。
——怀着埋藏二十余年的恨与怨，怀着被践踏羞辱五十余年的无奈讽刺，怀着无论哪一世都从未有过的疯狂和锐气。
——他正视康熙，决绝而笑。
“皇阿玛为我斥责太子，所以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吗？”
“皇阿玛为我召集太医，所以我就应该三叩九拜，称颂您的仁善吗？”
“可是，是谁害得我因区区风寒而终生不能习武，是谁的盲目溺爱使得太子嚣张跋扈。”
“不正是您吗？”
康熙倏地一窒，身子难以自持地颤抖，几欲平复呼吸却在看到胤禩那双满怀报复的眼睛时，前功尽弃。
“这就是你真正的样子吗？”康熙喝了口茶，堪堪平复了心气儿，厉声道：“朕原以为你是个真心的，却是这般胆大妄为，怀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心思。”
“是，儿臣的确胆大妄为。”胤禩冷笑着，心底里那个四十五年的灵魂疯狂叫嚣，气势竟与康熙不相上下，“儿臣曾经相信天家父子有真情，可不正是大胆。”
“更是愚蠢至极。”
“闭嘴，闭嘴……”康熙直觉接下里的话会让他更难受，也顾不得“为君之道”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让你闭嘴。”
“是皇阿玛自己说的，儿臣不仅胆大妄为，还大逆不道。带着磨人的快意和不顾一切的决绝，胤禩继续恶声说道——
“皇阿玛何必再装出一副痛心的样子，儿臣在您的心里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吗？有用的时候好好用着，没有的时候弃置一旁，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省口粮食。”
“朕在你的心里，就那么不堪吗？”康熙瘫坐在椅子上，无神地看着胤禩，“朕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
胤禩不回反问，“那么，儿臣在皇阿玛的心里又是什么呢？”
“一个祭祀天家的贡品，一个从出生就否定存在的意义的祭品，不是吗？”
“现在刻意地对儿臣慈爱有加，其实是想利用儿臣广得善缘的能力，集天下异心者，让太子的未来更顺利。”
“儿臣的存在，是为了太子的将来，是为了大清的将来。”
“而不是为了自己而存在……”
“不是的，不是的……”康熙轻声呢喃着，想要出口否认却是有心无力。
——因为胤禩所说的，都是事实……
然，胤禩却不再相信眼前的帝王有悔过之意，依然用那种恶言恶语地说道——
“皇阿玛，胤禩这番揣摩圣意可是句句在理？”
康熙无言……
“儿臣自知身卑位贱，绝没有上位的可能，只求一世母慈子孝，兄弟和睦，晚年妻儿成群，逍遥自在。”
“请皇阿玛成全。”
“你这是什么意思？”康熙听得这句，终于有能插嘴的地方了，“你想让朕做什么？”
“儿臣求皇阿玛就当没生过儿臣这个儿子。”
“你就绝了这番心思吧，上次朕让你自己选，你既然放弃了，这辈子你就安心当朕的儿子吧！”康熙忽得起身，对着跪在地上的胤禩吼道：“现在，朕不求你待朕如福全一般真心真情，但日后，朕定要你用上那般的真心真情。”
说罢，康熙以落荒而逃的姿态冲出了阿哥所，迎面撞上了抬着燕窝羹的梁九功，上好的燕窝洒了一地。
“该死的奴才，还不快去换一碗来，八阿哥要是再有什么闪失，全都提了脑袋来见朕。”在一阵叩头认罪的声音中，康熙狠狠地迁怒着，听得房内的胤禩更加无奈。
——他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更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场三十七岁小皇帝和四十七岁廉亲王的对话，所以康熙的气势肯定不足，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
貌似，突然有种八康的冲动啊摔。